谢闻枝下了马车,大步走向宅内,心中满是对他无请自来的鄙夷。
廊庑之下,云岁骛向他打了一个招呼,只见云岁骛身上依旧是昨日未换的袍子,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谢闻枝盯着云岁骛,生硬地说:“我还有要事,云大人长话短说吧。”
云岁骛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微笑:“事发非常,下官也是顾不得这么多规矩了,下官是来见二公子的。”
谢闻枝早得了消息,心中疑问尚存,而脸上却无些许异色,他冷冷道:“本就是怕他到处冲撞贵人,才将他锁在家中,好好学书,也磨一磨他那顽劣的性子。只是不知云大人查案是怎样的查法?捕风捉影,见人便咬,这也是从草原带回来的习惯么?”
云岁骛不理睬他的讽刺,迎着谢闻枝的目光淡淡道:“下官去了苏记裁缝铺,那掌柜的见了从那刺客身上撕扯下的残布,只消一眼,便翻出了账册,说出了主人。”
云岁骛话音刚落,谢闻枝脸上便再挂不住一丝和气,“主人?凭一片碎布便能认出主人,那掌柜倒也算得上人中龙凤了,裕都里从不缺有银子的主,你是先拿本官开刀。”
“谢大人,我也是奉旨查案,问完了二公子还需去一趟大相国寺。”云岁骛压低声音道。
谢闻枝脸色微变:“大相国寺?去那做什么。”
云岁骛平静笑道:“去寺庙,自然是求神,否则还能做什么,你说呢大人?”
谢闻枝一愣,他不知云岁骛的能耐究竟几何,是否已然发现了陆相宜的容身之所,只是现在都不是说破的时候,纵使他明白刺客不可能是这两人其中之一,但眼下形势微妙,将他拖在谢宅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谢闻枝冷哼一声,瞥了眼身旁的小厮,道:“还愣着做什么?去请二公子!”
谢疏林在睡梦中被摇晃弄醒,他没有睁开眼,只是砸了咂嘴“嗯”了一声,被压着做枕的古籍上还有一滩水渍,正是他的口水。
“公子,公子,快醒醒。”
小厮的声音急切,谢疏林这才强撑着抬起眼皮,看见了他慌乱紧张的面孔,“吵什么......”
“公子!大人请你过去呢!”
谢疏林强撑着直起身,还没搞明白状况。
“公子快起来,大人请你过去问话呢!”
“问什么话?”谢疏林揉了揉眼睛,有些清醒了。
小厮忙拽住谢疏林的胳膊往外托:“衙门里来人了!”
那小厮三言两语将谢疏林说懵了,他感觉自己已经清醒,但又还在梦中,“衙门?那定是找大哥的,为何又来问我?我不想去。”
“公子!快!”小厮生拉硬拽,谢疏林拗不过他,连连点头,“我去!我去!”他迅速理了理衣衫,擦了擦脸上的臭口水,与小厮一块跑了出去。
廊下很阴,正好朝着西面,阳光洒不进来,谢疏林见了谢闻枝,挪到了他跟前,“大哥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离他最近的谢闻枝还未说话,对面的云岁骛便先走近他一步。
“我是大理寺卿云岁骛,奉旨调查许朗遇刺一案。”
谢疏林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行为举止依旧未脱幼稚,他茫然失措地看着谢闻枝,面对这个新面孔他没了以往的健谈和热情,只觉得遇上他,并不是件好事。
谢闻枝自然也明白弟弟的想法,语气也逐渐柔软了下来:“不必担心,不过是来问几句话。”
“二公子从前常常出门吧,可曾去过苏记裁缝铺?”云岁骛微微弯下腰问。
谢疏林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点点头,不再多说一句话。谢闻枝立在一旁,一面担心谢疏林不经世事,被云岁骛所冒犯,又想骂他没有出息,平时滔滔不绝,喋喋不休,现如今却像个哑巴。
云岁骛沉默片刻,问道:“公子可曾制衣?”
谢疏林仍旧恍惚:“制过,制过许多。”
“可曾定过一身暗红鎏金?”
谢疏林冲谢闻枝眨了眨眼,在后者点头后方才继续往下说:“其实......鎏金不过是掌柜的噱头罢了,他的工艺根本不可能会是鎏金,衣裳没有这样的做法,若说是洒金方才合理,还有那暗红色也并非真正暗红,那是他铺子里我最不喜欢的料子了,所以只做了一身,从此也没有穿过......”
云岁骛微微怔愣片刻,重新打量谢疏林,笑道:“我瞧你对这些了解颇深?”
谢疏林讪笑着摇摇头:“一般,一般,只是这料子买的人多,穿的人少,太过浮夸,若非重要场合那是大可不必穿的。”
云岁骛点点头,随即又看向谢闻枝:“这刺客一袭黑袍,底下却要穿如此浮夸的衣裳,既不想以面示人,又想官府猜测他的身份,当真是奇事一桩。”
“大约是认为大理寺一向是好玩弄于股掌的,这才有意误导,拖慢查案进程吧。”谢闻枝笑道,笑容里却看不出一点温和。
“多有叨扰,谢大人恕罪,下官先走一步。”云岁骛说完便扬长而去,他记得来时的路,便再不想理会谢闻枝,也不必求他指路了。
谢闻枝侧身望他远去背影,笑的像是即将吞下猎物的狮子。
“大人——”
刘恪时寻到云岁骛时,他仍旧坐在大理寺衙门前的石阶上,他一向喜欢坐在此处静静思索,无关春秋冬夏,石阶触及皮肉沁进体内的冰凉能够使他随时保持清醒。
刘恪时小心翼翼地将册子递到了他面前,云岁骛没有接过,他仍旧揣摩着这一整日的所见所闻。
“那刺客是向谁去的?”他自语道。
“许,许朗。”刘恪时以为他在问自己,回答道:“本以为他是向许氏的那两个兄弟,但许赫体力不支倒在一旁,他倒也没杀他。”
云岁骛摸了摸下巴:“许朗即将入仕,官场上已然混得风生水起,并不比一些老江湖差,而许赫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世家子,许尚书也并非他嫡亲的长辈,论纨绔,比不上谢二,论读书,还不如寒门的穷书生,只杀许朗,也不必多此一举再杀个许赫了。”
“是,大人说得对。”刘恪时扯了扯嘴角,将目光放回册子上。
“你说说,”云岁骛的表情不再淡然冷静,而是微微皱起了眉,苦思模样,“此番刺杀,谁的可疑最大?”
刘恪时蹲下身,坐在他一旁,“自然是陆相宜,裕都城中谁不知红衣少年?他自小就喜欢红色,那裁缝也说了,陆相宜可是有两身暗红鎏金的行头。况且前不久朝上作证之时,他不也一身红衣,为陛下贺喜?”
“怎样,大人可是要抓他?”见云岁骛再次沉默,刘恪时询问道。
只见云岁骛摆了摆手,道:“不,不是他,但没准又是他。”
刘恪时听昏了头,什么是与不是的,“大人何意?”
云岁骛斩钉截铁:“刺客不是陆相宜,但没准有人想让刺客是陆相宜。”
“大人是说,那刺客不是他?但又有人引导咱们,将罪名扣给陆公子?”刘恪时寻思着,总觉得不是这样一回事,“那会是何人如此大胆,要给刺客脱罪?”
云岁骛道:“昨夜,我收到一封信。”
“什么信?”刘恪时问。
而云岁骛并没有应答,而是拿过册子,随便指了一处:“再去查仔细些,探子去相国寺守着,看见陆相宜出入赶紧回来禀告。”
“是!”刘恪时嘴上应的快,心里却不情愿,拿着册子又回衙门吩咐去了。
见周围没了人,云岁骛才敢从衣领中拿出那张信条,一角折了起来,那是他们确认身份的印迹。
“陆府事速速结案”
给他写信的,并非他人,正是当今至尊——魏煦昭。
云岁骛回到衙门中,静静等候在一旁,陛下之命不敢不从,只是他尚且在犹豫着,心里有火,是他身为大理寺卿,却要他行这偷天换日,污蔑清白的火,水已经喝了三壶,他依旧不解气似的,又颇为百无聊赖地倒着水,他自知自己是一把快刀,只是执刀者并非自己。
突然,下人低着头快步迎上前,道:“大人,衙门外有一位戴着斗笠的公子,说是您的远亲,想要见您。”
远亲?云岁骛的眼神深邃的不可见底,他想来是茕茕孑立,独自一身,哪有什么亲人可言?
“可说了,他姓什么?”
“未曾,他说大人瞧见他便知了。”
云岁骛决定一会此人,他随着属下来到了大理寺衙门外,果不其然,一位身着白衣,头戴斗笠之人挺立在长阶之前,看不见脸庞。
“何人在此?”云岁骛颔首问道,而那人并不回答,无奈之下,他只好让属下退至一旁,自己来到斗笠人的跟前。
云岁骛用剑柄挑开了他的斗笠,斗笠掉在地上,滚了两圈便翻到停下。
“是你?”云岁骛眼光一闪,挑起半边眉,语气饶有趣味:“公子,大理寺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白衣人温笑道:“大人不欢迎?”
此人的到来显然在云岁骛的意料之外,他走至一旁捡起斗笠,又盖在了白衣人的脑袋上,“公子还是不要以面示人为好,头再低些,跟我进去。”
江潜办完事回府时已然过了该用晚饭的点,只见言栀在他书房逗弄着猫儿,软酪趴在他肩头,伸出爪子要去够他倾斜的木簪,而这些言栀一概不知,他一手抱着猫儿,一手翻着江潜的书册。
“你不是最不爱看这些古书吗?”不知何时,江潜来到他的身后,替他扶正了木簪。
“这是兵法,”言栀笑道,“我以前很少看。”
江潜凝视着他,问:“怎的突然想看兵法了?”
言栀放下软酪,它便乖乖躺在他的腿上,“我爹......戚予虽罪大恶极,但他也曾为武将,我想看看。”
江潜微微张了张嘴,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后,江潜伸出手温柔地抚摸言栀的脸,道:“戚予是武将,但他打仗不照常理,往往都是出其不意,战无不胜,你想学兵法,我可以教你。”
言栀笑着点了点头,视线慢慢从书页,转移到了江潜的脸上,看着他表情如此柔和,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清澈了几分,“不过是闲来无事罢了。”
江潜的眼神凝于言栀的侧脸,缓缓才说道:“是了,我在你身侧,自是不需要你学这么多的。”
“你去见了孟先生?”言栀问道,他回来时问了行色匆匆的林随意,说是赶着送江潜去大相国寺。
江潜颔首,道:“是,陆相宜在相国寺里待了多日,自是不知外头的那些腥风血雨。”
“他不知,孟先生岂会不知?”言栀问。
“孟黎书纵然知晓,也不见得会告诉陆相宜。”江潜失笑了,“孟黎书也算是谪仙入凡,清虚殿,月神宫,他是回不去了,这凡间只有陆相宜与他有些情谊,陪他做个伴,自然也当做是亲生孩子般养着,又遇着这些变故,在他眼里,大相国寺外就好似龙潭虎穴,陆相宜若是去了,连骨头也找不着。”
言栀觉着有趣,不禁展颜一笑:“那你去‘通风报信’,孟先生岂不是要恨穿了你?”
江潜垂下头笑道:“他自恨他的,陆相宜不是宠物,锁不住他,况且我们还要查案。这些天诸事冗杂,变故频繁,而在你下凡后更是风波不断,其中缘由定然不知是巧合那般简单。”
言栀眉睫一动,说道:“我这些天时常会想起在清虚殿的那些日子,还有当初被踹下凡的那一天,言劭观他是言倾澜的亲生父亲,当初父亲乍然离去,本就是蹊跷,而我本以为四方神官会押我到天君面前定罪,却不想阴差阳错到了谪仙台,被言劭观一脚踹下凡,他定然也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留我一命来这凡间。”
“你的意思是,言劭观故意将你踹下凡,是为了让你查清言倾澜的旧案?”江潜问道。
言栀点点头:“我从不认为言倾澜会如此轻而易举地离去,魏籍查了十几年也不见一丝线索,这才是最蹊跷的,大抵他认为我能够查明他女儿真正的死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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