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等半年后,我会带你去城里医院治的。”金云蔚这样承诺道。
如果不是自己要求她去涉险,如果不是她为了保护自己打晕丁海,丫丫都不会经历这些痛苦。虽然这些痛苦实际上是被村民们强加的,但这也是自己引发的,金云蔚对他们更多的无奈和怨恨,但对何丫丫更多是内疚和心疼。
金云蔚诚恳地向她承诺,但她已经不敢去相信。
被欺骗过的人,会更难相信承诺。幻想破灭后,会更难忍受痛苦。她什么都不敢期待,光是活着就已经筋疲力尽。
当年何牛也与她承诺过,但朝令夕改,那些美好的话在他的暴行面前是那么脆弱,只维持了几个月。她当真了,可何牛只不过是随口吹嘘,戏耍她罢了。
“丫丫,昨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昨天要打晕我?”金云蔚尽量和蔼的说“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何丫丫眼神摇曳,却始终没有开口。
让一个被迫害的人回忆自己经历的事,确实是一种残酷的做法,金云蔚不想她再次被痛苦袭击。虽然真的很想知道她打晕自己的原因,但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丫丫,她做不出逼问的行为。
轻轻抚摸丫丫的头发:“不想说就不要说,不愉快的事全都忘记吧。”
何丫丫本来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哪怕金云蔚要驱逐她,她也要守在这。但云蔚只是温柔地包容她,反而让她几欲落泪。
“我怕你受伤。”她干巴巴的开口。
“可是,我也不想以你受伤为代价。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好吗?我们一起面对。”云蔚也泪眼汪汪。
“之前,有个外乡来的女人,就被游行惩罚了,我不想你也被游行。”何丫丫固执的说。
“游行?你能具体说说吗?”
“她好像就是嫁过来的,刺破了公公的手臂,然后就被抽三十鞭后扒光衣服游行,过几天后就自杀了。我宁愿死也不想你受伤。本来我以为自己会被沉塘,但是,何牛觉得这样太亏了,就想把我卖给别人一年。”
“傻瓜,我可是支教老师,他们怎么敢对我做什么呢?”
“那个嫁过来的女人也是城里人。”
“她的父母呢?”
“她的父母不知道这件事,只知道她自杀了,过来参加葬礼后就再没来过。就算知道女儿被游行逼死的,也没有证据。因为村民立刻把她烧成灰了,谁也看不出来。”
金云蔚的心沉重,这个村庄因为封闭偏僻而自成一套。
“丫丫,忍耐半年,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等我们出去了,再找外援来帮忙。”
“对了,村长和我说,他已经把丁海逐出去了,却又让我们赔钱。我本以为是真的,但这里拐卖妇女习以为常,与其说是惩罚丁海,不如说只是想稳住我,让丁海离开这里生活罢了。”
“刚刚有个女孩跟我说,村长并没有放走那个被拐的女大学生,我思来想去,其实村长只是用钱交易,让丁海离开。完全没有惩罚他,也没有放过那个女人。”
金云蔚苦笑。
“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吗?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拯救她,却发现,原来我自身难保。村长怕我才暂且骗我。”
何丫丫垂眸:“我知道的,所以当时我才说,想要杀掉他。当时我以为我光是敲晕他就会赔命,所以想不如趁机直接杀掉他,免得他再报复你。”
“为什么你觉得自己会赔命?”
“何牛会觉得我丢了他的脸,要么赔钱要么赔命。之所以没让我赔命,是因为他赌博欠了一大笔钱。”
如果是以前的何丫丫,可能就会选直接吊死,不是看重贞洁,而是为了免遭痛苦。但一想到金云蔚,又不想就此死去,才接受了何牛的要求。
她不想金云蔚为自己落泪,这是她现在苟且活在这个不幸福的人间唯一所期盼的事情。她还没还清金云蔚为她付出的五十块钱的恩情,不想辜负。
金云蔚眼泪簌簌。
何丫丫悲伤地说:“我还是给你带来厄运了......不要为我落泪。”
金云蔚抱住她:“笨蛋,以后再也不要说这句话,为你落泪我心甘情愿。你没有带给我厄运,你明明是我在厄运中唯一得到的幸运。”
两人睡下了。
没能救到那个女人,反而还要赔偿丁海,差点失去丫丫,又被村长警告,这些事无一不在告诉金云蔚,她能力有限,保护好自己和丫丫就已经筋疲力尽了。现在必须忍耐,直到她支教结束,去找外援。
次日,丫丫做饭,云蔚上课。孩子们还算听话。
她多年来的文学功底扎实,分析课文时经常能提出很多观点,让孩子们心生敬仰。而言谈中提及的城市生活又让孩子们向往,一节课下来,大家都感觉有趣。
金云蔚在分析故事的时候,希望借此机会告诉孩子们,不要过于封建,不要迷信传统。
有段寓言是这样的:
在森林里有这样一对狐狸夫妻,年轻的时候他们很恩爱,但随着年龄渐长,老狐狸开始嫌弃狐狸夫人。
于是娶了新的年轻漂亮的狐狸,就把原来的夫人赶走。孩子们知道这件事后就带走了她。
老狐狸每天过的都很自在,但是过了两年,年轻狐狸就抢走他的财宝后跑了。而他因为垂垂已老,找不到食物又没有钱,经常挨饿。这时,他才想起夫人的好。
但是孩子们因为他自私地抛弃母亲,还把钱都留给自己,所以都不愿意养他,最后他凄凉的饿死了。
“那大家有什么看法呢?”
大个的王盛民冷哼一声:“他活该!”
“没错,如果一个人不感恩他的妻子,忘恩负义,那么最终只会众叛亲离。”
宁德本奇怪的说:“他们年轻的时候不是很恩爱吗?为什么老狐狸那么无情?”
“之所以恩爱,因为总是狐狸夫人在服侍他啊,为他洗衣做饭。而他心安理得地享受却不觉得这些付出是夫人在牺牲,只顾着贪恋美色。大家以后长大了,要知道,糟糠之妻不可弃。”
王光远愤愤地说:“最可恶的还是那个年轻狐狸,老狐狸为她做了那么多,结果她居然偷钱跑了。”
“对,我们应该唾弃这种私自占有财产的行为。所以你才恨年轻狐狸对吗?”
“对啊!”
“那老狐狸当初也是占着财产,赶走了狐狸夫人,他是不是也很可恨呢?”
“额......他虽然很坏,但这钱本来就是他的吧?”
“这笔钱是两人一起攒下的。就算是老狐狸赚的,但是没有狐狸夫人为他提供食物,操持家务,他这笔钱攒的出吗?如果真的要算,应该算是两人共同的财产。只是老狐狸的收入是明显的,狐狸夫人的付出是私下的。”
孩子们疑惑着。
“简单来说,你爸妈都在田里干活,但你妈妈主要是在家里做家务对吧。但是爸爸去卖庄稼,钱都算是爸爸赚的。但是妈妈也付出了时间和劳动,如果没有妈妈,爸爸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做农活,也就不能生产那么多庄稼,也就不能赚那么多钱。所以,这笔钱,其实有妈妈的份。而不是爸爸养着妈妈。”
孩子们面面相觑,因为时间已到,金云蔚宣布下课,要求孩子们记忆其中十个词语。
而何丫丫看着课本,陷入沉思。
她以前从未想过这些,这就是知识吗?
虽然她已经压榨自己去做很多农活和家务,但地是何家的,粮食也是何家的,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欠何家恩情。
可是现在想来,如果是这个道理,她并不亏欠何家。
除了没给何家产下孩子,她几乎什么都做过了。
何老爷他们都说自己是何家的人,所以就该为何家做牛做马。可是做牛做马仍然可能会被出卖,难道被出卖了还要心怀感激吗?难道自己就应该低人一等吗?为什么他们有权买卖自己的所属权呢?
小时候我没得选择,就像现在被拐卖的妇女一样,没得选择。
就算出卖自己,也只是租出去,为什么死后也是何家的鬼?
曾经她不敢反抗,可真的敲晕丁海后,却发现不过如此,她也可以反抗,只是代价惨重罢了。
这些精神上的禁锢,看似像天理,但一旦越过道德的禁忌,才发现不过如此。
她只想遵从本心。
以前浑浑噩噩的生活,只是想尽可能避免痛苦,所以像牛一样拼命干活,像狗一样顺从接受。
她现在再也不想理会何家,就连何老爷曾经高高在上的形象也在记忆中变得普通。
那是因为自己孩提时候过于弱小,才会觉得别人高大,才会觉得他们是权威。但现在自己已经长大了.......
金云蔚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想什么呢?”
“我想起你以前和我说的话了,现在好像懂了一点。”
“下午我还要和女孩们讲这个故事。我认为教育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人解放自己的精神。”
“解放自己的精神?”
“通俗来说,就是不要坚定不移地相信别人的说法,要学会怀疑,不断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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