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一整年音珂都没有特意去记起祁肆臣。
不需要想起他,不必去打听他,她知道他一直存在,身体里的另一个音珂始终乖乖的、安静的存在着,她没有消失,她也没办法把自己消灭。
要知道,我们浑然未觉的命运出自上帝之手,但上帝并不会告诉我们这一生遇到的某些困难什么时候能得到一个结局。
再多一点点时间吧,别苛责自己,不是他的错,也不是她的错,爱也没有错。
一定有一个结局是属于她的,不用着急。
眼下,能力所及的,就是好好过每一天。
大二、大三舍友们陆续谈了恋爱,只剩下音珂一个人单着。
不是没人帮她操心,也不是没人追。
那次短发后音珂没有再剪过头发,如今一头乌黑柔顺的黑发快要及腰。
她好看,但不如江南女子那样温婉,她的美带着冷硬的棱角,锋利的韧劲,不是谁都能驾驭。
音珂也总有理由,不是忙学业就是忙赚钱。
大三上学期快过完,又到了要回家过年的日子。
音珂也以为,这会是她在北城一个人过的第三个年。
期末考试周之前的最后一个上课周。
那天是一节早八,讲泛函分析的教授是个时髦的中年女人,大家听课都不敢开小差,因为教授特别喜欢抽人起来回答问题。
坐在音珂左右边的是舍长和肉肉,舍长悄声喊了音珂两边,肉肉也用手肘拐音。
回过神时,音珂听见舍长小声说:“珂珂,老师问你问题。”
音珂的整个大脑处在一片麻木之中,被舍长和肉肉推着站起来。
音珂能看见教授不太高兴的脸色,以及嘴巴开合说着什么,但她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耳边环绕着嗡嗡的鼓噪。
站着愣了两秒,音珂忽然推开肉肉很快的跑出了教室。
那天早上,学霸留在教室跟教授解释原因,520宿舍的其他姑娘全部纷纷跟着追出了教室。
她们追到火车站,拽住失魂落魄的音珂,她什么都没带,整个人却僵硬到发抖,是恐惧的颤抖。
几个女孩什么都没有问,舍长和肉肉留在火车站陪音珂,小夏美女和阿萱回宿舍帮音珂拿身份证,顺带捞了件自己最厚的羽绒服,从肉肉桌上捞了几个面包塞在衣兜里。
回到火车站,她们帮音珂买了票,把全身上下的钱凑起来塞在羽绒服内兜,然后把人送上了火车。
音珂在火车上再次确认阿雯姐发来的短信。
——音珂,我一直没见到你,所以不确定你知不知道,我想了想还是要告诉你,你奶奶今天早上火化下葬了。
音珂紧紧握着手机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眼泪无声的大滴大滴掉落,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半,音珂赶回常川。
她风尘仆仆归来,只看到奶奶的灵堂遗像。
尸体早上在火葬场火化后就拿去墓地下葬了。
常川的丧宴摆两天,今天是正席最后一天,行喜丧。
街坊邻居正闹哄哄的散布在四周烤火打牌打麻将。
只有灵堂呈现出一种萧条肃穆的不融洽感。
二叔二婶都披麻戴孝,音珂很容易就在麻将桌里发现正叼着烟摸麻将的二叔,和坐在他身边看牌的婶婶。
那画面还真是有一种荒诞的可笑。
音珂走过去站在麻将桌边。
“谁啊,别挡光。” 祝美玲回头看到音珂吓了一大跳,蹭的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神色慌张又心虚,但很快又恢复笑容,拢住音珂说:“哎哟,咋回来啦?都不说一声,你说你一个小姑娘摸黑大晚上回来多不安全,早知道我让你叔去车站接你啊。”
婶婶看了眼灵堂,“珂珂啊,你别怪我们,我们这不是想着期末了你要忙考试就没告诉你嘛,你看,我也不只是没告诉你,小坤和秀涵我也没告诉他们的呀。”
祝美玲被音珂的沉默搞得发毛,“你……你吃饭没有啊,我让他们给你煮一碗面条?”
“给我一件孝衣。”音珂开口说。
祝美玲一愣,“啊?”
周围人也都眼观鼻鼻观心的对视禁声,谁不知道音老师的女儿。
常川中学的展览墙上至今还有这位高考状元的照片。
再往前,这姑娘可是提着刀去要过债的。
所有人都以为这姑娘得闹,结果音珂什么都没说。
音珂披麻戴孝跪在灵堂前的蒲团上守到了天亮。
那晚上,凌晨一点之前一直很热闹,音珂跪在清寂的灵堂前,身后是络绎不绝的笑闹声,后来渐渐声音消弥,街坊邻居都各自回家,再到后来,整个世界只剩下音珂和灵堂里的一盏灯,前所未有的静。
祝美玲早上起床看到音珂还跪在灵堂里。
那些来拆灵堂的师傅正左右为难,祝美玲冷瞥一眼,说:“没事你们拆吧,小孩子心性。”
祝美玲牵起音珂,劝她,“你也别太伤心,老人年纪大了生老病死是正常的,倒是你,要考试了吧,赶紧回去,别耽误了学业。”
音珂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像两截铁棒杵在地面,她抬起头,看着祝美玲,是一种很平静的注视,是祝美玲看不懂的眼神。
傍晚的时候,面馆老板捧了一大碗牛肉面放在音珂面前的桌子上,香气裹挟着热气蹿进音珂鼻子里。
“这大冷天的,最适合吃一碗热乎乎的牛肉面,而且这牛肉面呐要趁热吃,否则就冰冻啦,会糊嘴的。”
这是音珂每次回常川都会和奶奶来吃面的面馆,老板看到她走在路边,招手把人喊进了店里。
这几年小姑娘每次清明节回常川都会来他店里留下一些钱,请他帮忙关照她奶奶的饥饱,街坊邻居都知道她家情况,她爸爸是个好老师,细微末节的,总会照顾一点。
正是饭点的时候,面馆里人多,老板放下面后就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有个中年男人一脸烦躁道:“老林,我这牛肉面怎么还没上啊?我都等半天了。”
老板笑呵呵的赔笑着说:“马上来,这不你那碗我先让给音老师女儿了嘛。”
男人脸色缓和下来。
店内嘈杂,说话声叽叽喳喳。
“音老太这二儿子啊,没良心,老娘还没死透呢就忙着火化下葬,这葬礼也办得抠抠搜搜的。”
“谁说不是呢,他那媳妇可是个厉害的。”
“夫妻两都没良心,老娘晚上没回家也不去找找,这大冷天的,非给人冻死在外面了。”
“对啊,音老太死在路边还是环卫工人发现的。”
看着一道纤瘦的身影跑出店后,八卦的几个男人才停下来。
老板抬着托盘把面送上来,笑眯眯的看看几位。
这店里聊八卦最正常不过,不存在谁故意讲给谁听,这话说出来,能落入谁耳里也不受他们控制。
大家相视一笑。
那天傍晚的场面,就像那个成语,万人空巷。
天空是铁铅色的灰寂,冷凄凄的,麻雀成排站在巷子里的电线上。
几乎小半个常川镇的男女老少都围观到了祝美玲家楼下,楼梯上更是挤满了人。
祝美玲家传来乒铃乓啷的动静,伴随着祝美玲的狂怒,盖住街坊邻居们的窃窃私语。
“音珂,你这个小杂种,你敢反了天了。”
“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良心被狗吃了。”
“老子是你长辈,你敢打老子,老子今天就替你死去的爹好好教训你。”
祝美玲家被砸了个稀巴烂,两个女人扭打在一地狼藉里。
围堵在门口的邻居们都不敢上前劝。
音珂知道她现在不体面,很狼狈,像个泼妇,但她不在乎。
距离上一次进这个房子,已经是三年多之前。
家具全都换过一批,彩电几乎也全换了新,新的地板,新的墙皮,就唯独那间杂物室还是破破旧旧,甚至连灯泡坏死之后都没有换过一盏。
里面本来就杂物多,那老太太晚上摸黑不得磕磕碰碰过多少次。
她进来的时候,刚好碰上一桌子大鱼大肉,就等着二叔去学校接着堂弟回来,然后一家人就可以和和美美的享用一顿美味晚餐。
她能想象到那餐餐顿顿,老太太不能上桌只能缩在厨房里吃些清汤寡水吃些他们剩下的。
她知道奶奶在婶婶家可能不会过得太好,她也不多奢求什么,就想老太太晚年了能有个能睡得安稳的地方,别被扔去养老院孤苦伶仃的。
音珂环顾一周,没见到老太太的遗像,她就问,“奶奶的遗像呢?”
“小坤年纪还小,就这么挂在客厅会吓到他,放进你奶奶的房间了。”
你奶奶的房间,说得还真是顺口,一间逼仄的杂物室,也好意思说。
养个儿子养到头来,被当贼一样防,被当拖油瓶一样嫌弃,老无所依。
音珂掀了那好饭好菜,砸了那虚伪精致的壳。
音珂骑在祝美玲身上,揪着她头发,掐着她的脖子,双目猩红,“我他妈供着你儿子你女儿,你就这么对我奶奶,祝美玲,我杀了你。”
二叔冲进来,男人力气大,拽着音珂把她扔开。
见老公回来,祝美玲气焰顿时高涨,骂得要多大声就多大声,多嚣张就多嚣张。
堂弟被吓哭,使劲推搡音珂,一拳拳捶打她,喊着滚出我家。
音珂脑袋嗡嗡的,耳边全是祝美玲的叫骂。
“你以为你谁,你不过是没人要的可怜虫。”
“搁这叫嚣,你有什么资格叫爸叫奶奶,你妈那婊子怀的是我们老音家的种吗。”
“你个小野种,你爸你奶奶都知道你是小野种,就你不知道,你个蠢货。”
“对长辈那么无礼,没素质没品德没教养,白读那么多年书。”
门口那些人都快看不下去了,这一家三口欺负一个,也太欺人太甚了。
就在这时,人群里挤出一个红发姑娘。
那姑娘年纪轻轻,嚣张霸道,可比音珂会骂人多了。
音珂眼眶红红的看着忽然出现的周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眼眶一热,掉下眼泪来。
周妍抱住音珂,把她挡身后,指着祝美玲跟她对骂,脏的浑的中的英的,嘴皮子十分利索,跟说相声似的,气得祝美玲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门口听八卦的跟着哈哈大笑。
音珂记着那天。
那天,周妍像个保护神从天而降。
救她于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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