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期间,音珂见过一次方丽珠。
七年,她跟方丽珠七年没见。
奶奶去世后,她收到过一笔方丽珠的汇款,十万块钱。
她曾想过,方丽珠会不会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发一条短信,她总觉得,她们母女之间就算无法像其他母女那样温馨,但不至于弄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毕竟这个世界上,血浓于水的亲人就只剩下她们彼此了。
然而除了那忽然出现的十万块钱,冷冰冰的十万块钱,一笔在她已经不受法律保护享有被抚养的十万块钱,除此之外,之后几年,她们依旧是断联。
一些渺小的期望就在那些年里慢慢泯灭。
音珂的性格适合深造继续搞学术,导师也建议她读博,于是这个假期导师带着两个博士生去某城参加学术交流会时喊上了音珂。
学术交流完后,应导师的挚友邀请,音珂有幸跟着一起去到那位前辈家里吃晚餐。
前辈和夫人住在单位分配的房子里,两人膝下没有孩子,由保姆照顾。
前辈的夫人在文学上声望很高,书法尤甚,拜访那天,前辈的夫人正在教她的几个学生练书法。
其中有个女孩很漂亮,穿着粉嫩的蓬蓬裙,性格活泼大方,可爱得很。
开饭前,小孩的家长们来接孩子,于是音珂就这样猝不及防和方丽珠相遇在全然陌生的城市。
在一派融洽温暖的氛围里,彼此都震惊,却都隐忍下去。
离开那座城市那天,音珂跟方丽珠见了一面。
方丽珠把小女孩送到补习班之后,和音珂走进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显然老板对方丽珠很熟,她似乎经常来这等女儿下课。
“几岁了?”
“六岁。”
六岁,也就是她大一那年生的。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不止只有她跟方丽珠血浓于水。
音珂心里有些落寞但也不纠结于此,“我就想问您一个问题,我是爸亲生的吗?”
她尤记得祝美玲骂的那些话。
方丽珠拿起咖啡杯,目光望着窗外喝了口,忽然记起,音珂十七八岁的时候,在那条巷子里似乎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只是那次她问的是——我是您亲生的吗?
对象是她。
“不是。”方丽珠知道音珂聪明,无意再隐瞒。
“我嫁给你爸之前就有你了,至于你亲爸…”方丽珠冷哼了一声,似乎依旧还有很多怨恨,冷硬道:“飙车死了。”
音珂似乎没有很难过,只是木讷道,“原来是这样。”
音珂忽然说:“虽然当时是您打电话来说要接我去南城的,但我知道不是。”
音珂记起高考前的一次体育课,她营养不良晕倒在操场上。
再醒来时是在医院,闻着医院的那股消毒水味几乎一瞬间就产生生理反应,忍不住的心悸和犯恶心。
她趴在床边对着垃圾桶干呕的时候,婶婶激烈的叫声从房门外传进来。
“我告诉你方丽珠,女儿是你的,我凭什么帮你养,音臻去世了,现在怎么说都轮到你这个当妈的尽义务了!”
“我是冤大头吗?你知道你女儿今天进医院又花了我多少钱吗!”
“你必须来把她接走,你不接走老娘到法院去告你!你别不信,反正音珂现在还没满十八岁。”
于是高考结束的那个假期,她就接到了方丽珠的电话,然后去到了南城。
这才是,她和方丽珠这段母女情真正的底色。
血浓于水的不爱她,爱她的与她毫无关系。
“您怎么那么……”音珂哽咽了一下,似乎还是无法说出过分恶毒的话,“您干什么当初不把我打掉。”
早知如此她宁愿不来这世上,那么苦,那么孤单,就像是上辈子造过什么孽,让她这一辈子那么举步艰难。
音珂,音珂,明明是美玉珍宝的珂,而不是坎坷的坷。
音珂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推过去,方丽珠手指颤抖着蜷缩了下。
“我从来没有跟您说过这种话,”音珂抬起头看她,眼里满是决绝,“从此以后,我跟您断绝母女关系。”
回到北城后,音珂的情绪控制不住的一路直下,像是陷入泥潭,越挣扎,扼住喉咙的那种窒息感越严重。
生理性的厌食,失眠,心悸发抖,崩溃情绪毫无预兆的突发,在一些开会的场合,她需要狠狠把手掐青掐紫才能控制住自己,保持着像个正常人。
她知道自己可能是生病了,但她积极的主动就医。
重度郁抑症。
她没想到这么严重,明明这些情况最近才发生。
医生告诉她她长期有郁抑症,只是这一次变严重了而已。
音珂坦然接受,拿了很多抗抑郁的药回去。
她想,她要辜负导师了。
回北城前,导师才找她谈过申博资料的准备。
但她的精神和身体条件不允许了。
音珂还试图联系过林逸清。
这次跟方丽珠的见面,音珂才知道林逸清家的变故。
林奎和方丽珠都是激进的人,在两年前,林家就破产了。
资不抵债,林奎把方丽珠和女儿早早送到另一座城市后为了躲债入了狱。
那林逸清呢?
音珂当时就想。
那个小少爷一样的天之骄子有没有遇到危险。
这些年她和林逸清没有再见过,可从奶奶去世后的那年开始,每个新年林逸清都会给说一句新年快乐。
除了第一年,之后每年都是不同的陌生号码打进来,所以很难联系上林逸清。
音珂没有执着去联系林逸清,他那个人那么骄傲,她想如果他想见她,他一定会主动出现的。
研三这年,音珂一边抗抑郁一边准备毕业论文,还谈了场恋爱。
其实音珂忍不住又关注过一次祁肆臣的facebook。
发现从那次七夕节过后,祁肆臣和Y的社交媒体几乎有长达半年的时间谁都没有再发过任何东西。
音珂想过,祁肆臣是不是与Y分手了。
再往后,祁肆臣发过两次动态。
一次是极限跳伞。
一次是一张星空图。
没有恋爱痕迹。
那之后他就没再发过facebook。
祁肆臣从网络上消失,也就意味着这个人完全的在她的世界里真正销声匿迹了。
音珂不是没从小夏那里旁敲侧击过,但小夏上终归不是跟祁肆臣他们一个圈子的人,而且她上一年就回了国。
她开始在停下来的时间里感受到巨大的孤独。
大学时期太忙,奶奶去世后忽然就没了**,包括谈恋爱的**。
从只剩下她一个人之后,她每天的日子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你忽然叫她回忆这两三年,她几乎找不出任何记忆深刻的什么事情。
唯独清明回常川上坟一事,那算不上记忆了,已然变成她生命里年复一年的一个节点。
好多东西,她抓都抓不住,她在乎的渴望的需要的一件一件都从她的生命她的生活里抽离后,她感到深深的孤独。
她无法再暗示性的说出那句‘拥有的过程,她始终觉得要比一场日出还灿烂长盛得多’。
她想起多年前在海边看的那场绝望的日落。
拥有其实是短暂的,而消失的过程,或者说适应消失,就如那晚的日落,绝非只是漫长。
在这个时候,贺骁出现了。
就是那个被肉肉抨击渣男的贺骁。
有时候上天确实不公平,有的人,命好到像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不仅要给他上好的家世,出众的外貌,还要给他配一个聪明绝顶的脑瓜子。
浪归浪,渣归渣,这个贺骁当年以他们计算机系第一名的成绩也保研了本校。
因为分属不同的校区,音珂也不是广缘善交的人,读研究生这两年,他们并没有交集。
是在学妹的生日聚会上认识的。
几个男生拉着几个女生打牌,不知道是情商低还是故意摆弄自身的优越感,有两个男生一直攻击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动作慢,猪脑子、拖后腿。
但明明最开始女生就表示过自己不太会玩,是那些男生非把人拽到牌局上的。
那些攻击性的语言虽然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但尖锐就是尖锐,伤人就是伤人,尽管这样了,如果对方生气,他们反倒还要倒打一耙,责怪女生小气开不起玩笑。
很多男生就是仗着所谓的大老爷们说话直就横行霸道,甚至到头来还要给自己赚个真性情的好名声。
这些人,打骨子里就对女性带着蔑视的褊狭观念。
音珂看不过去,坐到局里帮那个戴眼镜的女生打完后半程。
她坐下后女生低头丧气的要离局,音珂拽住女生,示意她坐身边好好看着。
就如林逸清当初所做的一样。
她的牌技是林逸清教的,他也曾这样拽住她要她在旁边好好看着。
他说,有些东西学了不代表要玩物丧志,多学一点就多给自己积攒一分底气,不是坏事。
打牌这玩意,一靠经验,二靠脑子,音珂脑子转得快,弄懂规则后基本就可以出师了,当年也就输给过祁肆臣,但也算是被祁肆臣磨炼出来的牌技。
音珂从来不会下别人面子太狠,但今天这几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男生她没有一点手下留情。
“骁哥,来帮我打两把,我去放个水。”那个最叫嚣的男生此刻面子有点挂不住,把牌扔给在打游戏的贺骁之后找借口溜出了包厢。
贺骁和祁肆臣,两人身上的一些外在属性很相似,然而音珂知道,这个人比不上祁肆臣半点。
因为祁肆臣,包括林逸清,他们身边的朋友从不会这么不尊重女生。
最后牌局的赢家是音珂。
男生们都在哄闹贺骁怎么会输,是不是放水了,贺骁则一言不发的靠进沙发椅背里,拎起桌上的酒杯搁在唇边,抬眼正色打量音珂,嘴角玩味的扯了抹笑。
那晚贺骁送音珂回学校,他跟着下车,将音珂送到楼脚。
女生说完再见后走得干脆利落。
贺骁垂头轻笑了声,然后掀起眼皮,慢条斯理道:“交个朋友?”
音珂站在台阶上回头,男生懒散揣兜看着她,眼里有一层玩世不恭的笑意。
“我叫贺骁,祝贺的贺,骁勇善战的骁。”
她晃神了那么一两秒,然后开口,“我叫音珂,音乐的音,王可珂。”
贺骁便是从这晚过后开始追音珂的,一个星期不到,他就向音珂表白。
不知道是因为那一场互相认识的开场白还是因为贺骁也是浪子,音珂答应了。
音珂知道自己还没忘记祁肆臣,可是她这一辈子,还剩下那么长的一辈子,要怎么在无望的等待中度过,她也想试着走出去。
全当一场试验。
全当赌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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