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长城的决定做得很仓促,正如姜南西现在匆忙的脚步。
早晨家长们陆续将小朋友送过来,却一直不见七块五的身影,姜南西以为他请假了,可当幼儿园老师到之后,却说没有接到过七块五家长的请假电话。
其他小朋友上车坐好后,校车最多只能再等五分钟,又迟迟打不通家长的电话,老师不能离开,便拜托姜南西帮忙过去看看。
时间不多,姜南西跑得很快,转过一个弯快到目标楼栋时,远远看见从单元楼里出来的母子俩,在吵架。
七块五不情不愿地被牵着,嘴里叽里咕噜,听不清在说什么。
牵着他的是他妈妈,之前送孩子姜南西碰见过几次,七块五妈妈大声道:“要买你自己买去,凭啥我给你买?”
“妈妈。”七块五试图唤醒母爱,“凭你是我妈妈呀。”
七块五妈妈冷漠脸:“那你以后不要叫我妈妈了,叫别人妈妈吧。”
七块五愣了下,大喊一声:“别人妈妈!”
姜南西努力忍住了没笑,走到两人面前。
见她来,七块五的妈妈像是等来什么救星,二话不说松开牵着孩子的手:“小姜老师,把别人孩子带走吧。”
姜南西拉过七块五,着急也没忘幼儿园的要求:“小朋友跟妈妈说再见。”
七块五挥舞着小手:“再见别人妈妈。”
一大一小快步往小区门口赶,因为跑动,七块五的小肚子duangduang抖动。
姜南西禁不住好奇问:“你今天为什么迟到了?”
七块五说话也抖:“妈妈不答应给我买猪猪侠,我就不想出门。”
两人斗智斗勇一早上,才导致了迟到。
七块五伤心地说:“她还打我。”
可姜南西怎么看都不觉得他像被打的样子,果不其然,七块五生气道:“她用她的嘴巴狠狠打了我的心。”
姜南西笑出来。
又一次见识到小朋友语言体系的可爱。
手忙脚乱将七块五送上车,七块五跟她说:“小姜老师再见。”
姜南西摆摆手:“小朋友再见。”
看着校车远去,姜南西才得空回复宁朝昨晚的信息。
“今天就去八达岭吗?”宁朝出差,这几天不在北京,姜南西给他拨的电话。
早餐买得多了,默认他这个点一定是醒着的,所以直接打电话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宁朝确定:“对,今天。”
“这么赶?”姜南西暗自诧异,宁朝向来一副气定神闲,从没见他这么急切,与以往的人设不符。
可她还是走向电动车,拿下挂在车把上的头盔,本来她准备去地铁站打太极的。
她问:“可是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这头,宁朝抬指摁下眉心,声色如常:“天气预报说,今晚八达岭的星空会很好看,所以想带你去看看。”
姜南西恍然:“你还挺浪漫嘛宁总。”
宁朝笑起来:“近朱者赤。”
“也行,反正明天周六不用送小朋友。”姜南西算算时间,“我先过去那边等你?”
“你去什刹海等我。”
“为什么?”姜南西用胳膊夹着头盔往回走,钥匙在食指上一转一转。
宁朝说:“我的车放在什刹海,你去那等我,等我回来咱们一块儿出发,我下午两点的飞机。”
姜南西没有异议:“好。”
“顺便。”宁朝从床上坐起来,电话里窸窸窣窣,“你中午过去,帮我突击检查一下老爷子有没有偷偷喝酒。”
电动车钥匙“啪”地掉在地上,姜南西脚下一个趔趄:“喝酒啊......”
宁朝未卜先知:“你也不准喝。”
“我也不是经常喝多的。”姜南西努努嘴巴,弯腰捡起钥匙。
“他最近又花大价钱买了保健品,人家给他送了不少酒,这几天看我不在,肯定偷喝了。”宁朝对宁衡远的作风了如指掌,并利诱姜南西入伙,“抓着了你拍个照片,一张证据一百块。”
“要得!”姜南西眉开眼笑,火速弃暗投明。
结束通话,姜南西回家收拾。
考虑晚上要住那边,爬长城的时间又比较长,她多带了块备用电池,以防相机没电错失美景。
走前跟何星屿吃了个早午饭,在饭桌上告知他今晚不回来,要出去玩。
何星屿手里捏着炸鸡腿,困得要死,一听这话眼大如铜铃,鬼迷日眼贱兮兮道:“我要跟我最好的朋友去海边玩!”
说完又不服,举起鸡腿宣示主权:“不行!我跟笛子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是是是!”姜南西笑着递给他一个汉堡,“来派大星,你最爱的蟹黄堡。”
到什刹海时,烈日高悬。
一到夏天,北京的太阳变就得炙热毒辣,像个功率全开的超大浴霸,从下地铁到宁衡远家这点距离,姜南西不过抬起手臂遮了下,皮肤被疼得像被高温烫伤。
刚到门口,院子里传来“咚咚咚”,紧跟着从里头跑出来一人。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寸头,消瘦,但面相精神,看人的时候两眼放光,透着股机灵劲儿,仿佛随时要跟人搭两句话。
哪怕跟从没见过的姜南西匆匆对视一眼,他也龇着一口大白牙,热情地打招呼:“姐姐好啊。”
说完就“咚咚咚”往外跑去。
这个时候出现在宁衡远家的人,只有一个可能,而这个可能,在他衣服背后的“保险”二字上得到了验证。
姜南西看看跑走的那人,又转头看看半敞的院门,心下一动,提前打开了手机拍照功能。
她蹑手蹑脚摸进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苍狗葛优躺在屋檐上,碧绿色的眼珠子紧盯着她的鬼鬼祟祟:“人,你不对劲。”
姜南西环视一圈,从厨房到几间卧室,最终在最近的房间里捕捉到宁衡远一闪而过的身影。
一片寂静,屋子里响起轻微而缓慢的倒酒声。
姜南西悄悄站到门后,正赶上宁衡远举起酒杯,而旁边红星二锅头的酒瓶已经空了大半,估计是喝了不少。
借着门板遮挡伸出手机,她快速连拍几张,而后一把推开房门。
宁衡远吓一跳,酒举半天了没敢送进嘴里。
姜南西双手抱臂站在门口:“大爷,您又偷喝酒,小心我告儿宁朝啊。”
时间静止两秒,姜南西以为自己威慑成功,就在她走进屋准备拿下宁衡远手中的酒杯时,宁衡远忽然仰脖,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接着,他看向姜南西,一脸的泫然欲泣:“小西,大爷苦啊!”
姜南西定在原地:“?”
酒杯“咣当”一撂,宁衡远双手用力搓了把脸,他脸上明显有了醉意,双眼中却满是悲怆与心酸:“自从老伴儿走后,这个家就剩我一个人,不喝点酒还能干什么呢?”
“怎么会呢?”姜南西放下包,走过去坐下,“您看您孙子孙女儿,不都经常回来看您嘛。”
宁朝说过,他们哥姐弟三人隔三岔五回来一趟——抓宁衡远喝酒。
“你根本不懂啊!外人都说我是儿孙满堂,个顶个的事业有成还孝顺,其实都是那驴粪蛋子表面光!”宁衡远一甩手,然后“啪”地一拍大腿,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憋屈,“大的,拿我当教学案例,我那下巴都快掉到塔里木盆地了,好家伙他还拿着个手机,就这么对着我的脸一直拍拍拍。”说得激动,宁衡远特意比划了个怼脸拍的动作。
这故事耳熟,姜南西手指挠了挠鼻梁,把笑意憋回去。
“老二呢,是个闺女,比老大会疼人,可是轴得要命!过年那会儿,我跟三儿一块儿放烟花,把他弟弟逮警局写检讨就算了,非得让我在家也写一份,你说说,这孩子是不是一根筋。”
铁面无私,是个好警察,姜南西刚点头表达尊敬,就对上宁衡远的死亡凝视,又赶紧摇头,用下巴在空中画了个圈。
“还有三儿!”
姜南西竖起耳朵,想听宁朝的瓜。
趁她一不留神,宁衡远又倒一杯闷了个底儿掉,脸红得跟关公似的,说话开始口齿不清。
“他爸让他学医报北大,想着以后稳稳当当子承父业,那小子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嘿!结果背地里偷偷改了志愿,把清华通知书拿家里才知道报了个什么机械工程,把他爸气得不轻,抄起东西要打他。”
这话给姜南西不小的震撼。
印象中,宁朝行事随心所欲,表面上玩世不恭,时不时贫几句逗人开心,跟谁都能打成一片,而实际上他沉稳冷静,通透睿智,永远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最重要的,他信念坚定,勇敢且直接。
这样的性格,让姜南西理所当然地认为,宁朝成长在一个家风开明的家庭,尤其在和宁衡远接触后,姜南西就更加笃定,他的家人会永远支持他的所有决定。
可当听到他被打,姜南西的心弦不可自抑地紧了下。
“真打啊?”她问出声,话间,不动声色将剩下的半瓶酒挪远了一点。
“真打!现在三儿右肩膀上还留着道疤呢。而且抄啥不好,要抄我老伴儿养的花儿,好好的一盆花被砸得稀巴烂,这败家玩意儿。”宁衡远愤愤不平吐槽,然后不知是想到什么,他停下来,眼神空洞望着门外,发了两秒钟的呆。
两秒钟后他回神,想再倒酒却找不着酒瓶了,又继续刚才的话头:“不过这不是重点。”
“这小子毕业之后想创业,就开始惦记上我那退休金了,还偷拍我跟隔壁大姐跳广场舞的照片,威胁我说要不给他投资就发家族群里。”
“哦前些天,还让我去公园里跟人学打太极,你说他这不是钓鱼.执法是什么。”
宁衡远义愤填膺:“你看看我们家这三个孩子,没一个是省心的。”
一番话姜南西听得直乐,宽慰他说:“但他们都很优秀啊,别人家想要还没有呢。”
“你想要啊?”宁衡远掀掀眼皮子,“想要哪个大爷送你。”
姜南西双手直摆:“买卖人口是死罪啊。”
宁衡远怅然若失地长叹一声,这声叹息,硬生生把姜南西心底的同情和不忍一股脑儿都钩了出来。
“所以说小西啊。”宁衡远叫她,“你说我这么个糟老头,上地铁想当个义工,人嫌我年纪大碍事儿,不喝点酒,不吃点鸡蛋仔,不跳点广场舞,不摆活点花花草草,还能干什么呢?”
姜南西轻轻抬眉,心道那也不少了。
宁衡远的声音无比沧桑:“人活到八十岁,一个人是很孤独的。”
这是好悲凉的一句话,如果忽视他此刻想从姜南西手里偷酒瓶的行为。
姜南西抱着二锅头躲开他的动作:“大爷,您真不能再喝了。”
“不喝难解我心头之苦啊。”宁衡远表情夸张,不知道是醉的还是装的,“难道你就不苦吗?你北漂不苦吗?你辞职不是因为心里苦吗?”
直击三连把姜南西直接问懵了。
宁衡远看准机会,一把夺走她手里的酒瓶,眼疾手快地斟满一整杯,又怕被抢似地,端起杯子,咣咣两口喝个精光。
喝完,他说:“古人说得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人心里要有点愁事儿,可不就得喝点酒吗?”
“话这么说没错。”虽然宁衡远平时看着不靠谱,喝多了说话也不着调,可眼下看着是真伤心了,姜南西心生恻隐,放了个水,假装没看见他又倒一杯,但也还记着宁朝的嘱托。
她道:“但您这么大岁数了,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这么一说,宁衡远话锋陡转:“ 小西你年轻身体好,那你喝!”
说罢他就拿起一个没用过的酒杯,哗啦倒满酒,“哒”一下放在姜南西的面前。
“我待会儿要出去玩儿的。”姜南西说。
宁衡远满不在乎地说:“出去玩儿又不耽误喝酒!伟大的诗仙李白都说了,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你只有喝了酒,才能跟那些个壮阔的景色产生共鸣,才能找到生命的力量,才能攻克生活的艰难啊。”
他说得激昂又慷慨,姜南西迅速瞥一眼面前的小酒杯,又看看宁衡远。
眼见她被说动,宁衡远趁热打铁:“就剩最后这小半瓶,你帮大爷喝点儿。”
姜南西犹犹豫豫:“喝......点儿?”
宁衡远头一撇眼一横:“喝点儿!”
一个小时后,地上酒瓶七零八落。
“要不是当时崴那一脚,我今天哪有机会跟您坐一块儿喝酒啊,指不定早投胎成小猫小狗了!就这样的人渣,花女朋友钱还打他女朋友,就该死一万遍!”
姜南西脸色通红,身上肌肤也泛着红晕,整个人就刚从酒缸里捞出来一样。
她连人带凳往前蹭了半米,上半身前倾,指着自己额角给宁衡远看:“您瞧瞧!这就是那个人渣用酒瓶子扎的,我还没找他要医药费呢。”
宁衡远凑过去,瞪大眼睛仔细看半天,终于看见一道不起眼的疤痕,他坐回来瘫在椅子上,说话时舌头打结:“他打他女朋友,两人分手,你怎么跟你男朋友也分手了?”
“前男友。”姜南西严谨道,她醉醺醺地一拍桌子:“那也是个人渣,老说我这不好那不好,老娘好着呢!”
“嗯!”宁衡远重重同意,“我们小西棒着呢!”
“还有我那个老板!”姜南西气得直甩脑袋,抄起怀里的整瓶二锅头“咕咚”一口,切齿恨恨道:“我前天晚上在片场通宵加班,第二天在地铁上累得犯低血糖,打卡迟到了五分钟,他就说我工作态度不端正,说不放心把那么重要的项目交给我,那不放心一开始就不要放心啊,都快收尾了让他关系户来摘桃子,一个人怎么能这么混蛋呢!”
像是要把心中的愤懑全部发泄,姜南西破天荒地说了这么多话,她激愤地喋喋不休:“您知道为什么我要辞职吗?之前我们开了那么多项目会,捋了一百遍一万遍的流程,确定无误拍摄班底都搭起来之后,马上就要开拍了,有个同事跳出来跟我说要加无人机机位,先不说那里是禁飞区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空域拍摄要跟有关部门报备,报备流程要花时间吧,您猜我那老板说什么?”
宁衡远搭腔:“说什么?”
那天那人的语气姜南西终生难忘:“你不是长得漂亮吗?别浪费你这张脸。”
时至今日,姜南西的心还是会被这句话刺痛。
宁衡远气得骂:“这个混账!”
姜南西说:“大爷您说,天底下当老板的是不是都是狗东西?”
“是。”宁衡远扬声赞同,“就像那宁狗三,创业的时候拿走我不少退休金呢。”
提到钱,姜南西清醒一瞬,眼睛清清亮亮看过去:“多少啊?”
宁衡远说了一笔好大的金额。
把姜南西惊着了。
她坐在凳子上,呆呆看他一阵,直到把宁衡远看得毛骨悚然,她忽然哼哼两下,嘴角扯起一抹坏笑:“老头儿,你有点东西啊。”
老头儿吓毁了:“没有了没有了。”
姜南西眼神重新入醉,肩膀塌下来,弓腰坐在那里,酒精的亢奋劲儿用光,一下子变得落寞和消沉。
“我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她语气说不出来的难过,像一个精神奕奕的小灯泡“噗”地突然熄灭,“我也知道职场的那些潜规则,也许我当初违心巴结他俩句,或者在他不懂装懂提出修改意见的时候,不去反驳而是圆滑一点点,跟别人一样拍他马屁,可能早就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了。”
“但是不行的,我学编导的时候,老师只教了我怎么用镜头拍好东西,没教我怎么骗人。”
“我从小努力学习不是为了变成这样的。”她委屈地撅下嘴巴,眼里泛起水光。
这不是她的生存法则。
姜南西缓缓低下头,伸手揉了揉自己眼睛。
这头的宁衡远不自觉眯眼,他目光若有所思,看向这个表面软柿子实则内心坚韧的小姑娘。
坚守原则和明辨是非是很多小朋友都知道的道理。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大人们都已经默认了,一个人如果想要成功,就必须舍弃自身的真诚,善良,责任感和道德感。
历圆滑而弥天真很难,但知世故而不世故,全凭一颗心。
而姜南西,有一颗纯粹的心。
姜南西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仿佛将什么失去地东西重新找回,再抬头时,她眼底澄澈而明亮:“所以我就是想看看,我这样的,能不能也活得很好,就算是撞南墙我也想撞一撞,万一呢。”
说着,她咧开嘴笑一下,因为醉酒,表情看起来懵懵的,说话声音也闷闷的。
“我马上就要三十岁了,但我还是想去做我想做的事,我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就用我喜欢的方式,过一辈子。”
“三十岁算个屁。”宁衡远给自己倒酒,“人只要没病没灾,活这岁数就跟玩儿似的,这只是自然的规律,不是限制你的规矩。”
“你瞅瞅樊大姐,要不是当年她脑门一热转了专业,可能今儿她就是个壮志未酬的语文老师,喝多了指不定在哪儿哭天抹地儿地说这不是她要的一生呢。”
姜南西脑袋一点一点,憨憨傻乐:“我觉得樊老师不会哭。”
“就打个比方。”宁衡远朗声道,他双手一摊,就跟在胡同口跟人唠嗑儿似的语气,“人呐,甭管你是当大官儿的还是个平头百姓,嗝屁了之后就一把土,什么都带不走,也证明不了什么,就这么几十年,看看花花草草,谈谈情说说爱,啊,顺便再做个你想做的事儿,咱活着不就图一乐呵吗,要是天天寻思这不行那也不行,时间都寻思没了,嘛呢!再说了——欸你说你想做什么来着?”
姜南西紧紧抱着怀里的二锅头,应声道:“纪录片导演。”
宁衡远嘿嘿一笑:“你不想三十一岁的时候是个纪录片导演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沉甸甸地落在姜南西心里。
她喝多了,想不出能回应的话,但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句话很重要,一定要记住。
姜南西陡然升起一种“他乡遇故知”的畅快,倍儿舒坦,古人诚不欺她。
她举起二锅头,特豪迈地朝宁衡远一挥,嘴里嚷嚷着:“知己!懂我!”
宁衡远乐说:“我就是你的张怀民!”
“不不不!打今儿起,你就是我亲大哥!”姜南西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她晃晃脑袋试图醒神,“咱俩以后就是亲兄弟!”
宁衡远举起酒杯:“啥也不说了!二弟!”
“大哥!”
两人对饮一大白,而后宁衡远想起一事儿:“二弟,你可不能跟三儿说我今天喝酒了啊。”
喝得上头,早不记得宁朝姓甚名谁了,姜南西右手握拳捶两下自己胸口,满脸“打死也不说”的忠诚:“做兄弟在心中!”
宁衡远:“好二弟!”
姜南西:“好大哥!!!”
四个小时后,充满酒气的房间。
宁朝叉腰站在中间,满头黑线地看着一地狼藉,以及分坐在沙发两侧的姜南西和宁衡远。
醒了会儿酒,两人慢慢恢复意识。
宁衡远晕晕乎乎,余光瞟见宁朝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又缩回去,把脸埋进沙发靠枕里装死。
宁朝冷冷吐出俩字儿:“别装。”
事情发展成这样,姜南西知道自己有很大责任,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加上宁衡远之前说的那些话,什么孤独啊心里苦的,她于心不忍,想替宁衡远说句话:“那个......我大哥——”
宁朝转过来纠正:“你大爷。”
姜南西应激吼回去:“你大爷!”
“......”
“不是。”吼完她心虚地摸摸自己脑袋,拍拍衣服,抓抓胳膊,假装很忙的样子。
她看眼另一边,宁衡远吓得跟个鹌鹑似的,然后转回视线,她自认理亏,不敢看站着的人,只敢压着声儿道歉:“对不起啊。”
宁朝没吭声。
姜南西试探性地看一下宁朝,发现宁朝也直勾勾看着她,赶忙避开。
还不说话,姜南西又看一下。
再一下,两下。
第四下,宁朝终于认输般地叹了口气,他扫眼还在闭眼装睡的宁衡远,话却是在问姜南西:“头疼吗?”
“不疼。”姜南西摇了摇头,宁朝看她一眼,她立马点头:“疼。”
宁朝问:“东西都带了吗?”
姜南西指指门口:“都在那。”
宁朝薄唇抿紧,周身气压很低,以至于他走过去拎包的架势,让姜南西幻视出他拎起自己扔出大门的场景。
但宁朝没有,而是在背起她的包之后,转身找回她扔的东一只西一只的鞋,拎到她脚边轻轻放下:“穿上,走了。”
“啊?”姜南西茫然,“那大哥怎么办?”她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
宁朝习惯她习惯了这个称呼,语色平常道:“我二姐马上回来。”
回来的不止二姐,还有二姐的纸和笔。
她双手环胸,大马金刀坐在四方桌的一侧,双腿交叠,鞋尖若有若无点地,带着压迫感的眼神直直射向坐在对面的宁衡远,活脱脱一位刚正不阿的判官:“三千字,写吧。”
姜南西听得一抖,小心翼翼朝宁衡远投去同情一瞥。
宁衡远愁眉苦脸地看回来,无声向她求救,姜南西深感悲痛地摆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两人的交头接耳没逃过人民警察的火眼金睛,宁天骄眼一斜问宁朝:“你家那个也想写?”
姜南西瞬间紧绷如挺尸。
宁朝看得笑,他揉揉姜南西脑袋,强制把人开机:“走了。”
走前,姜南西双手合十朝宁衡远拜了拜,好似在说:“好大哥,对不住了。”
宁衡远呢,则一脸了然:“好二弟,不怪你,大哥知道你有苦衷。”
大哥和二弟,革.命友情就这么建下了。
姜南西坐进车里时,车里没人,三分钟后,宁朝才回来。
往她手里塞了瓶酸奶:“把这个喝了。”
姜南西接过来,盖子已经被拧开了,这让她内心愈发不安,咽了下口水,再次真诚道歉:“真的对不起啊。”
“没关系。”宁朝若无其事道,好似这事儿没发生过,“让他写写检讨也好,是该长长记性了。”
“我是说,你让我监督他,结果我还带着他一块儿喝酒。”
“确定不是他带着你?”
姜南西没明白,看着他。
七点钟,外头夕阳一寸一寸爬上天际,晚霞正好,照在宁朝的侧脸,勾勒一片幽邃的暗影。
“如果是他带着你,你顶多算个从犯,主犯已经伏法,刚刚在屋里,你也已经跟为你的错道过歉,不用再说第二次。”
宁朝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在盈满夕晖的车里,他一步一步认真耐心地跟她分析:“从你给我的照片来看,在你来之前老爷子就已经开始喝酒了,你属于被哄骗,明明不是你的错,为什么因为要照顾他的感受,就替他承担他的那一部分责任,你没有这个义务。”
宁朝说:“你是做错了事,但你的感受也很重要。”
话音甫落,车里瞬间被静谧填满,一起被填满的,还有姜南西的心。
姜南西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说不出来。
一直以来,她害怕犯错也总在安慰别人,久而久之,演变成现在的习惯性认错,因为觉得照顾对方情绪、维护关系比错误的归属更重要。
从没人跟她讲过这些。
姜南西转头看向手里的酸奶,苹果味的,霞光正好照在上面,瓶身镀着一层暖融融的金黄,连带着手心也被这光晕捂热。
半分后,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们喝了多少?”宁朝转而问。
姜南西低唔了声:“一人半瓶二锅头吧。”
“够能喝啊。”宁朝倾身,伸手拉过副驾驶安全带。
“不止能喝还能唠呢,唠得嘴皮子没歇过。”姜南西道,但具体内容她不想细说,那是她觉得无比珍贵的记忆,想偷偷藏在心底最深处。
不过也有别的说。
她轻“嘶”了声,不解地问宁朝:“你为啥要让我大哥去打太极啊?”
宁朝给她扣好安全带:“我相中了一老太太。”
“老太太?”姜南西侧头,巨大的疑惑让她忽视了两人过近的距离,她看着近在眼前的俊脸,脑中灵光乍现:“想让她当你奶奶啊?”
“不应该啊。”没等回复她又兀自嘀咕,怎么想怎么不对。
“确实不应该。”宁朝这次才是真的气到了。
看出来了,姜南西真喝大了,脑子压根没醒,是可以跟她说美少女战士是东北人的程度。
他咬牙:“她现在是我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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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红星二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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