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西收到好友验证消息的时候,先是疑惑了一下,而后看到“棒棒糖姐姐”几个字时,猜出是谁,点击通过添加好友。
当当约她去五棵松潮玩运动馆。
既然是出来玩,姜南西以为当当会精心打扮一方,十几岁正是爱打扮爱美的年纪。
谁知这小姑娘直接穿着套校服,头发随便绑成丸子头,骑着辆老式二八大杠就来了,等红绿灯时,那二八大杠在一众造型帅气的公路车中间,显得像个误入时尚秀场的老古董。
阳光像打翻的蜂蜜罐,汨汨流淌在树梢和街头,处处金光闪耀。
隔着车水马龙的人行横道,当当站在对面扬起手臂热情地招手,红白的校服袖子滑下来,露出手臂上的手链,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动。她脸上笑容活泼,眼眸明亮而欢快,仿佛随时随地都能蹦出快乐的小火花。
这画面深深刻进姜南西的脑海。
十几岁正是不打扮也很美的年纪。
锁好二八大杠,当当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姜南西,宛如二人已是认识多年的好朋友:“棒棒糖姐姐,再次见到你好开心哦!”
姜南西掸去她肩膀上的灰尘,略有抱歉地说:“早知道那天我先加你了。”
“什么时候都不晚嘛!”话毕,当当拉起姜南西的手往前冲去,边跑边喊道:“但现在不跑起来快乐就晚啦!”
馆内空间开阔,色彩明艳,各种潮玩设施应有尽有,动感的音乐环绕之下,欢笑声与喝彩声交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当当一进去就像上了发条,拽着姜南西不停撒欢儿,在蹦床上连着蹦倒十几个小孩儿才舍得下来,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怎么样南西姐,是不是很爽?”玩耍中,当当已经知道了姜南西的名字,两人坐在休息区地上聊天,“我平时考差了心情不好,就来这边解压。”
姜南西戏谑地笑:“平时也是逃课?”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周一。
当当竖起一根手指头“嘘”了声:“上午都是数学课,我才不想听老和尚念经呢。”
她问姜南西:“南西姐,你高中的时候不逃课吗?”
姜南西抬起头,看着对面墙上攀岩的人,定神想了想:“没有,我也不想听老和尚念经,可是更不想试卷发下来很难看。”
当当说:“那你那个时候成绩是不是特别好?”
姜南西想到什么,眼光促狭一转落在当当脸上:“反正考不到年级第一。”
当当被打趣,嘟了嘟嘴巴小声说:“你怎么说话跟三哥一模一样。”
姜南西没回应这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嘈杂没听见。
歇了片刻,当当敛起嬉闹,表情变得认真,说起今天约她出来的真正原因:“南西姐,你是不是要离开北京了?”
姜南西惊讶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啊。”当当双手撑在身后地面,双腿伸得笔直,脚丫子一蜷一蜷在放松,“之前你不是说辞职了吗,加上我看你最近发的那些朋友圈,都是在北京各大景点玩,感觉就是把想玩的地方都逛完,然后转身就走的样子。”
“嗯。”不再是模棱两可的答案,现在的姜南西心里有了清晰的方向,“去干一件大事。”
“这么酷!”
小姑娘的思维是很跳脱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当当古灵精怪:“去码头整点薯条吗?”
“我要去新疆,你可以理解成......”姜南西眼中闪烁着熠熠光芒,她停了下,声音坚定而期待:“去冒险。”
“好!我支持你!”当当“无脑”举旗应援,高举双手为她欢呼:“去新疆整点烤包子!”
姜南西被当当这副模样逗得笑出声来。
当当继续说:“南西姐,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
姜南西扬了下眉,视线温润而平和地看着她,等着她把话说完,当当说:“你看啊,你现在完完全全经济独立,有能力又有经验,也不用被人管,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像我,现在考试考差了还要被我妈克扣零花钱。”
她喋喋不已说着自己这样那样的烦恼,却没有看到,一旁姜南西的眼神同样羡慕。
透过鲜活灵动的当当,姜南西恍惚看见好多年前的自己,她更喜欢的那个时候的自己,比现在的她热忱,比她遗憾少,比她心怀更多理想主义。
大概这就是年龄差异带来的认知错位,二十岁的人满心满眼憧憬三十岁的成熟和阅历,而三十岁的人,则不自觉偷偷羡慕二十岁的青春和单纯。
无论在人生的哪个年龄阶段,大家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别人,对年少者怀念,对同龄人比较,对年长者向往,每个人都活在彼此的镜像里,看见自己尚未拥有又或者已经失去的东西。
但好像又不一样。
二十岁的眼睛是向前看的,而三十岁频频回头,总想要找一条后路。
随着后路变多,渐渐的,就没有向前的路了。
思维的齿轮经时光转动在此刻紧密咬合,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姜南西忽然更加深刻意识到樊老师的话,要把喜欢的道路变成正确的选择,因为比起追求别人拥有的,追求自己喜欢的更重要。
热爱会指引方向,能把人带离后路的僵局,走向更长更远的前路。
而这些话姜南西没有直接告诉当当,她知道自己没有樊老师那样润物细无声的表达能力,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枯燥的说教,况且也不必。
未来,当当有她自己的路,她终会变成她自己。
姜南西只问:“当当,你喜欢当演员吗?”
当当口吻骄傲声色响亮:“肯定啊,我天生为表演而生。”
姜南西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眼中满是对当当的鼓励:“那你一定要当上演员,拿遍三大国际电影节的所有奖杯!”
“还要跟南西姐你合作,到时候找你来给我当导演!”
“好呀!等你功成名就准备隐退幕后的时候,就可以来找我了。”
“但是南西姐我还是好羡慕你能说走就走啊。”当当到底没绕过心里的那道坎儿,一想到下午又要回去考试,再考不好下半年零花钱岌岌可危,她就愁眉苦脸,抱着姜南西靠在她身上苦兮兮的哼唧,“你把我也带走吧。”
姜南西笑出来,动作轻柔地拍拍她的侧脸:“我也很羡慕你总是元气满满啊,永远都不知道累,像个小太阳一样。”
“那当然,毕竟我可是优秀共青团员!再说了——”
当当瞬间挺直腰杆,自信又自豪地一捋头发:“我大名可是叫党满意!!!”
·
拔智齿的日子终究是来了,姜南西心情忐忑着独自去了医院。
她没告诉何星屿和陈笛,两人一个忙着赶项目,一个忙着筹备婚礼,姜南西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同样是大雨滂沱,姜南西这次打车响应得很快,没几分钟就有司机接单,看她一个人撑着伞,司机还特意下车过来给她开门。
姜南西连声跟她道谢,司机大姐笑声爽朗:“得我谢谢您这一单,拉完我正好顺道回家睡觉了。”
她又看向姜南西身上的外套:“今儿个这天是冷哈。”
姜南西随口搭话:“是呢,大夏天的突然降温。”
尽管做足了心理建设,但再次坐到治疗时的门口,姜南西仍是控制不住地手脚发凉。
走廊里,消毒水刺鼻的气息肆意弥漫,配合着身前屋内牙钻机尖锐的轰鸣,如同一把钝刀,在无形中凌迟着姜南西的神经。
听着牙齿就无故发酸。
护士拿着病历本站子门口,按顺序喊人:“姜南西。”
“到!”姜南西站起来,边走边握下身侧的手给自己打气。
躺到治疗椅上,还是上次那个医生,他拉过无影灯往姜南西脸上一照,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细细的针筒:“姑娘看着可比上次气色好多了啊,还是得多休息。”
他嘴上这么说,下针推麻药一点没留情,中途还补了句:“不用紧张,紧张也没用。”
随着麻药注入肉里,姜南西感到半边侧脸失去知觉,大脑开始放空,闭上眼无意识听从医生的指挥:“往这边偏一点,嘴巴张大一点,欸姑娘你这牙好拔马上就完事儿了啊。”
还有那句:“轻轻划开你的牙龈,慢慢露出你的智齿。”
护士止不住地在旁边笑:“元医生别把人患者逗笑了。”
姜南西连忙举起右手摆了摆,意思是不会,没举左手,感到疼才需要举左手。
元医生动作熟练也专业,不到二十分钟成功拔掉两颗智齿,他将智齿扔进托盘,发出“铛”的一声:“只要智齿拔得快,没有悲伤没有爱。”
整个过程因为医生不停活跃气氛,注意力被转移,除了被治疗室里空调冻得手发僵,姜南西全程没太大感觉。
但还是紧张到眼底泛起一片水汽,拿完注意事项单走出治疗室时,姜南西看路还是雾蒙蒙的。
接下来拿药,护士交代如果来前没吃止疼药,最好赶在拔完牙十分钟内吃一颗,再晚就要禁食禁水了。
自动贩卖机正对着窗户风口,温度很低,让姜南西本就有些僵的手变得麻木,她甩了甩胳膊,摁下矿泉水的按钮。
付钱时手机面容怎么都识别不上,好不容易用不怎么灵活的手一下一下输完密码,时间太久贩卖机跳回初始界面。
姜南西无奈轻吸一口气,再抬手时,身后另一只手比她更快地伸了出来,长指轻轻摁下贩卖机的矿泉水按钮,随后,这只手的主人默不作声掏出三枚硬币,依次投进投币口。
硬币连续滚落,在金属甬道里发出丁零哐当的撞击声,在安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水掉下来,姜南西没急着去拿,也不看身后的人,就好像不能用眼睛直视太阳。
可也是因为像太阳,她不看也能知道他在那里。
宁朝弯腰拿起水,拧开瓶盖递到她手边,姜南西依然站着没动,水波在瓶中微微晃动,切割周围的光影。
宁朝眼神变了变,索性直接一手扶住姜南西的肩膀,轻轻用力把人转过来跟自己对视,今天的宁朝戴着口罩,碎发半掩眉梢,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倒映着姜南西的身影。
他看着姜南西的眼睛温声说:“听话,喝口水。”
没看见还好,一看见人姜南西就忍不住了,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迅速从心底泛起,握着止疼药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能归咎于刚拔完牙导致情绪太敏感。
看到她手里的药,宁朝大概猜到什么意思,他神色平静抽走药盒,打开掰下一粒放进她手中,一手稳稳拿着水,另一只手安抚似地覆在她后脑勺,俯下身跟她道歉:“是我错了,你把药吃了再生气好不好?”
姜南西不知道究竟什么原因,让他把两人的矛盾全部定义成他的过错。
姜南西不能说话,她无声吃完药,然后抬眸看向他的口罩,眼里明晃晃疑惑。
宁朝将口罩往上提了提,在鼻梁位置捏了下,遮得更加严实,没说为什么戴口罩:“回家吧。”
两人不声不响往停车场走。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雨后的风裹挟潮气吹到人身上,即使在夏季也能感到阵阵寒意,一路上,宁朝偶尔会咳嗽几声,每次咳完,他都会再提一提脸上的口罩。
到停车场找到车,宁朝先一步打开副驾驶车门,让姜南西坐进去,但姜南西站在边上没动,而是转头看向他的脸,视线从眼睛下落到口罩,再缓缓上移回到眼睛。
被她这么一看,宁朝有点不明就里,哑着声音问:“怎么了?”
说完又咳嗽一声。
一秒钟的决定,姜南西果断出手,一把抽走宁朝手里的药和车钥匙,紧接着,她眼睛紧盯着宁朝,用下巴示意了下副驾驶,意思是:上车。
宁朝不过不够迟疑了下,被姜南西近乎强硬地塞进去,头还在车顶磕了下。
然后她自己拿着车钥匙走进主驾驶,坐下系好安全带,转头再次看向上车后就没动过的人,又是一记凶狠眼神:系安全带。
宁朝收回一直放在姜南西身上的目光,侧身拽安全带,脑袋朝向车窗时,他口罩下的嘴角偷偷往上扬了扬,笑意拉弯眼尾,重新坐正时又恢复如常。
开回去的路上预料之中的沉默,一个不能说,一个......不敢说。
眼下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机。
姜南西更不觉得,所以一停好车,她就拿过放在车门储物格里的东西,头也不回地下了车,从头到尾没再给宁朝一个眼神。
宁朝坐在副驾驶,手肘随意地撑着车窗,手背抵在脸侧,目光专注追着姜南西逃似的背影。
刚才故作声势凶巴巴,现在又胆小地落荒而逃,想着姜南西的样子,宁朝感觉阴郁几天的心情突然好起来,跟雨后的天空一样放出光彩。
——越想越觉得,怎么能这么可爱。
实在情不自禁,宁朝低低地笑了出来,一个没收住引起一顿咳嗽,他摘下口罩,拿起手边的矿泉水。
刚拧开瓶盖,余光蓦地瞥见姜南西去而复返的身影。
宁朝赶紧重新戴好口罩,一口水都没喝上。
姜南西脚步匆匆,她走到离车一米远的地方,冷着脸将车钥匙精准无误地抛进车窗,抛到宁朝身上,而后再次转身离开,还是不看宁朝。
宁朝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一秒后,终是没能忍住,放肆大笑了出来。
他靠在座椅上,边笑边看向放晴的天空,太阳慢慢从云层里露出来,天光大亮。
谁说这太阳长得像破灯笼,这太阳亮亮堂堂的,多可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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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矿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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