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下还是天空，时间之后仍是时间。
第三视角让人颤抖流泪的桥段，对于正在经历的人来说，当下即使有再激荡的情绪，也不过是短暂一瞬。
一切向前走，只留下若有似无的层层涟漪，回忆时方觉刻苦铭心。
李聿然不是第一次试镜这个角色，程导按习惯先和他聊着关于角色的想法，聊得差不多了才会把提前安排好的要试镜的几个片段给他。
陈清予也拿到一份试镜片段的剧本。
她是《鹤别青山》的编剧，在坐的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人物和剧情。这段戏算是整个剧本的一个重头戏，她大概也明白程导把它放在最后试镜的原因。
大概十分钟过后，李聿然示意他准备好了，可以开始表演。
这场戏是男主方觉夏和父亲方建山最激烈的一次争吵，这次争吵之后，方觉夏和父亲决裂，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彻底且无法挽回的变化。
陈清予在写这段争吵时，特意设计了主人公情绪的强烈起伏，不是层层推进，而是在骤然点燃和熄灭中来回跳转。
这无疑给表演增加了难度。
没有对戏演员，也没有前戏铺垫情绪，仅仅依靠角色梗概和剧本的一个片段，李聿然的整个表演过程依然可以说是行云流水。
歇斯底里地爆发，欲言又止的沉默……每个细节都处理得恰到好处。
表演结束，李聿然很快从角色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又恢复了之前淡然的神色。
导演和制片还沉浸在他的演绎里，一位副导最先反应过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好，好，演得真好。”
程显也满意地点头，丝毫不吝啬赞美，“方卓真是给我推荐了个宝！”
“清予，你觉得怎么样？”
在座的其他人都不是第一次看李聿然表演，程显特意喊陈清予过来，本就是要问问她的意见。
怎么样？
当时是很好。
好到她甚至在看表演的过程里短暂忘记了对方是李聿然，好到让她觉得这就是方觉夏本人。
可陈清予不能这么说，至少当着李聿然的面，这些话她说不出口。
斜前方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炽热如烈日，她知道是谁。
旁边的导演和制片人也都在等着，陈清予稍加思索，克制着开口，“演得很好。”
那些目光都还没离开，似是在等待她的下文，陈清予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情绪的层次、细节处理得很好，人物性格也把握得很准确。”
“我也觉得没问题，”程显一幅“我就知道你会满意”的神情，说罢就迫不及待地转向李聿然，“那咱们今天就把合同签了吧。”
“可以。”
伴随着男人低醇的声音响起，那道炽热的视线终于一同移开。
陈清予暗自松下一口气，低头去看手中的剧本，可始终静不下心，频频被那边的动静转移走注意。
“程导这么着急，还怕到手的宝贝跑了。”吴芊越笑着调侃。
程显笑笑，坦荡承认，“方卓拿到个好剧本，也想找他拍，我可不能让他挖了墙角。”
“要挖墙脚的岂止是方导一个人，李老师戏好，找他拍戏的太多了。您两位这怎么也算得上是强强联手。”
……
名利场不在某处，而在人心。
人人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恭维、客套，真心里又夹杂着几分虚伪。
有人沉浸，有人游离；有人费心钻营，有人毫不在意；有人游刃有余，亦有人如芒在背。
处于话题中心的那位主人公始终是泰然自若的神情，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
习惯了，还是不在意。
签约的事情定下，李聿然和程导要去签合同，离开前他和在场的几位主创依次礼貌握手。
最后一位是陈清予。
她正低垂着头看剧本，视线中猝然出现一只清白修长的手。
“未来工作愉快。”
男人的声音又一次近在耳边。
这一次陈清予没有犹疑和失态，轻握住那只手，“工作愉快。”
两人的视线今天第二次对上——碰撞、缠绕、分开，默契的毫无波澜。
试镜结束，程导和李聿然离开后，在座的也都很快离场，只剩陈清予在房间。
那些刚刚压下的情绪在她一个人的时候终于全部肆意舒展，心脏某处缓慢却持续地变得灼热。
命运弄人，一场始料未及的重逢，个中细节还历历在目。
陈清予难以描述此刻复杂的心情——惊讶，尴尬，抱歉，还有点说不出的失落。
种种情绪，交织错落，这其中无端夹杂着多少过去或现在的情感，陈清予不敢深想。
她唯一不能否认的是，这所有都和那个人相关。
“清予姐，你在这啊？”房间门突然被打开，林希进来看见陈清予还坐在那。
陈清予收敛起情绪，转换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收拾一下东西。”
“给你发消息也没回，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林希一边说，一边走到她跟前。
陈清予拿起手机，锁屏页面果然有几条微信消息提示，“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
“没事，我就是来问问你晚上有时间吗？”
“晚上？怎么了？”
“程导让我问问你晚上有空没，我们大家一起吃个饭？”
大家一起？李聿然也会去吗？
脑中下意识出现这个问题。
直接问指向性太明显，难免让人多想，陈清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问林希。
分手之后还可以做朋友吗？
两性恋爱关系中，这个经典问题时不时被大家拿出来争论。
其他人分手能不能做朋友，陈清予不知道，但她和李聿然应该不能。
他们在一起三年，分手是她提的。没有谁对谁错，没有无休止的争吵，也没有不喜欢了……
或许只是相爱的时机不对，分开是他们那时候最好的选择。
再见到他，心情波动是事实，但她放弃过他、放弃过他们这段感情也是事实。
陈清予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李聿然对她还有留恋。
他们已经分开五年，大家都有了新的生活，后悔、遗憾或是留恋早已不重要，也都没有意义。
李聿然的工作性质特殊，聚光灯下一举一动都有人注视着，她不想私下跟他有非必要的接触。
陈清予沉默良久，最后保险起见还是决定不去了。
这沉默在林希看来就是犹豫。
“我就不去了，麻烦你帮我跟程导说一声……”
“清予姐，去嘛，都是以后一起工作的同事……”
两人同时开口。
“那好吧。”林希没再勉强她，小声嘀咕，“李老师不去，你也不去。”
原来他不去，陈清予敏锐地抓住她话里的关键信息。
看着林希略显失落的表情，她犹豫着开口，“那要不……”
还没说完，林希就抢先一步开口，生怕她后悔，“你是要去吗？”
“陪我去吧，就我跟芊越姐两个女生，我跟她也不太熟，你不去我就没人说话了。”
陈清予没忍心再拒绝，“那好吧。”
“OK，不能反悔哦！”说罢，林希一秒变换表情，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狡黠，刚才的失落仿佛都是她的错觉。
陈清予无奈失笑，没把她的这点小把戏放在心上。
聚餐的地方就在工作室附近，是一家私人会所，服务周到，保密性好，菜品不错，价格当然也不便宜。
吴芊越开车带着她和林希一起过去。
到地方，门口的服务员帮忙停好车，另一位服务员领着她们去预约好的包厢。
她们前脚进去，后脚程导他们就到了。
等到大家都坐下，陈清予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周。
在场十几个人，大都是程导工作室的人，只有几个熟面孔，下午试镜的时候见过。
她再三确认李聿然没来，这才放下心来。
安心之余，她又暗自谴责自己大惊小怪。
毕竟人家也不见得有这个时间。
上菜速度不是很快，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待的时间不算无聊。
“咔嗒”一声，包厢门又被打开。
这次来的不是菜，而是一位“不速之客”。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
又是这个熟悉的声音，陈清予心情复杂地看向门口，果然是李聿然。
他换了身衣服，黑色衬衫搭配浅蓝色牛仔裤，比下午那身看起来稍微正式一些。
“不晚，正是时候，给你留着位置呢。”一位男士热情起身，示意李聿然坐在程显左边的空位。
半天遇见前任两次，这鬼运气已经够让人郁闷。
包厢内是圆桌，偏巧她和李聿然是正对的位置，抬头就能看到他。
比之陈清予的进退两难，其他人看起来明显是惊喜多于惊吓。
尤其是林希，她一脸兴奋地拿着手机敲敲打打，发觉陈清予在看她，眼神示意陈清予去看微信消息。
林希：啊啊啊啊啊啊！
林希：清予姐，我这辈子竟然也是跟李聿然坐一个桌子上吃饭了。
人和人的悲喜并不相通，陈清予两眼一抹黑，恨不得遁地而去。
陈清予：他不是说不来吗？
林希：下午程导叫我过去问你晚上有空没有的时候，程导也问了他，他那时候说可能没空。之后我就来问你了，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可能他又有空了吧。
林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后不还是来了。
林希：看着这张帅脸，饭都要变香了。
陈清予心中郁闷，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就没再和林希继续聊，只回她一个表情包做结。
刚好菜上齐了，程导说了几句，大家都动筷夹菜。
这家会所主打粤菜，他们点得大都是能叫得出名字的经典菜品。摆盘精致，各式各类一应俱全，看起来很有食欲。
但前提是如果她能忽略正前方那个格外惹眼的存在。
或许是这几年吃的那些英国菜实在过于难吃，也可能是真的饿了，陈清予一口接一口，吃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竟忘记了现下尴尬的处境。
吃得差不多了，她习惯性拿纸巾擦嘴，一抬眼看到对面坐着的李聿然。
他吃饭的时候并不专心，和旁边人搭着话，偶尔才拿起筷子。
联结越深，回忆越多，一不小心就会随机触发某个自以为早已忘记的片段。
陈清予想起有次他们去旅行，没做好攻略，在当地餐馆吃饭时点了一道大众点评上大家排雷的菜品，味道的确不是太好，可李聿然照样吃得津津有味，陈清予调侃他好养活，他不甚在意地笑着应下。
李聿然不挑食，什么都能吃，吃饭速度快，不喜欢剩饭。
明明不是斯斯文文的样子，可那时候她还是很喜欢。
陈清予想得入迷，不知不觉中出神地望着李聿然所在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
良久，她从记忆里抽身，正好对上李聿然落在她身上略带探究的目光，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穿过这张桌子，穿过嘈杂的人声，穿过斑驳交错的光影，他们平静地看着彼此，不过一瞬的光阴，又默契地错开目光。
因这一场对视，陈清予觉得这个原本就算不上宽敞的空间里，空气更加稀薄灼热。
理智在情绪持续发酵时上场。
陈清予恍然意识到这种轻易地被对方挑起情绪的感觉，已经太久没有出现了。
可一想到这个人还是李聿然，她莫名恼怒和沮丧。
陈清予想出去透透气。
程导那边正聊得起劲儿，没人注意这边的动静，她跟林希说要去卫生间之后就直接出了包厢。
顺着包厢的走廊往前走，不远处有一个一扇玻璃门，门外透着隐隐的灯光，依稀可以看出来是一个天台。
陈清予径直往前走，穿过门，踏上天台。
天已经黑了，天台上只有几盏不亮的灯，勉强看得清脚下的路。
黑夜蒙蒙，抬眼不见月亮，偶有一丝微风拂过，带走夏日的燥热。
她站在天台外墙边上，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亮光，什么也没有想，心逐渐变得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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