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威尼斯,那个以河流为血液的城市。天空灰败,河雾遮眼,她站在及膝深的河水中,缓步向前。
同样在河水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叫住她:“你要去哪?”
荧停下,她没有回头看那个女人,目光向前,指着河道的那边,回答说:“彼岸。”
女人又问她:“你一个人么?”
荧此时才回头,她看见了这个女人的全身,女人的皮肤发白发皱,她怀中的孩子面无血色,母子二人死死盯着她。
荧心里不适,迎着他们的目光,她说:“我不在意。”
女人笑了。
与此同时,荧听见了巨大的落水声,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她惊醒,从床上坐起,呼吸急促。
荧缓了一会,她坐到床的边缘,抬手去掀窗纱,窗外不夜城的灯光从纱帘的孔洞中透进来,落到她的掌心,像一颗颗星星点点的荧光。
梦中女人的声音,还在她的脑海里回响。
“他来了。”女人说,“你会杀了他,或者他会杀了你。”
荧垂眸,她只是看着掌心的光,一动不动。
隔壁隐约传来人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她将视线转向紧闭的房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空看见她站在窗边,先是一怔,然后关心她说:“睡不着吗?”
荧避而不答,转而问:“有事吗,哥哥?”
空半夜来找她,必然不是为了查房,看妹妹有没有按时睡觉。
“荧。”空走到窗边,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安慰人的动作。
荧垂眼去看空的这只手,透过睡衣薄薄的布料,却隐约传来他低于寻常的体温。
空不是在安慰她,他在紧张或者害怕,看起来是在安慰她,但实际上却是在宽慰不安的他自己。
“哥哥?”空迟迟不开口,荧只能再次提醒他。
空回神,见妹妹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他回以一个不自然的笑:“荧,上次你去威尼斯,见到他了,对吗?”
谁?
空口中那个他,指向意义不明,但实际上并不存在干扰理解的第二个人。
荧没有心思闲聊,她直接向空提问:“散兵,愚人众的第六席,他来到那不勒斯了是吗?”
“所以,深渊的指示是?”
她的问题一环扣着一环,陈述的时候,从语气到眼神,一切都平静得像在叙述冰冷的学术问题。相对比之下,反而显得空反应过激。
她太冷静了。
但分明她也应该清楚,深渊下达的指令是让她亲手杀死陪伴她十二年的散兵。
十二年。
空望着荧的眼睛,一阵莫名的心慌。
而就算是身为血亲的他,与她共同生活的时间,也抵不过这漫长的十二年岁月。
他后悔了,他不该向深渊提出这样的提议。
闷热的空气穿透窗纱,袭入房间。兄妹二人都是金发,色泽相近,在夜风中随风飘动,但在细微处却隐约能看出分别。
她像是已经构想好了身后的一切,现如今只站在圣母神像面前,双眼死寂,一如冬日沉默的海面,她静静等待,等待巨剑高悬,坠落斩断自己的生命。
空忍不住开口:“荧,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但是这个新的提议还没有说完,便在他的咽喉深处戛然而止。
动摇只是一瞬间,因为心疼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和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惧。但作为深渊上位者,他早已学会将情感与理智剥离,他的理性将尚且处在萌芽状态的感性扼制。
空轻拍荧的肩头,如同他每次为下属布置任务时,施舍给对方的一丁点鼓励。
但毕竟这次他面对的是荧,是他的妹妹,所以他不可避免会产生动摇。
他想,现如今荧也是深渊的重要一员,如果这次她没办法直面散兵,那就相当于深渊暴露给愚人众一个巨大的把柄。
虽说从空间方位来看,两个组织相隔甚远,但等到日后他接手深渊,未来的十年甚至几十年,很难预测对方的触手会伸到哪里,是否会触及深渊的利益。
他对她说:“荧,杀了他吧。”
“在那不勒斯的海湾,用你自己的枪,亲手击毙他。”
荧一袭坠地长裙,身上缀满明快的橙色花纹,戴着一副墨镜,放松地坐在街边的长椅,腿上搭了一本纸质地图,看起来就像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地游客。
“小姐,你好,”有人向她搭话,荧抬起墨镜,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露出,搭话的人磕巴几下,“我、我是那不勒斯人,如果需要导游的话……”
荧礼貌婉拒:“不了,谢谢,我在等人。”见那人似乎还打算说什么,荧补充道,“他来过那不勒斯。”
搭讪的人摇头叹气离开。
而在街边另一旁,一座被漆成红铜色的三层建筑内,一个枪口从窗口探出,静滞片刻,也收了回去。
房中人松了口气,用手按住耳麦上的通话按钮,实时汇报:
“目标未出现。又有人向荧小姐搭讪,不过被小姐打发走了。”
耳麦里传来电流的声音,但无人回答。监控荧动态的人想,殿下那里似乎打开了通话,但有点无语,所以什么都没回复。
监视者笑了下,重新给枪上了保险。
反正耳麦又传不过去影像,他在背后偷摸笑话老大又怎么了。
你们妹控是这样的。
自家的妹妹太受欢迎,也不是件什么好事,至少在哥哥的角度看便是如此,不然妹妹做任务,老大也不会要自己在旁边盯着。
“完毕,完毕。”监视者收线,抬头,继续目不转睛去监控荧,但海边的长椅上却空无一人。
坏了,跟人跟丢了!
监视者立即调整通讯频率:“这里是海岸长椅组!荧小姐不见了!荧小姐不见了!呼叫其他组开始搜寻!”
荧披了一面蓝色的披肩,背抵贴着新书海报的广告牌,在一家报刊亭前翻阅杂志。
在她背后,几个人神色慌张跑了过去,边跑边说:“快快快,小姐她也不在这里……”
荧甚至连墨镜都没戴,她望着几个人着急远去的背影,一时只觉好气又好笑。
目送深渊的人离开,荧继续看着报刊亭的陈列,视线在一排排杂志上扫过,一本都提不起兴趣,她重新坐回刚才的长椅。
有个很有意思的小故事,她在愚人众的时候,还有她加入深渊之后,身边的人都曾讲起过。在炸弹袭击的战场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炮弹落下的弹坑,因为不会有两个炮弹落在同一个地方。
荧重新翻开地图册,在脑海中过一遍地图。
散兵,那不勒斯,完全两个不搭的词,但在此刻却又偏偏联系到了一起,荧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愚人众得知,散兵同她这个深渊成员私下接触,于是下达命令,要求散兵亲手除掉他自己的软肋。
就像空一样,会逼迫妹妹动手,杀死散兵。
如果她真的是个杀手,来人是散兵,两相较量,无论她这个暗杀者如何准备,都只能是徒劳无功。
她一个加入黑手党的兼职人员,来到深渊不过一年,她何德何能,杀死愚人众第六席执行官?
所以空派了这么多人在暗中盯梢,也是考虑到荧自身的经验不足。虽然说,派来的人很不靠谱就是了。
如果以完成任务为最终目的,她唯一能够略胜一筹的,只有他的感情,她可以利用他的摇摆不定,争取到的时间可能只有一瞬,但在生死节点,一个瞬间便能改变终局。
海岸线人来人往,不时有海鸥在头顶盘旋,带来海水拍岸的潮声。
她眼前一黑,有其他的游客也走到这个长椅前,似乎想要坐下休息。
荧懒得抬头,只好心地向旁边一挪,给人腾出能坐下的空间,那人却迟迟不肯落座。荧没有等到长椅的晃动,她抬头疑惑一看,却有声音从她身前响起:
“你的哥哥,便是这样教你的?这么低的戒备心,要是放在愚人众的话,早晚会被驱逐出去……”
荧看了散兵一会,从二人上次的见面至今,她不知道散兵经历了什么,让他的状态发生如此大的变动。但她也没有表现出意外,既是意外他的状态,也是意外他就这样不管不顾,直接出现在那不勒斯街头。
上次来到那不勒斯,散兵出现没过多久,便被深渊的人盯上,但显然这次他的运气够好,没有重蹈过去的失误。
荧提醒道:“现在是那不勒斯,深渊的地盘,不是威尼斯。”
她一反之前的冷淡,像两个真正熟络的同伴一样,将手里的地图抛给散兵。
“不用这个,”散兵接到地图,却不去看,他将薄薄的册子用几根手指捏住,对她说,“去你想去的地方,”他说到这里,微妙地停顿一下,“我欠你一次完整的旅行。”
荧想起一年前,同样也是那不勒斯,同样是他们两个人,一场连绵不绝的雨打乱了他们的全部行程。
但分明在那不勒斯,这个季节,鲜少有雨才是常态。
反常的夏雨,如同他们反常的感情,打乱了黑手党的秩序,无论是深渊,亦或是国境彼端的愚人众,都做出同样的决断。
异常之物必须铲除。
荧说:“如果当时没下那场雨……”她不由自主冒出来的话停了下来。
荧想到,就算不是那场雨,也会是雪,甚至是狂风,总有什么会把她重新拉回空的身边,也总有什么,会将他们这段几乎是以纸包火的感情暴露在天光之下。
散兵抬眼看她,走出几步,又停下等她:“走吧,我们的时间不多,没空在这追忆那些事。”
荧笑了笑,她从他手里抽回地图,装进自己随身携带的提包里。包里有其他物件,她整理了一下,才将物品收拾妥帖。
“那就,去看日落吧,在那不勒斯海湾。”
这个时候的散已经要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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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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