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日落到来得似乎要更晚一些,橙黄色的太阳斜挂在地平线上方,散兵坐在她面前,太阳悬在他身后,她无法看见他的面容。
她猜,散兵一定是在看着她,等待她详细讲述完她所有的猜测。
“散兵,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你知道的,他是我的血亲,如果他还在世上的话,我一定要寻找到他。”
荧被散兵收养后,自然而然住到散兵的公寓中,散兵本人对愚人众高层的决议十分抗拒,但在荧这个只有六岁的小孩面前,他一句不满也不曾说过,只是冷淡地、不远不近地保持同她的距离。
就像饲养门前的流浪猫,没有任何爱意,只是单纯赐予一口吃食,让它能够将将活下去,仅此而已。
荧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突然听到窗玻璃被敲响的声音。
是……是雨水吗?外面的雨变大了?
荧不敢深想,她大致能够猜到这户的房主是个怎样的人,他有仇家,会来寻仇,又或许是被他杀死的无辜亡魂,风雨趁夜敲响仇人的门窗。
荧迅速关了灯,她紧张到瑟瑟发抖,手里抓了台灯,一个人蜷缩在床尾的角落里,克制呼吸,静静地听窗玻璃由敲变成拍打的声音。
“荧!”终于她听见一声压低的呼唤声。
是她和空在孤儿院的时候,他们的一个同伴!
荧光着脚跑到窗边,哗啦拉开窗户,狂风骤雨霎时间裹挟到她全身,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睡裙滴到地面上,她伸手,将蹲在窗台上的同伴拉近房内。
“你怎么来了!”她又惊又喜,连忙给同伴找来擦身毛巾和替换衣物,她问,“我的哥哥、大家,大家都过得好吗?”
同伴喘息逐渐平息,他望灯火里一无所知的荧,道:“他走了,我们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谁?”荧一时愣住,她呆呆地看着他,手里的衣物掉落在地,她的眼中立即涌上泪水,扑过去问同伴,她双耳嗡鸣,连门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也不曾听见:“谁?你说谁?谁找不到了?”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
“空。”同伴说。
房门骤然被人推开,散兵站在门外,冷眼看着房内,他先是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荧,看见她湿透的衣裙忍不住皱了眉,慢慢才把视线投到不速之客身上。
“从孤儿院,一直追到这里,真是一段辛苦的旅程。”他开口,言语间尽是嘲讽,“不过我还是应该提醒你一下,在你看来,她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
雷声姗姗来迟,轰然落下。
他知道,空的失踪,他一直都知道!荧的身形晃了晃,她这几日才被养出了血色的脸,此时又已经变得惨白。同伴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他说:“但至少,她拥有知情的权利。”
荧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散兵开口的一瞬间,她内心构建的屏障倾塌成碎屑。
她无用,她懦弱,她又自以为是,空的出走,直接原因十有**就是她的不辞而别,他以为她放弃了他,她转身去寻找另外的、更加辉煌出路。但在荧恍惚的世界里,她又想,哥哥如何看待她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六岁出头的小孩,在黑手党势力错综复杂的威尼斯街头,他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散兵退后半步,让出门口的位置,他说:“我不拦着你,就在这里,继续你所谓的任务,还是从这里出去,去寻找你失踪的兄长……”说到这里,散兵不屑一笑,“都随你。”
“左右你也只是个潜伏在我身边的背叛者,不必在意我的感受,不过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我又不会真的杀了你。”
散兵一席话无关安慰,反而让荧理智起来,她抬眼,隔着朦胧的泪眼看向他。
是的,他说的没错,自己只是个小孩,手无寸铁,纵使今日她当真一时冲动跑出去寻找空,那她最大的可能是苦苦追寻多年,也难以见到空最后一面。
与其这样,倒还不如一直留在他身边,至少他是愚人众的执行官,她留在这里,至少还能在他心情好的时候,借助他的势力。
荧深呼吸,她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说:“谢谢你,我知道了。”手下的力道是向门口的方向,她在让他走。
同伴抿唇,不满道:“他是你哥哥。”
荧垂眸:“我知道,我世上独一无二的血亲。”
“那你……”同伴的眼球里蔓延上血丝,愤怒冲上他的头脑,“其他伙伴们都劝我,说我来找你也没用,你早就攀上了愚人众的高枝,我原本以为你有自己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散兵敲敲门框,抱臂看着房间里的两个小孩:“如果没有其他要事,今天这场不光彩的会面到此结束。”
同伴又深深看了荧一眼,憋着一口气,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散兵在那个小孩身后,看了荧一眼,说:“这种事情,在我身边没有第二次。”
荧瘫坐在地,低头将自己埋在膝弯里。
响起关门的声音前,她听到他说:“睡衣湿了,换掉再哭。”
“衣服湿了,换掉再睡。”
两个人在海边一直走到日光西斜,太阳像浸了血一样悬挂在海平面之上,海风很大,荧不得不用手按住头顶的遮阳帽,海和天却在转眼间变成黑色,海边的大雨说下就下,走在街道上避无可避,最后顶着雨一直跑到酒店。
荧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大堂里的冷气一吹,她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散兵身上的雨水也在顺着他的发梢向下滴落,与前台交涉的间隙,他回头看见荧冷得脸色发白,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用体温缓解她的瑟缩。
进了房间,荧颠簸了一天,又淋了雨,身上软软的没有力气,倒头就想睡觉,被散兵一手抓住,后者皱着眉拍她:“换下湿衣服再睡。”
荧显然听到了,但她不想动,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鼻音,她在散兵怀里蹭了蹭,脚下一软,连带着他一同摔在床榻上。
酒店的弹簧床软得一塌糊涂,散兵想要站起来,身上又被荧压住,他一面不想让她着凉,用力撑着自己要起身,一面又担心把她闹起来,动作不敢大开大合。
睡梦中的少女浑身被雨水浸透,衣物湿漉漉地缠在身上,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而她本人一无所知。散兵从浴室里取来干燥的浴巾,走出卫生间后静静看了她几秒,而后侧过脸,将视线偏到一边,全凭手底下的感觉估摸着替她擦干身体。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或许是出了神,手下的动作逐渐变得用力,他的手按在少女的小腹上,传来她不满的嘤咛,散兵像被火燎伤了一样,骤然抽了手,默默注视房间的一角,却再不敢伸手触碰。
最后他走出她的房门,临出门前将室内温度提高了两个摄氏度。
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荧缓缓睁开眼,确认散兵离开房间,她才从床上坐起身来。
今夜,他应当不会再进入这个房间寻她。荧想到这里,飞快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出房门,按了电梯的下行键。
她知道,散兵一直很反感她提起空,所以这些年来,她只能或多或少地,依靠愚人众的情报网获取一些信息,但真要追查到实地,指望的还是只有她一人。
而最先应该调查的,就是之前在海边遇到的那个冰激凌小贩,看他的语气,应该就是将她错认成某人的旧相识,而除了空,她想不出世上还有如此的奇迹,她居然会同完全陌生的人面容相似。
会是他吗?荧不去深想。
在苦寻哥哥的十几年间,她经历了太多次虚妄的悲喜,现在虽然得到了较为有价值的信息,但她也只是面色平淡,拿出手机,搜索冰激凌车停放过的位置。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电梯厢里有人影,站在里面不动,荧头也不抬,她想大概也是这一层的房客,她侧身,替对面让出一条路,那人却迟迟不走出电梯,直到荧心生疑虑,她缓缓抬头,对上面前一双同她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眼眸。
“……荧。”他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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