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赵轲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说:“后来我们就到了日本。去日本后我常常坐新干线四处乱逛,觉得日本虽小,却充满诗意。”
“大学选专业的时候选了法律,硕士毕业,算一算已经六年没回国,国内环境也大变。于是我就回来了。”
“昨天才回来,刚面试完一家律所,一出来就在这里遇见你,真是缘分啊。”
“我在这栋楼里上班,”欧阳川页说了公司名字,“工作三四年了。”她搅着咖啡,看着对面身着灰色夏季西装的男人,心中感慨万千,当初那么光风霁月的人物突然消失,谁都问不到消息,居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曾几何时二人都还是学生,如今再见,已然换上套装像模像样地在咖啡店聊天叙旧,早不知道当初日日穿着的那几套校服去了哪里。
她看着赵轲外套臂弯的褶皱,模糊间觉得似乎从前是看过他穿西装的。
“高考前一个月你没来学校,大家都以为你在家复习呢,结果考完了才听说你居然没来考试。第一天考试结束我在食堂遇到何煦,他一个人,还主动请我吃饭。我现在还记得,吃的是新开的窗口,石锅拌饭。”欧阳慢慢回忆,脑海里一张写满不高兴的脸越来越清晰。
“何煦,他现在在做什么?”
“新锐导演啊,处女作《关真真》拿了金葵奖,颁奖典礼上那个女演员拉着他一起上台,网上关于他俩的cp视频都传疯了——不过确实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你还在国外。最近,看他朋友圈应该在拍新片。”
欧阳说着其他同学的近况,赵轲静静听,突然一声刺耳的喇叭声从身后响起,抬头一束亮光劈开黑暗刺进他的瞳孔,他快速撤退一步给电动车让路——赵轲才想起他已经结了咖啡店的账,加上欧阳的微信,和欧阳分开了——也不知道在路口站了多久。
赵轲没有成为科学家,也没有成为谁的御用男主角。
“赵轲!”听的一声喊,赵轲回头,看见去而复返的欧阳川页。欧阳一脸兴奋,一定要请赵轲吃晚饭,说她老公正要来接他们,五分钟就到。欧阳连珠炮似的话语打得赵轲措手不及,肚子里的问题是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可欧阳嘴里不停,全无插嘴的时机。“他等会儿就来了,给你个惊喜!”
一辆黑色奥迪开了过来,停稳后降下车窗,赵轲看见了车里的孟韫玘。是挺惊喜。
“赵轲!还记得我吗?”赵轲喊了一句孟哥,当然记得。欧阳拉开车门让赵轲进去,自己也坐上了副驾。赵轲心里感叹实在是巧,曾经的高中同学居然和自己的朋友喜结连理。
孟韫玘发动汽车,对赵轲说:“昨天看你妈发了张机场的照片,没想到居然是你回来了。”
赵轲问孟韫玘如何有他母亲的微信,孟韫玘眨着眼睛回忆道:“是你爸爸葬礼那天,我见到阿姨了,你忘了?”“哦,想起来了。”他无意识地应付着孟韫玘,看着车窗外驶过的一辆辆汽车,思绪回到六年前的红杉林。他记得那天是六月八号,家里没来任何一位客人,送赵洁磊最后一程的,只有他和他的母亲张小来。
欧阳连喊了赵轲好几声赵轲才听见,欧阳嗔怪了几句,问他是不是太久没回来,水土不服。赵轲不知说什么,好在欧阳也不是非要得个答案,转而对开车的孟韫玘说:“刚刚也是,我给你打完电话赶紧回头去找他,想着应该还没走远,结果看见他呆呆站在马路边上差点要被电动车撞,也不知道躲。”欧阳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责怪,仿佛真如赵轲的半个长辈,“从前可不这样的啊。”
车子开到一家鱼火锅门口,三人久别重逢,见了面也不尴尬,只是不谈从前,只说近况。得知赵轲如今回来打算做律师,孟韫玘长叹一声:“唉,六年过去,情况早就大变了,谁还会揪着当年的事情不放?再说那也是你爸的事情,关你屁事?你如今做律师,自由没限制,好得很。过两天跟我回我大伯家里一趟,他很喜欢你呢,常常念起你。”孟韫玘端起酒杯。
赵轲与他碰杯,“念起我?”
“是啊,你当年一个小时往返云苍江,把我们一家人都征服了。”
赵轲想起来,那时他16岁,初到花城,交的第一个朋友就是孟韫玘,孟韫玘常常邀请自己去他大伯家水库玩耍。第二次去的时候大伯问赵轲敢不敢在水库里游个来回,赵轲二话没说就下水了。往返距离将近两千米,竭尽全力游,上岸的时候累得躺在岸边站不起身。孟大伯连连夸赞,说真是英雄出少年,游个来回的人不少,赵轲是他见过最快的一个。力竭的赵轲躺在草地上,鼻腔里充斥着铁锈味,脑子里全是第一次来云苍江时,从水里救上来一个人,那个人说自己想要往返云苍江,没想到回头的时候没了力气。
赵轲夹起一片鱼,沾着蘸料,柠檬和小米辣混着木姜子油的味道他已经太久没尝到了。“一定要拜访的,感谢他还记得我。”
孟韫玘来了兴致,立即拿出手机给大伯打电话,问他们在不在家,要去拜访。刚巧孟大伯和老婆在桃湾村孟家水库避暑,三人于是敲定明天一起去水库看望大伯。
三人喝酒到深夜,孟韫玘叫来代驾,他问赵轲住哪,赵轲回答,在阳光花园小区,翠湖附近。孟韫玘脱口而出:“红杉林的房子呢?”
赵轲笑了笑,“六年前上交,早都不姓赵了。”
到了小区门口,孟韫玘非要跟赵轲一起上去看看,欧阳说头晕,在楼下等着。赵轲租了一套两居室,房东是个热爱书法的退休老头,家里四处挂满他的字画。孟韫玘毫不见外,进门自己就四处观光,拍拍桌子摸摸椅子,看了一圈腿一伸,躺在藤椅上轻轻摇晃,慌得藤椅咿呀咿呀响。他指着电视机柜上摆着的两大个青花瓷瓶说:“你房东从哪儿淘来的破烂,能换吗?哥给你拿些好的,年纪轻轻别住在这么老气的房子。”瓷瓶将电视柜左右两边空间都挤满,电视机夹在中间几乎要被挤成个正方块儿,瓷瓶上的青花图样呆板,看久了惹人厌。孟韫玘还不忘加一句:“一屋的旧家具。”
赵轲递了瓶矿泉水给他,“你不也晃得挺开心?”
“字画都摘了,还《陋室铭》呢,我爸那儿有一副《财源滚滚》四个大字,大气!只是你这儿的墙都不够宽敞,没地方挂,不然给你拿来,你刚出来工作,正好。”
孟韫玘扭头看看阳台:“全是秃花盆,这儿怎么还有一鱼缸啊,玻璃都绿了。你房东给你留了一屋子破烂,等会儿我出去帮你全都带走,家里东西都要干净的、崭崭新,日子才会过得越来越顺!”
赵轲哭笑不得,“不用,花盆鱼缸我收拾收拾也种种花养养鱼。”
孟韫玘撇了撇嘴,心想这人出国一趟气度脾气都变了不少,又想到赵轲家中变故,不禁连连感慨世事无常,人处风波之中难免有变化。此时阳台外刮来一阵凉风,孟韫玘不由打了个冷噤,想起欧阳还在车里等,便说要走。
孟韫玘不让送,赵轲拿了两箱清酒给他,又拿了一个盒子,说里面是日本的漆器,送给嫂子。孟韫玘笑嘻嘻接过来,两只手提着满满的东西出了单元门。几步路后他转身打量着楼房,这才想起来,阳光花园是从前地震局的单位住房,后来地震局随政府搬迁到新区,这里就成了退休老人聚集地。孟韫玘咂咂嘴,心里想着还是要劝赵轲搬走。
坐在车上的欧阳头靠车窗,头脑不觉得晕,脸却烧的厉害,身上也没劲。她闭目养神,想起来从前读书的时候,确实见过赵轲穿正装——那是一次舞台剧表演,赵轲演王子,她演公主。高高瘦瘦的少年穿一身白西装,一亮相就引起台下起哄,王子和公主一起跳了三分钟的舞,自己得以领略童话世界三分钟的美丽,也开启了自己第一段暗恋。六年后王子与公主重逢,她只愿友谊长存。
车门打开,是孟韫玘上车了。欧阳川页睁开眼睛。
第二天一早,孟韫玘果真打电话来,赵轲从下床到坐上孟韫玘的车里用了不到十分钟。一上车,还没等赵轲打招呼,欧阳就扭过身来跟赵轲说话,手上递给赵轲一团东西,“诶呦,赵轲,你太客气啦!我们老同学还讲究这些。送的东西我收到了,盘子太好看了,不便宜吧?”
摸上去还是热的,打开塑料袋一看,是饵块。咬了一口,赵轲尝到了花生酱:“也不贵,你喜欢就行。欧阳看着赵轲吃东西,心里没来由觉得高兴,“路上买的,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吃不惯这里还有饼干。”
“饵块就好,花城人哪有不喜欢吃饵块的?”
“哈哈,”欧阳她用花城方言说,“你是花城人?我怎么记得你是蓉城的?”
赵轲看了眼后视镜,孟韫玘正专心开车,他回答道:“你记错了,我土生土长呢花城人。”也是一口花城方言。
“哪样?弟弟,你咋个会讲花城话?”镜子里孟韫玘的表情这才有了变化,一脸惊奇。
“高中的时候跟同学学的,很久不说了,没以前熟练。”他换回普通话。
欧阳大笑:“一定是跟着何煦他们几个,那伙人全都不爱讲普通话。”
桃湾村离花城城区不远,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进了村子,赵轲降下车窗,桃湾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人一狗就这样映入眼帘。
与记忆里的样子全都大变了。
大路上全灌了水泥,车道两旁还有护栏,村口的葡萄园不见一根葡萄藤,只剩光秃秃的水泥柱子,如今与柱子们站在一起的是一颗颗手腕粗细的白果树。一路上的房子全变成两三层的小洋房,青砖瓦房全不见了。车子开到云苍江边,江边围上水坝,覆盖从前杂草丛生的河滩。车子上桥,这座桥赵轲知道,从前窄极了,如今也重修扩宽了不少。桥的一侧是云苍江,在桥上,赵轲离江近了,才看出些端倪,河坝边上黏着许多水藻浮萍,水浪拍打掀起一阵阵腥臭;另一侧就是悠长的深涧,他想起一个声音。
“如果不是这座桥,我爷爷和奶奶就只能站在各自的山头隔海相望。”
山涧虽陡,高不足二十米,小土坡罢了,云苍江虽长,流到山涧中也不过一条小水沟,哪里来的海?赵轲笑了,抬头只看从前桥头上的第一户人家也盖了新房,仍如从前一般屹立在悬崖之上。
那家人的老爷子在前院里忙活。
“还记得吧?”孟韫玘从后视镜中看见了赵轲的举动,开口问道,“我看老爷子还在家,吃了饭下来跟他聊会儿?”
赵轲没说话,欧阳问孟韫玘说的是什么。孟韫玘与她解释,刚刚过了桥第一户,是何煦爷爷家,正在挑水浇园子的老人是何煦的爷爷,从前两人还去他家玩过。欧阳说道:“我的天,真是太巧了。你跟赵轲、何煦两个居然认识,怎么完全没听你说起过?明明是我的同学,原来早就是你朋友。”
车子直直向前开,开始上山,绕着盘山公路两三圈就到了孟家水库。孟大伯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们。赵轲送给大伯一套茶具、伯母一套化妆品,孟大伯很是高兴,连连埋怨赵轲太客气,不忘佯斥孟韫玘:“你咋个不拎东西来?”
孟韫玘早拿了零食在吃,嘴里含混道:“他就是我带来的嘛,还有什么礼物比他还好?”
一行人分宾主落座,推杯换盏。席间聊起桃湾近些年的大变化,孟大伯感慨万千:“年轻人都走了,只剩下老人。水库的生意早就不做了,我们平时也都在城里,只有夏天回来避暑。现在谁还下河游泳?人少是一回事,河里污染大才是根本原因。”
孟伯母接过话头:“要不是上游开了个污水处理厂,污染了云苍江,我们也不至于不下河。”她看赵轲盯着她,一脸疑惑,难得有些害羞又自得,“去年年初的时候来的,说是污水处理厂,其实直接就排了,啥处理也没得,臭的很。下游的都去反应啊,人家说自己合法排污,还能怎么办?就是欺负老头老太太啥也不懂,政府也不管管。其实现在都用自来水,谁还去河里挑水?早就不许渔船下河捕鱼了,河里的鱼死活跟人也没关系。所以江一天一天臭下去,也只是不了了之啊。”
赵轲道:“这样不行。”
孟大伯点头,“是不行,所以我们也很少回来了。只是这房前屋后被你伯母收拾的这么漂亮,我舍不得啊。”
孟伯母笑了,宽慰丈夫其实只要不刮风,也闻不到腥臭。
赵轲提出想去污水厂看看,于是等众人离了席,又喝了遍茶,约莫日头稍偏斜,孟大伯和三个年轻人才开着车下山,沿河向上,来到污水处理厂。
车子停在大门外。厂房里走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穿着汗衫,头发乱糟糟的,半张脸上还有凉席印子,孟大伯给他发了根烟,“老张,这是我侄子,我带他四处逛逛玩玩。”老张接过烟,回到保安室把大门打开,车子才开了进去。孟大伯跟赵轲解释,厂里还有几个附近村子的人在里头上班,像刚才那个看大门的老张,每个月污水厂给他一千块钱。十里八村都认识,闹不起来。污水厂根本算不上什么工厂,面积不大,厂房也不多,收集起来的污水装样子般在几个大圆桶里略微沉淀就排进了云苍江。赵轲下车,捂住口鼻看了看排水口,拍了几张照片就上车了。厂长看见他们过来跟孟大伯寒暄,一根烟的功夫他们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一行人闲聊,孟大伯说:“想起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和韫玘还有皮划艇玩一玩,现在河水臭成这样,也没心情划船了。”孟韫玘也不由觉得可惜:“是啊,那是赵轲第一次来我们这儿,那次我跟他划皮划艇可远,一直划到渡口。其实一直没跟你们说,从渡口返程的时候,我们还在水里救了个人呢!”
“什么?”“啥?”车上二人很是好奇,孟大伯竟不知这两人数年前在他这里还有一场奇遇,欧阳没想到丈夫和自己的高中同学居然有那么多的故事,不由仔细打量起二人的表情,企图发现些许蛛丝马迹。
孟韫玘娓娓道来:“那是二零,二零一三年的夏天······”
“二零一二,”赵轲打断他,“二零一二年,是我来花城的第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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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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