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李鸿福夫妇的摊子，罗燕飞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夫妇俩又惊又喜，迟疑道：“你肯将小子带在身边，教他识事，已是天大的福气，哪里能拿你的钱！”
罗燕飞却没有接他们的话茬，直言自己需要购买大量香料，问他知道哪里有卖，能否引荐拿一个好价格。
如今的香料可不便宜，巴掌大布袋量，就要半贯钱。
李鸿福擦擦手，从摊子后面出来，把人带去相熟的老友那里。
如今这个姨母肯带他儿子，已不是顺手帮帮的亲戚情分，哪怕摊子生意被耽搁，他也得把姨母的事情办妥、办好。
在草市混迹多年，李鸿福在各行各业或多或少都认识一两个铺主，整个草市哪些是新来的，哪些做了很久，哪些缺斤少两，哪些店大欺客，李鸿福心里有数。
这个老友在这个草市做了很久了，比李鸿福还来得早，东西在同类中不是最便宜的，质量却是顶顶的好，许多人都嫌他的不够便宜，跑到那些便宜的摊子、铺里买，可这周围一带，他店里的回头客却是最多的，许多人家都固定在他们家买。
“老方，大生意！”李鸿福一马当先，一改先前和气老实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踏进那条街最大的一间杂货店：“今日我来送富贵予你！快快相迎！我姨母要买许多香料和杂货，把你店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
正在与伙计清点货物的方玉坤一下子就笑了，转身迎上来：“贵客上门，快快进来！”
他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打量着罗燕飞，目光却并不令人生厌，更没有如街上陌生男子目光落在人身上时那样冒犯，更多的像是在根据她的外貌、衣物，判断罗燕飞的门第、家资，调整对待她的态度。
罗燕飞同样打量着店铺老板，对方蓄着胡子，很有美髯公的韵味，面上裸露的皮肤却很是白嫩。
装扮老陈，年纪却不大，也就是三十出头。
她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含笑：“每样五斤，日后再增，方老板，店内货物，不知能否让我满意？”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本子，撕下一页，递给方玉坤。
方玉坤目光一闪，眼中异彩连连。
这娘子有趣，不询他名姓，不告自己来历，见面也没有客套，直奔主题。
跟以往生客见面都得寒暄一番，你来我往，甚至推杯换盏之后，再谈生意截然不同。
如此另类，直截了当，开门见山，真是闻所未闻，叫人耳目一新。
方玉坤却是不知，罗燕飞前世来自做生意最讲究效率和信用的粤地，生意从来不讲虚的，产品的价格、品质、种类、数量、交易方式等是头等大事，先确定下来了，慢慢喝茶饮酒不迟。
不然，再多寒暄，都不过是吹牛逼，浪费时间。
方玉坤目光快速扫过一遍纸页，抬头说道：“半数拙店有货，有些却是药店才有，有些虽有进货，买者却甚少，为免积货，店里不多，所剩亦是陈旧。娘子若是不急着要，等十日后进货，再来买卖？”
罗燕飞摇头：“冬至前就要用，等不得。”开玩笑，铺子一个月四两租金呢！换作她那个时代就是一个月五千，这白白等待的时光里，每一时刻流逝的都是钱。
冬至更是此方世界重大节日，许多门店就为着那几日，可日进斗金。
方玉坤：“药店的老夫可驱使店里伙计去买，凑齐这上面的三分之二，这进货不足的类目，娘子恐怕要到别处去买了！”
这个老板倒是实诚，罗燕飞询问：“可有推荐的地方？”
方玉坤见对方没有恼怒离去，心中高兴，连忙道：“若是量大，老夫可以牵线，斗胆找一找码头的万老大。”
“万老大？”
“这万老大是个番邦混血，走南闯北，不仅在东京管着一群帮会，还有自己的商队，与北边匈奴、契丹、党项、羌、胡人皆有往来，辗转于四京之地，这些香料许多是那边传来的，万老大应有门路。”
原来如此。
罗燕飞点点头：“那便有劳老板了。”
于是，方玉坤便打发一伙计前去城里寻万老大。
等了两炷香左右，一股热气忽而从外冲进来，门口纷杂脚步声随即传来。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行五人出现在杂货店门口。
方玉坤率先迎上前去：“万兄弟！”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为首的青年身上。
罗燕飞打量着青年，大约二十来岁的样子，高鼻深目，显然是有番人血统。
立体而深邃的五官，是那种带着阳刚之气的俊，与时下流行的书生模样大不相同。
但最为吸引人的，并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身体——倒三角身材，蜂腰熊背，胸前的肌肉鼓鼓囊囊，蜜色的肌肤像是刷了一层诱人的蜂蜜。
大冷的天，灰蓝色的衣衫却微微敞着，发达的胸肌冒着蒸腾的热气。
一群在另一边，挎着篮子挑拣货物的大娘子小媳妇儿，都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过来，隐晦地打量着，窃窃私语：
“这是谁？好俊的身材。”
“快看，那是万老大!”
“那是万老大？脸长得真俊呐！”
“他就是万老大？我当家的说，万花楼头牌楼姑娘招他为入幕之宾，他还不愿意，果真有‘过人之处’……”
“我要是勾栏女子，而非良家女子，我也愿意。”
“真不害臊！”
“嘻嘻……”
罗燕飞侧耳听着周边的议论，表情若有所思。
她新店开张，没有什么名气，地方又偏僻，许是能搞一个噱头……
方玉坤已对万人杰说明了请他过来的原因——有主顾需要大量香料。
万人杰抬眸瞟了他旁边的罗燕飞一眼，对方的目光落在他的前胸上，仿佛打着什么主意。
他早已习惯落在自己身上的各色目光，浑不在意，轻笑：“小娘子买这些来做什么？”
罗燕飞抬头，两人目光不期然对上。
罗燕飞对他微微一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抱拳道：“万老大，久仰大名！”
她有心与对方交好，态度特别和善，简直称得上和蔼可亲：“我姓罗，万老大可叫我罗娘子，不知道万老大具体名姓是？”
“我姓万，叫万人杰。”
“万仁杰？仁义的仁，豪杰的杰？”
说法倒是直白，万人杰道：“非也，人乃是‘大人’的‘人’。”
“人中豪杰？！好名字！通俗，霸气！”罗燕飞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虽然不清楚竖起大拇指是什么意思，但是罗燕飞的态度取悦了万人杰。
他心情愉悦，那些读书人、稍有品级人家的管事嬷嬷，听了他的名字都皱眉。他义兄也觉得很是粗犷，透着一股江湖草莽的味道，曾劝他改名。
改的就是“万仁杰”。
但万人杰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汉人的“仁”他不喜欢，虚情假意的，人杰，人中豪杰也，听起来就霸气。
没想到这小娘子虽然年轻，却不忸怩，人也率直！说话也好听！
霎时对罗燕飞的好感激增，觉得此女豪迈，不拘小格，不像世人迂腐，嘴角控制不住地上翘，却假惺惺地谦虚道：“不过一介码头搬运，娘子谬赞了！不知娘子买这些物什来做什么，只要不是官府查禁之事，某赴汤蹈火，也给你运回来！”
罗燕飞就等着他这句话呢，答道：“做菜。”
此话一出，不仅万人杰愣了，连旁边的李鸿福、方玉坤等人也是错愕。
里面的许多东西，人们并不常作菜用，反倒是用来制作香囊，或者偶尔泡水煮药才会用到。
“做菜？这么多？”万人杰再三确认。
来之时伙计已经跟他说过一次，有人要买这些东西，只不知用来做什么。
罗燕飞点点头：“若是生意顺遂，许多种每月需十斤以上。”
万人杰舔了舔嘴唇：“这些东西不便宜，收货也不容易，娘子若真要买，须得与我签字画押为据。”
罗燕飞目光不由得落在他的嘴唇上，半敞开的胸肌沁着晶莹的汗粒，还做这样的动作……
她顿了顿，不自在地吞了吞口水：“自然。”
方玉坤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当即拿出笔墨纸砚，立了一份字据。
两人签字画押，方玉坤作为见证人，罗燕飞所需的东西终于尘埃落定。
生意做成，方玉坤笑容满面：“相遇即是缘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天色还早，不如我做东，邀两位到‘摘月楼’品茗一番。”
虽然让渡了一部分生意给万人杰，但大头还是他店里的，罗燕飞要的东西不是最多的，却是细水长流，若是对方能一直不倒闭，他们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钱银进账。
罗燕飞拒绝了，带着新收的小弟李鸣与桂花离开了杂货店。
兵贵神速，如今对她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她亲自去做。
“李鸣，我需很多山货，若村里哪户人家有，便按上面的价格去收购。”罗燕飞把两张写满了字的纸页撕下。“三日后送到店里来，每样暂时收二十斤。”她转向李鸿福：“鸿福，鸣小子脸嫩，恐被欺生，麻烦你且带着他走一趟。”
李鸿福脸上早笑容满面，连忙道：“姨婆言重了，福一定把事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东西得好，不能有什么虫蛀，也不能腐朽败烂。”罗燕飞表情严肃，“若是品质上乘，多收也无妨，但差劣之类，再便宜也不能要。”
李鸿福神色恭敬，连连点头：“自然，自然。”
罗燕飞继续说道：“新店开业，需雇工四人，一人杀鱼，两人收拾打扫，一人招呼，店里包吃不包住，工钱按城里的计，两日后桌凳送到，就得开始上工。”
她看着李鸿福，目光中满是慈祥和信任：“你父亲是村长，应对李家村了如指掌，寻雇工一事，便麻烦你家帮忙一二，寻摸合适的人选。”
李鸿福胸膛急促起伏，帮忙一二？这是帮忙吗？这是天大的馅饼！上天垂怜！这泼天的福气，终究是轮到他们家了！
满脸激动：“姨母放心，福即刻回去，与父亲商议。”
“那便交予你了！此前听闻村里不日即将捕鱼，我明日且去村里一趟，与你父商量捕鱼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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