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秦三和他儿子就来到“国机一招”门口，这里已经排起了长队，秦三粗粗瞄了一眼，起码近百人。从电话那边得知，总共只招18个。秦三看了排队的人，都不是社会闲散人员，看样子都是家里有背景的子弟，
秦三后悔，起晚了。
“要随机应变，办法是得想。”秦三心里有点焦急。
秦三让秦立川排着队，自己在周边转转。这时招待所门前有些骚动，一辆黑色上海牌轿车驶进了招待所大院，在副楼入口停下，车上下来5个人，3男两女，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穿着白衬衣；其他几个人，穿着工作服，工作服的左前胸别有341212数字组成圆形的厂徽，最后从车上下来的穿着军装，戴在眼睛。他们都神采奕奕，举止沉稳，甚至透露出一丝目空一切的骄傲，引来旁边排队的人羡慕的目光，痴痴看着这些人，有人被插队了还不知道，等反应过来，开始争吵起来。
刚才领头下车的人，回头眼神一扫，人群里顿时鸦雀无声。
上午9点，一个男工作人员出来说，
“面试开始，一次上来5个，陪同人员不要进来。”一个工作人员说：
进度比想象的要快，轮到秦立川了。
“按照我给你说的，机灵一点。”
秦立川点点头，上楼去了。
3楼的会议室，是这次招聘的主要场所，旁边一个办公室是体检室。这一组上来5个人，第一个先进到会议室，秦立川和其他3个人在走廊上等。
不一会，就轮到秦立川了，他进到会议室。
会议室墙壁刷着淡绿色的油漆墙裙，略显陈旧，但干净整洁。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方形的木质会议桌，坐了4个人，他们面前分别摆放了一个名牌，厂办，技术科，人事科，军代表。
秦立川在这些人对面坐下，一位年轻女工作人员过来，
“把你的资料给我，还有政审表。”
秦立川趁这位女工作人员弯腰拿他手上的资料时，他用手遮掩了一下自己的嘴，试图让他的声音只有身边这个女工作人员听到。
“我爸爸是供销社主任。”秦立川非常镇静地说。
这个女工作人员好像心领神会，把手中的资料收集了，到了对面，俯下身，给人事科的工作人员嘀咕了一下。
那人看了看秦立川，又和旁边厂办，技术科的人示意了一下，秦立川注意到旁边那个军代表，一直闭目，没有任何表情。
“秦立川同志，你先介绍一下你自己。”那个女工作人员。
“各位领导好，我是……”
秦立川做了一段自我介绍，娓娓道来，没什么差错。
秦立川出会议室后，
一个男工作人员跟了出来。
“你爸今天来没有？”
“来了。”
“等面试结束，你让他一个人上来一下。记得，一个人。”
秦立川把这个消息告诉秦三后，秦三心里很高兴。
下午五点多，最后一个审核面试的人走了，秦三就独自一人来到3楼。刚出了楼梯，听到一个声音。
“嗯哼。”秦三拎着小皮包，赶紧跟着这个人来到走廊尽头。
秦三看到这是一个很年轻的人。
“这样，我们再提一个条件，我们这里5个人，每人10斤奶粉，麦乳精也可以。”年轻人低声说。
“可以，我答应你，我儿子的事，一定要办妥当了才行。”
“这次定向单位多，我们厂是保密单位，你儿子的政审材料有点弱。”
“你说怎么办。”
“家庭成分，填军属，这样比较硬，我们好处理。”
“稳当吗？”
“没问题。”
“那我们重新填一份。”
“你把你儿子叫上来，按照我们的要求，重新填写一份。”
“好，你们等着。”
秦三赶紧跑下楼，对秦立川说。
“你赶快上去，有些资料要重新填。”
秦立川上去了，秦三看着儿子的背影，已经设想他儿子成为工人的情形，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心里忍不住暗自激动。
大概十分钟后，刚才那个男工作人员下来，对秦三说。
“你跟我上来一下。”
秦三来到3楼会议室，在会议桌前坐下，对面几个人坐在那里不说话，秦三觉得气氛有点怪异。
“同志，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秦三忍不住问。
刚才和秦三交涉的男工作人员，看着秦三，先点点头，后又摇摇头。
对面的人仍然没有说话。
“你们的要求，我明天就通知手下去办。”秦三想继续骗。
对面有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咧着嘴，秦三读出了嘲笑的意思。
“难道自己暴露了什么？”秦三心里盘算着。
他此时没想到的事已经发生，后果比他设想的严重得多。
刚才秦立川被这几个人哄骗在十几页纸上签名、盖了手印，其中有两页是秦立川正式放入人事档案的简历。
“秦永福，这是你儿子的简历，你看看。”秦永福心里一抖，秦三的大名是秦永福。
一个男工作人员走过来，一张一张给秦三介绍。
这是你儿子承认自己参与1977年4月13日，
和裕兴中学师生发生斗殴，被当地派出所拘留，
这是他自述承认1974年10月25日，殴打村公所职员文彬，致残。
……
……
这个简历就是血腥暴力史。
“这是当地派出所的案底。”
刚才秦立川被连哄带骗，在这一堆文件中签字按下了手印。
“这一张是秦立川父亲的，也是你的犯罪材料，同样有派出所的案底。”
“这是我们的提档函，你儿子的档案，我们随时可以把这些材料装到你儿子的档案中，我想你不会不知道这样的后果吧？”这个男工作人员问。
刚刚，秦三还在设想儿子当上了工人，这个反转太爆裂了，秦三低下头，汗水大颗大颗从额头上冒出来。
“你儿子，秦立川永远永远翻不了身，不管你多么神通广大。”
“这等同于自绝于社会，再没了前途。”
秦三知道这份档案简历，他儿子就不会再有人生，秦三在这几个人面前低下了头，这是谁给自己设的陷阱？
“你们想干什么？背后老大是谁？”
“哐当”，会议室的小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少女。
“怎么？是……是……？”
“哎呀，这不是我大侄女一夏么，有几年不见了，长大了，你爹呢？我和他说好了，等会要带你立川哥去看他。”
一夏已经长成了少女的模样，
今天给秦三设置的圈套，都是她策划的，她在秦三对面坐下，没有说话，其他几个人也都沉默着。
秦三对面几个人，从左到右，是厂办，一个年轻高大的小伙子；技术科，身材比较肥胖的年轻男子；人事科，一个年轻女人；军代表，戴眼镜的白净男人，留着一字胡。
秦三知道被设了套，自己还滑溜溜地转了进去，从头到尾，自己竟然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自己老混混了，在年轻人面栽了跟头，实在揪心的痛。自己儿子的前途被抓在对方手里，向来心狠手辣，横行乡里，现在彻底失去了往日里的骄横，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你们要干什么？”秦三低声地说。
“你把那些土楼里面的女孩们，故乡的地址都写下来。”一夏把纸笔一推，停在秦三右手边上。
“一个不能少。”一夏。
在秦三心里，有一张地图，他知道每一个被拐骗女孩来自哪里，因为“崇清楼”里的“狗丁”一定不能去到重复的地方，也就是人贩子去过的地方绝不能再去，否则就很可能会被抓住是，是人贩子的行规。每次“狗丁”，人贩子，带回来女孩，都会向秦三详细报告，这个女孩来自哪里，秦三会在地图标记下来，他心里也记得清楚。
“快写！”对面厂办的小伙子。
“我写，我写，但是我儿子的那个东西，你们一定要给我。”
“你快些写，你儿子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不会希望让他看到这些吧？”
秦三重重叹了口气，开始趴在桌上开始写。
他一共写了32个女孩儿的名字和对应的地址。
一夏看了名单上，其中有21个是她记得的女孩，另外11个，是她被秦永泰带离土楼后，被拐骗的女孩。
“还有一个没有？”一夏问。
“谁？我记得都在这儿，我保证没一个被遗漏。”秦三神色慌张，赶紧说。
“我。”一夏。
“你？我不知道。”秦三说。
“为什么你会不知道？”一夏问。
“因为……你不是被狗丁带回来的。”秦三。
“我从哪来的？”一夏。
“我真的不知道。是你爷爷，秦茂丁带回来的。”
厂办两个人站起来，看起来是准备动武了。
秦三赶紧说，
“我说的是真的，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被关到那口井里吗？你想想，有哪个女孩没有挨过打？没有被扔到那口枯井里？就你没有。”
“他有说过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没有，你也问不到了，你爷爷已经死了。”
一夏陷入了沉默，看起来秦三的确没有撒谎。
一夏又拿起看着这份名单，仔细看着，然后指着这个地址问。
“这个地址是，翠翠的地址，这个小莲怎么和翠翠的地址是同一个？”
“这是翠翠的双胞胎妹妹。”秦三说。
一夏记得，翠翠给她说过她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小莲。
“翠翠的妹妹也被你们拐骗了？你们从来不会去同一个地方拐骗两次。”
“不是，是她妹妹找到了翠翠写给家里的信，找过来的。”秦三。
“那封写给翠翠家里的信，还是你写的。”4年多以前，一夏曾给翠翠家里写了封信，告诉翠翠家里人她所在的地址，让家里人来接她。翠翠母亲的第二封回信，被秦三截了，导致翠翠逃跑失败，翠翠为了救文彬，舍身跳入了青川河。小莲找到当初姐姐翠翠写给家里的信，思念姐姐，小莲孤身一人到土楼找姐姐。
“翠翠妹妹现在哪里？”一夏问。
“前阵子，有人给我说起过，在火车站看到和翠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想应该是翠翠家里人，我让秦茂平和吴秀秀在火车站就把她截住。骗她说翠翠在普崎市来了，让秦茂平和吴秀秀把她带到普崎市，卖给了普崎市的人贩子。”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在几天前。”
“在哪里可以找到人贩子？”
“我不知道，他们只是说，卖给了孙三娘。孙三娘我认识，我们只拐骗小女孩，她年纪很大了，只有秦茂平他们知道买家。”
“怎样找到孙三娘？”一夏问。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秦三。
一夏久久没有说话，这几个人也盯着秦三写的32个人的名单和地址。
“你走吧。”
“哪个呢？”秦三眼睛瞟了一眼桌上那几页纸，然后战战兢兢看着一夏。
一夏把那几页推给了秦三。
秦三赶紧把这几页纸给抓了，收到自己的皮包里，逃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其他几个人看到秦三跑了，
“一夏，你搞这么大动静，是为了这啊？”
“我们赶快收拾摊子，要不被发现了。”胖胖男子说。
“你们搞这事，真是吃了豹子胆，还让我假冒军人，以后这事别找我。”戴眼镜人说，一边脱下假军装。
“看你吓成那样。哈哈”
这几个人都嘲笑着戴眼镜穿军装的人，
秦三出了招待所，到处找儿子秦立川，都不见，已经晚上了，街上已经没几个人，身体完全感觉不到饥渴冷暖，已经麻木不仁了，今天无疑是秦三最黑暗的日子，内心受到几重伤害。他本来就是人贩子，骗子出身，土楼八百多人的大内总管，被往日眼皮子底下的一个“女牲”骗了，而且计划周密庞大，分毫不差，远胜自己。
他久久地在追问，一夏这几年做了些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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