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发生在一名三十岁的某公司设计师身上的事情。
虽然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怎么愿意生孩子了,但在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我所住的小县城里的年轻夫妻没有不想要孩子的,秉承着祖上多子多福的观念,又加上计划生育政策的限制,他们还巴不得一怀怀一个双胞胎,这样孩子以后好彼此有一个照应,不必在父母过世之后太孤单。
当然大多数的父母是没有想那么远的,双胞胎也没那么容易怀上,一般除了家里真的有钱交罚款,大多是生一个就够了。
可是有的人要限制生育,有些人却是怎么也生不出来。这些人可能是天生没有生育的条件,那个年代又哪里会去医院看男科妇科,夫妻要是结婚备孕一两年都没怀上的,就只好去求当地的仙家要一个孩子。
现在说起来也是迷信,不过这种事情也不能完全说不信,这背后的学问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有这些不孕不育的夫妻,自然也得有人满足他们生孩子的需求。
于是我们当地有一个叫李月的中年妇女,不知何时有了神通,一年之内帮四五对夫妻得了孩子,竟然成为当地人专门的半仙,逢年过节不免要稍些东西过去孝敬。
得了孩子的夫妇自然喜不自胜,觉得李月是神仙下凡,而李月也借着这股东风从大字不识的农家妇人,变成了人们口中的李半仙,由着她在一条街上寻了一个门面,挂了一个牌子,经营起这门生意起来。
这位李半仙要说和我们家还有一点亲戚关系,她的店面又离我爸妈开的杂货铺不远,因而每天过来给几颗糖那一点米的,有时打秋风,有时逗我和我表哥玩,长久下来,两家人相处也算融洽。
正巧在我刚上初二时,我们县下面一个村有对结婚五年不见有孩子的夫妻找到了李半仙家,我这也才有机会目睹她到底是怎么施展方法变成送子观音的。
要说李半仙的业务范围,虽然她自己从未说过,但县里的人都知道,人家是偏门神仙,只负责求子,其他的一概不知,什么请神送神治病扶乩,让她硬上也不行。
可是就只求子这一条,那是有求必应,有应必准的,只要过来让李半仙做了法,回家快的一星期,慢的一个月,肚子里就肯定有货了。大家只道神准,也没有人明白其中关窍。
李半仙的神通就这么一件,却足以在当地小有名气,而这神通据她自己起名字,就叫半生缘法。
为什么说是半生缘?据李半仙和我表哥说,这个是属于救济世人的善法,是给那些命中注定无子的夫妻留个念想的法术。可以求子,一求子也肯定能生出来,只是这生下来的孩子,和父母并不是正缘,是李半仙拖了关系卖了面子,从人家佛祖那里借过来的缘分。
李半仙的面子也大得很,可是再怎么大,人家说佛祖规定,这求来的孩子和父母终究是没有缘分的,而半仙强扯过来的缘分,也最多只能维持半生。
因而这法术就称作半生缘。
至于我表哥问李月这个法术是从哪里传过来的,她怎么学到的,李半仙就一概不提了。
半生缘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听易懂,而我那时刚刚好还看见民国作家张爱玲有一本书也叫作这个,便觉得李月说不定是编了个法术,自己取的名字。
初中的我不懂那对夫妻为什么那么想要一个孩子,问父母,父母也不愿意告诉我,问表哥,表哥也说他也不清楚。
我就只好去问半仙了。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晚春的中午,我从学校回家午休,经过店子门口,刚好看见李月坐在她店子的牌匾之下扇着扇子。
晚春的天气也还没有那么热,我走进店里,问她跟那对夫妻法事做的怎么样。
“月姨妈,嗯个(你这个)法事做的几何(怎么样了)哦”
“快完了快完了,小夫妻要孩子 ,怎么的不容易。”
“嗯个做了一周咯,月姨妈俺问您个事好么。”
“坐坐,什么事啊,大姑娘,大姑娘是读书人了,有什么事姨妈怕是不知道哦。”
“月姨妈,嗯(你)说为什么那对夫妻那么想要孩子哦。”
“小孩子家家的,不懂这个正常哦,别人家不是想要小孩子咯,是生不出来啦,要硬塞一个给呀娘(爹娘)交差的。”
“那姨妈是怎么给他们求孩子的啊。”
“月姨妈跟他们到佛祖前面啊,拜一拜,求一求,佛祖呢,看见他们也可怜啊,就拨一个童子下来,他们就有孩子了。”
“童子是什么?”
“童子就是和你一样大的小孩子啦,不过它们和人不一样。”
“它们不是人吗?”我很好奇地问道。
“不是,不过它们降生了就有人形啦。”
月姨妈神秘兮兮地说。
“那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是神还是鬼啊。”我当时对于神和鬼也没有概念,只是我尚且朴素的生命观,让我觉得除了人,会说话的就只有神和鬼了。
“这个姑娘你还搞不清的啦。你要学这个东西还要有缘分才行。”李月姨妈摇了摇头。
“缘分是什么啊?”
“小姑娘家子的,现在和你说这个你也搞不清哩。”
“什么嘛…”我看她不愿意告诉我,赌气地跑了。
到午饭的时候,一边吃饭我的爸妈就也一边说着近来求子的那小两口的事。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一碗饭倒吃了有半个小时。原来来求子的两夫妇并不是生理上有问题,生不了孩子,这两夫妇结婚结的早,二十岁就结婚了,当年高中都没读完就有了孩子,不过当时也没有敢要,胎是打掉了。
一直到后面二十五岁,女方男方前前后后有了将近三四个孩子,都被打掉了。女方身体居然也一点事情都没有。只是年近三十多了,而立之年,双方父母都想要抱孙子,这才发现根本生不下来。
男女方去医院查了自然也没一点用,开的药吃了一年,眼看着没有希望,病急乱投医,就顺着熟人引荐找到了李半仙。
“这可不是报应么。”我的妈妈饭早就吃完了,还是在餐桌上愤愤不平地说着。
“早些时候打那么多胎可不是作孽还是什么?”
“说什么话呢,你家女儿还在这里。”我爸瞪了她一眼。
“又不是听不得,她也要晓得一些这里的厉害才好哩。宝啊,你记得哦,以后要么就不要小孩,要么有了小孩就好好养大,不要做出堕胎这种事啊。”
“封建,快别听你妈的,尽胡说些什么。”我爸爸不以为然,他是当年为数不多受过大学教育的,是总要和我妈唱反调的。
不过还好这两个人都算是开明,能在自家餐桌上自然地说道这些东西,也是他们不在乎的体现。
“妈妈,那为什么医院治不好,李姨妈可以治好那个叔叔阿姨啊。”
“这个还不是仙家帮他们。”
“小孩子啊,不用太对这个感兴趣,快回屋写作业。”我爸连忙把我赶回房间。
我表哥早早吃完饭正躺在床上温书,我便去问他,他上次要刨根问底吃了李半仙的闭门羹,想必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哥,你晓得月婆婆怎么给叔叔阿姨分小孩的吗?你搞清楚了吗?”
“这个啊,”表哥顿了顿,“我还没搞懂,不过”,他从床上坐起来,“我看到她每次做法之前,都要看一遍书。”
“书?”
“就是那种老书,和你爸床头柜上那个小册子一样老,薄薄一本,里面肯定记了什么东西。”
于是我俩达成了共识,今天下午要趁着月姨妈不在店里的时候,溜进去把那本书给翻出来。看看上面到底写了法术,能够让她变得和个送子观音一样。
在我小的时候还不存在可以拍照的智能手机,我们也只想着把书偷出来,却也没想着什么时候能还给李月姨妈。
到了下午,我们的计划又执行的顺利,月姨妈根本没有想到我们会大胆到钻进她店里的二楼去捣鼓她送子的一系列道具。
只是告诉我们看着店,注意着些人,就匆匆忙忙地打麻将去了。
我们也只在店门口安坐了一小会儿,就迫不及待地踏着木楼梯来到了她一直不让人上去的二楼。
我和我表哥又兴奋又激动,带着儿童独有的咯咯笑声,打开了二楼房间的大门。
只是这扇红色的铁门一被打开,我们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跳。我们本来以为二楼和一楼一样,应该都是家具,结果月姨妈家的二楼不但没有桌子椅子,陈列的东西看上去也是千奇百怪。
当然,一打开了门,直直地吸引住我们目光的,还要属放在架子上的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玻璃瓶。
玻璃瓶本身未必有多吓人,可是它里面装着的模模糊糊的肉色物体却着实让我和表哥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一个像是胎儿却又不是胎儿的东西。它静静地漂浮在圆柱形玻璃容器的液体里,我看着它像一只巨大的老鼠,而表哥却说那肯定是一个婴儿的尸体。
“月姨妈家怎么有的这种东西?”
“这是犯法的!”我表哥跟我说,他那副神情也不像是马上要报警的样子,只是继续摸着长长的货架往二楼房间深处走去。
我跟在他后面端详着架子上面一个个让我觉得莫名其妙的平时月姨妈称之为法器的东西。有的像是一个手鼓,又有人的毛发或者是木头做的奇怪容器,在整个二楼密不透风又阴暗的房间,越往中间走就越能闻到一股陈腐的气息。
像是什么东西在慢慢腐烂发出的热气,我们一边在货架之间穿行,一边为这些奇怪的道具所惊叹,有的是一罐血水,有的又是一个已经死掉的动物尸体,至于这些东西是为了干什么而摆在这里的,我们也全然不知。
正想着李月姨妈的那本书可能藏在哪里的时候,我们却听见门外传来了人的脚步声。
表哥捂住我的嘴巴和我一起躲在了最靠墙边的一堵柜子下面,要是月姨妈发现我们在二楼,还不受她允许到处翻她的东西,她肯定是要大发雷霆了。
只不过这个人的脚步声不像是月姨妈,比起她来说太轻了,那个人慢慢地走着,我不禁想从柜后面探出头来看到底是谁。
李月姨妈的老公已经和她离了婚儿子也不在这个城市里面住,只有她的女儿还在这里照顾着她的生活起居,可是她女儿现在也还在上班啊。
我和表哥心中的疑惑战胜了恐惧,我们慢慢从阴影处走出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那的确是一个人,一个瘦瘦小小的正在房间四处走动的人,看起来是个小孩子。
“是谁啊”我心想,是不是和我们一样镇上面的小孩子呢。我刚想打招呼,表哥就让我安静。
我是得一声不吭。
可是当那个小小的孩子转过身来的时候,我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嗓子,大声尖叫起来。
那是一个肚子被剖开,肚子里面不知道什么紫色黑色的东西拖在腿上的人,他的眼睛也不是人的眼睛,而是白色混浊的东西。
我尖叫着没有管表哥往门的方向冲过去,表哥紧随我身后也飞快地往外跑走了。
我们从门里面冲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到楼下,又跌跌撞撞地从李月姨妈的店子里跑回去了家里。
即使是都回到家,我和表哥还是止不住地害怕,我们在卧室的床下面躲了有一个小时,直到我妈下班回来骂我为什么蹭的一身灰。
我本来想着我和表哥去到二楼的事情肯定也瞒不住了,只是第二天和李月姨妈见面的时候,她只是问我们怎么这么贪玩,没帮着她看店子就跑走了。
我不敢接话,只是随便敷衍了几句,就往家里面走,自此,我和表哥也没有那么频繁地往她家里跑了。我们都害怕她二楼的那个小孩子,也害怕她到底是在怎么给那些夫妇送孩子的呢。
表哥的胆子倒是比我大很多,他之后还翻到了月姨妈做法事时候拿的书,只是书上面的字他也都看不懂,据他说,那都是鬼画符一样的东西,难看的很。只是当中画的圈啊符号啊,看上去和佛教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那对三十多岁还没有孩子的夫妇最后自然也是得了孩子,据说找李月姨妈没有一个月,就检查到怀上了。
我妈说那对夫妇按照李月姨妈的指教,只是斋戒了一周,每天还按照她说的到她家做一场法事,交了几个钱,其他的一律没做。
“真是神了。”我妈这么说。
我和我表哥面面相觑,毕竟我们两个也晓得当时肯定我们看到的不是幻觉。
慢慢地,一年一年过去,表哥从我们家搬走去上高中了,我也不负众望考上了省会的大学,表哥和我就像亲兄妹一样一直保持联系,可是每当说起小时候的这件事,我们都感到背后发寒。
李月姨妈后面不知怎的,也从我们县搬走了,她的生意倒是一直红火。直到去年,我还听人说过她那个“半生缘”的法事。
如今我已经三十岁了,也才刚刚和老公订婚,爸妈就催着我们给他们生一个孙女孙子的,让他们也享受一下儿孙绕膝的待遇。只是现在我不知为何,这段时间也开始做噩梦了,可能是因为这一段回忆的缘故吧,我想着那个拖着肠子在二楼慢慢行走的瘦小的人影,也许生命的诞生也未必都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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