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时,白软曦的画室生了炉子,烟囱里冒出的烟在雪地里散得很慢,像没说完的话。她把那三十只风筝收进木柜,绢面上的草莓红被炉火烘得发暗,像藏在灰烬里的火星。
任星羽寄来包草莓糖,玻璃纸在雪光里闪着亮。“阿姨说,”信里的字迹歪歪扭扭,“他去年冬天总买这个,说放在你画具盒里,画累了能含一颗,甜的。”
白软曦剥开颗糖,玻璃纸的碎片落在画布上,像撒了把碎雪。去年他在画室吃糖,总把糖纸折成小草莓,说“给你的画当装饰”,她嫌占地方,全扔了,他却捡回来,说“留着吧,冬天看了暖和”。
沈旭辉托人捎来个木盒,里面是半截风筝轴,缠着没断完的线,线头上系着块草莓红的布,像片没摘的叶子。“在修路的土堆里挖出来的,”捎东西的人说,“他说这轴你该留着,说上面有他缠的线。”
风筝轴上的刻痕被雪水泡得发涨,摸起来软乎乎的。白软曦把轴放在炉边烤,线慢慢绷直,布片在风里轻轻晃。去年他缠线总缠不紧,说“线也不听话”,她抢过轴帮他缠,他却在旁边数圈数,说“缠够七圈,风筝就不会跑”。
县城的颜料店寄来封信,说进了新的草莓红颜料,问要不要留。白软曦捏着信纸,指尖在“草莓红”三个字上反复蹭,纸页被磨得起了毛。去年他说“等冬天来了,就给你买新颜料,说天冷了,颜料也该换新的”,她当时在画雪景,说“旧的还能用”,他却凑过来说“新的颜色正”。
炉火灭了的时候,白软曦找出那支变形的草莓红颜料,挤在调色盘里,用温水化开,在画布上画了颗草莓,很小,蒂上沾着雪。去年他在雪地里画草莓,总用树枝在雪上划,说“这样的红才够劲”,他的手冻得通红,却笑得开心,说“你看,像不像”。
任星羽的第二封信里夹着张照片,是老家的画室,屋顶上积着雪,门敞着,像在等谁。“阿姨说,”信里写,“他去年总在雪天把门打开,说怕你突然回来,进不来。”
照片有点模糊,雪光把画面映得发白。白软曦把照片贴在画板旁,想起去年他在雪地里扫出条路,从画室门口一直到土坡,说“这样你走起来就不滑”,他的棉鞋湿透了,却总说“不冷”。
沈旭辉带了个小孩来,是邻居家的,手里攥着支断了的铅笔。“他说想学画画,”沈旭辉把小孩推到画布前,“说听阿姨讲,你画的草莓最好看。”
小孩的手冻得通红,握着铅笔在纸上划,草莓画得像颗小石子。白软曦想起去年他教小孩画画,总把自己的铅笔让出去,说“小孩子的手巧”,他的铅笔头都磨得很短了,却还说“还能用”。
雪化的时候,画室的墙渗出水珠,在墙上晕成小圈。白软曦用布去擦,布上沾了点颜料,是去年蹭上去的草莓红,已经发灰了。去年他在墙上画身高线,总用草莓红做记号,说“这样就能看出你长没长高”,他的指尖沾着颜料,在她头顶划,说“又高了点”。
“老先生又来了,”沈旭辉推门进来,带进股湿冷的风,“说想请你去他的画室看看,说有很多老颜料。”
白软曦走到窗边,雪水在窗台上积了个小坑,里面落了片草莓叶,是去年的,干得像片纸。去年他在雪化后捡草莓叶,总说“留着当标本”,他的口袋里总装着几片,说“等你画的时候能照着描”。
老先生的画室里摆着很多旧颜料,草莓红那排最显眼,管身上的标签都黄了。“这些都是以前学生留下的,”老先生指着颜料,“说没人用,不如给你。”
白软曦捏起支颜料,管身很轻,像空了。去年他在画室找旧颜料,总说“旧的有味道”,他把找到的颜料都摆在木架最上层,说“给你留着,说不定哪天想用”。
回来的路上,沈旭辉说:“阿姨病了,总念叨你的画,说想再看看。”白软曦的脚步顿了下,像踩在块冰上。去年他在阿姨生病时总说“等你画好了,阿姨看了病就好了”,他的眼里有点红,却总笑着说“会好的”。
去老家的火车上,白软曦靠着窗,外面的树发了芽,绿得像没干的颜料。沈旭辉在旁边削苹果,果皮削得很长,没断。“他说过,”沈旭辉把苹果递过来,“削苹果不断皮,就能实现个愿望。”
苹果有点酸,白软曦咬了口,想起去年他削苹果,总把果皮削得乱七八糟,说“这样才甜”,他把最大的那块给她,自己啃边角,说“我爱吃这个”。
老家的画室里,阿姨坐在床边,手里攥着个绿盖子,上面磨出了个小坑。“他说,”阿姨的声音很轻,“等凑齐三十个盖子,就给你做个盒子,说能装下你的颜料。”
白软曦把带来的画展开,是那幅有骑车背影的,放在阿姨面前。去年他总说“等阿姨好了,就给她看你的画”,他的画夹里总放着张她的画,说“随时能拿出来”。
阿姨的手在画上慢慢摸,摸到那个空白的车筐时,停住了。“这里该放什么?”阿姨问,眼里有点亮。白软曦没说话,想起去年他说“该放颗草莓糖,甜的”。
离开老家时,雪彻底化了,后山的土坡上冒出点绿。沈旭辉在土里挖出个铁盒,里面是三十个绿盖子,有个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曦”。“在老槐树根下挖的,”沈旭辉把铁盒递给她,“他说埋在这里最安全。”
铁盒有点锈,盖子打开时“咔哒”响了声。白软曦把盖子一个个摆出来,在阳光下泛着淡光。去年他埋盖子时,总让她转过身,说“秘密不能看”,他的鞋上沾着土,却笑得神秘,说“以后给你惊喜”。
回县城的路上,白软曦把铁盒放在车筐里,车铃在风里响,叮铃叮铃的。路过朝阳路的路牌时,她停下车,看着那块牌子,突然觉得“朝阳”也挺好,像每天都能看见新的光。
画室的帆布上,她开始画新的画,画的是后山的草莓地,绿盖子散落在地里,像颗颗没发芽的种子。去年他说“等春天来了,咱去种草莓,说这样年年都有得摘”,她当时在调颜料,说“懒得种”,他却凑过来说“我种,你吃就行”。
任星羽寄来的草莓糖快吃完了,玻璃纸攒了一罐子,在阳光下闪着亮。白软曦把玻璃纸串起来,挂在窗前,风一吹,哗啦啦响,像谁在笑。去年他把糖纸串起来,说“这样画室就不冷清了”,他的指尖被玻璃纸划破,却没在意,说“好看就行”。
画到草莓地的边缘时,白软曦挤了点新的草莓红颜料,在地里画了颗小小的糖,玻璃纸的样子,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她想起去年他在雪地里递给她的那颗糖,说“含着,就不冷了”,他的手捂着她的手,暖乎乎的,像炉火。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玻璃纸响,像句没说完的话。白软曦放下画笔,看着画布上的草莓地,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其实没褪色,比如那草莓红,比如他的笑,比如那些没说出口的惦念,都藏在风里,像张糖纸,亮闪闪的,甜丝丝的,一直都在。
只是他不在了。
帆布上的颜料慢慢干,阳光落在上面,草莓红泛着淡光,像颗没化的糖,在风里轻轻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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