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的门轴生了锈,推开时吱呀响,像他去年总说的那句“该上油了”。白软曦把山顶带回来的线轴放在窗台上,二十八颗草莓刻痕里积了灰,她用指尖蹭了蹭,红颜料混着灰掉下来,像褪色的草莓碎。
沈旭辉搬来个木架,是从老画室拆的,上面还留着颜料渍,红一块绿一块。“他说这架能放你的风筝,”沈旭辉把木架钉在墙上,“去年刷了三遍漆,说要防潮,你的画最怕潮。”
木架上有层薄尘,白软曦用布擦,擦到第三层时,发现块凹陷,像放了很久的线轴压的。她想起他总把新扎的风筝摆在这架上,说“给它们排好队,像卫兵”,她笑他幼稚,他却认真地数,说“三十只,一只都不能少,少了就像你画缺了颗草莓”。
任星羽寄来个铁皮盒,里面是些铅笔头,红笔芯的,长短不一。“他削的,”信里的字迹很淡,“说你总把铅笔用秃,给你备着,削得尖尖的,好用。”
铅笔头削得很齐,笔尖裹着纸,怕摔断。白软曦拿起一支,笔杆上有牙印,是他啃的,她想起他思考时总咬铅笔,说“这样能想出好点子”,她抢过笔说“脏死了”,他却从兜里掏出支新的,说“给你,没咬过的”。
颜料店老板送来罐颜料,是他订的最后一批草莓红,罐底贴着张纸条:“这个色号最正,画草莓刚好。”老板叹口气:“他出事前一天还来问,说能不能早点到,怕你等急了。”
颜料挤出来时带着点温度,像刚从怀里掏出来的。白软曦调了色,在画布上补画了只风筝,线拉得很长,一直连到山顶。她想起他说“颜料要多调点,省得画到一半没了”,他当时总在她调色时多挤点,说“备着,万一想多画颗草莓呢”。
那个学画的小孩又来了,手里拿着个风筝,竹条扎的,歪歪扭扭,绢面是用草莓糖纸糊的。“我扎的,”小孩举着风筝,“他说这样的风筝能飞,因为有甜味。”
风筝上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白软曦摸了摸,纸有点黏,是糖没化干净。她想起他用糖纸糊风筝,说“风会带着甜味跑,你闻到就知道是我的风筝”,她骂他浪费糖纸,他却把风筝塞给她,说“给你的,甜不甜”。
拆老画室的工人最后一次来,送了个布偶,是用草莓红的碎布缝的,像颗小草莓,肚子里塞着团棉花。“在房梁上找到的,”工人说,“他说这是你的守护神,能保佑你的画不被雨淋。”
布偶的针脚歪歪扭扭,有几处还露着棉花。白软曦捏了捏,里面有个硬东西,掏出来是颗草莓糖,玻璃纸包着,没化。她想起他缝布偶时扎了手,血滴在布上,说“这样更像草莓了”,她抢过针线说“我来”,他却按住她的手,说“要我缝的才灵”。
傍晚下了场小雨,画室的墙又渗出水珠,在草莓红的颜料渍上晕开,像朵没开好的花。白软曦用布擦,擦着擦着发现,墙皮里嵌着点东西,抠出来是片糖纸,折成小草莓的样子,被浆糊糊在里面。
她想起去年他总往墙缝里塞糖纸,说“给墙留点甜,冬天就不冷了”,她嫌他瞎折腾,把糖纸抠出来扔了,他却又塞进去,说“留着,以后你会想的”。
任星羽的最后一个包裹到了,是个木盒,里面是他的日记本,纸页发黄,边缘卷了毛。第一页画着颗草莓,下面写着:“今天看见她画画,草莓红用得真好看,像她的名字,软曦,软软的,甜甜的。”
日记里夹着很多画,都是她的背影,有的在画室画画,有的在放风筝,有的在摘草莓。最后一页没画,只写着:“明天去山顶,把最大的草莓风筝给她,告诉她,我喜欢她,像喜欢草莓那么喜欢。”
日期是他出事那天。
白软曦把日记本放在画架上,正好对着画布上的草莓地。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纸页哗哗响,像他在说话。她拿起那支没开封的草莓红颜料,突然发现管底有行小字,是用指甲刻的:“给我的软曦。”
外面的雨停了,月亮出来了,照在玻璃纸串上,闪着碎光。白软曦看着画布,突然觉得那片草莓地活了过来,绿盖子发了芽,长出草莓,红得发亮,风一吹,带着甜味,像他没说完的话。
她把那个草莓布偶放在窗台上,正好对着山顶的方向。布偶的眼睛是用黑颜料点的,像在看,又像在等。风从山顶的方向吹来,带着点草莓叶的腥气,还有点甜,白软曦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像尝到了去年的草莓糖。
只是,糖是甜的,眼泪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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