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软曦把那支断了的画笔插进笔筒，笔锋对着窗台上的草莓苗。晨光从叶缝里漏下来，在画纸上投下细碎的影，像他去年用手指在她画稿上点的光斑，说“这样草莓就有了太阳的温度”。
沈旭辉扛来个旧木箱，是从镇上废品站找的，上面还留着“杂货”两个字的漆痕。“他说这箱子能装你的画，”沈旭辉把箱子放在墙角，“说等你画满一箱子，就帮你搬到镇上的画廊，说那里的人都该看看，草莓能画出多少种红。”
木箱的锁扣锈了，白软曦用指甲抠，摸到里面铺着的布，是他那件被剪了补风筝的衬衫料子。她想起他把衬衫递过来时，领口还留着洗不掉的颜料印，说“这布软，不会磨坏你的画”。她骂他败家，他却把布铺在画桌上，说“你的画，配得上最好的布”。
任星羽寄来个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草莓干，裹着透明糖纸，和他去年常给她的那种一样。“他说等草莓苗结果，就教你晒这个，”信里的字比上次更浅，“说晒的时候要选晴天，让阳光把甜封在里面，说这样冬天吃，也像揣着个小太阳。”
白软曦剥开颗糖纸，草莓干硬得硌牙，甜里带着点涩。她想起他揣着糖来画室，手心里的糖纸被捂得发潮，说“刚晒好的，还热乎”。她嫌糖太甜，他却把糖纸叠成小方块，说“留着，等攒多了给你糊风筝”。
修风筝的老头送来了风筝线，一卷银灰色的，说是他订的，“说要最结实的那种，能抗住山顶的风，”老头坐在画架旁的小板凳上，看着那堆竹条，“他说等风筝做好了，带你去山顶放，说从那里往下看，草莓路像条红丝带，能系住整个春天。”
线轴转起来时沙沙响，白软曦想起他放风筝时的样子，线放得太长，被风吹得往后仰，却咧着嘴笑，说“你看，它想往云里去，像你的画，总想着飞”。她扯了扯线，说“小心栽下来”，他却把线轴塞给她，说“你牵着，它就不会跑”。
颜料店老板送来支新画笔，笔杆上刻着颗草莓，和台历上画的一样。“他说这支笔的毛是春天的羊毛，”老板指着笔尖，“说画出来的草莓，能带着点羊身上的暖。”
白软曦把新笔和那支断笔并排放在一起，笔杆的温度透过指尖漫上来，像他冬天把她的手揣进他兜里时的热。她想起他帮她削笔尖，总削得太尖，说“这样能画出草莓上的小绒毛”。她夺过笔自己削，他却在旁边数绒毛，说“你画的有七根，真的草莓有九根”。
那个学画的小孩举着张画来，上面是片草莓田，画得歪歪扭扭，却用了很多红颜料。“他在梦里教我调色，”小孩指着画里的太阳，“说太阳要画成草莓红，这样照在草莓上，红得更厉害。”
画纸上的颜料没干，蹭在白软曦手背上，像颗没擦干净的草莓汁。她想起他教小孩画画，总把自己的颜料让出去，说“软曦阿姨的颜料贵，用我的”。她把颜料管塞给小孩，说“用这个”，他却按住她的手，说“你的颜色，要留着画最好的”。
傍晚时，风卷着雨来，打在画室的玻璃上，噼啪响。白软曦把那箱画搬到窗边，让雨气透进来，箱子里的衬衫布吸了潮，散出点淡淡的肥皂味，是他常用的那种。她想起他洗画具时，总用这肥皂，说“洗得干净，还留着点香，像草莓花”。她嫌味道太淡，他却把洗干净的画笔递给她，说“淡点好，不会抢了草莓的甜”。
她打开速写本，翻到记天气的那页，背面的手印被雨气洇得发深，像滴在上面的水。她用指尖按上去，大小刚好和她的指腹对上，突然想起他总爱用指尖敲她的画桌，说“这里该加点红”，指尖的温度透过木头传过来，暖得像颗糖。
雨停时，天边挂着道虹，红的那端正好对着草莓路。白软曦走到路边，新栽的苗被雨浇得发亮，叶尖上的水珠滚下来，砸在土里，溅起点泥花。她想起他雨后在田里走，踩着水洼，说“你看，泥里的红，比颜料管里的多”。她绕开水洼走，他却把她的鞋脱下来，说“光着脚走，能摸到土的软”。
沈旭辉提着盏灯笼来，竹架上缠着草莓红的布，是任星羽寄来的碎布拼的。“他说等草莓路的灯柱做好了，就挂这样的灯笼，”沈旭辉把灯笼挂在画室门口的树上，“说晚上走在路上，灯笼照着，草莓苗的影子像在跳舞。”
灯笼的光透过红布漫出来，把地面染成片浅红。白软曦想起他在画室里点蜡烛，说“停电的时候，烛光画草莓最好，红得有点晃，像在动”。她把蜡烛吹灭，说“晃得没法画”，他却又点上一根，说“你看，影子在墙上摇，像你画的草莓在跑”。
夜里，白软曦把那包草莓干倒在盘子里，糖纸一张张铺开，在灯笼光下泛着亮。她数着糖纸，数到最后一张，发现里面包着个小纸条，是他的字迹：“等草莓干吃完，我就去摘新鲜的。”纸边沾着点糖渣，甜得发腻。
她走到画架前，新笔蘸了红颜料，在那张草莓田的画纸上补了颗草莓，红得很亮，像灯笼的光。画着画着，笔尖的颜料滴下来，在纸上晕开，像颗被水泡化的草莓干。她想起他说“草莓最怕水，一泡就软，像没了骨头”，当时她在调颜料，没应声，现在才知道，有些东西软了，不是没了骨头，是把骨头藏得更深了。
窗外的灯笼被风吹得转，影子在地上打着圈，像谁在跳没节奏的舞。白软曦把糖纸一张张叠起来，叠成他教她的那种星星，放进那个铁皮盒里，和那些画着草莓的信纸放在一起。盒子关上时，发出很轻的响，像颗糖掉在空了的糖纸里。
她拿起那支新画笔，在速写本最后一页画了颗糖纸，空的，只有皱巴巴的边。画完，在旁边写了行字：“今天的草莓红，有点空。”笔尖很轻，像怕把纸戳破，也像怕把心里的什么东西碰碎了。
远处的草莓路在灯笼光下泛着红，像条没尽头的丝带。白软曦把窗台上的草莓苗挪了挪，让它们对着光，叶尖的水珠在光里闪，像他去年塞给她的那颗草莓上的亮。她想起他说“等路两边的草莓红了，我们就沿着路走，走到头，再走回来”，现在路还在，走的人，却只剩她一个，手里攥着空了的糖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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