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悲歌 3
雪停了，正午的阳光透过街道两侧的光秃树木洒落在雪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春节刚过，很多在燕州城工作的人陆续从家乡回来上班，慢慢打破了燕州城春节时候的宁静。
林星澈家的馄饨店在燕州的东华区，东华区比较复杂，既有很多新兴企业，也有不少老城留下的居民区，一早就开了门，零星的行人渐渐聚集到店门口。这家小馄饨店已经开了十几年，招牌也有些褪色，馄饨汤散发出阵阵鲜香，引得路过的人忍不住驻足。香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为这条略显沉寂的街道增添了一丝烟火气。
"两份鲜虾馄饨带走。"林星澈在客人中间穿梭，"周阿姨，您要什么？"
她的动作麻利，语气温和，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昨晚的记忆不断闪回，那个陌生的房间，那个冷淡的警察，还有那种莫名的安全感。她一面在锅边忙碌，一面走神地想着那双平静的眼睛。那个男人明明周身都是化不开的冷意，为什么偏偏能给人一种可以信任的感觉？
"星星，你下午有事就早点去。"父亲林建中站在她身旁，轻声提醒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力不从心。虽然他的声音轻柔，但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急促的呼吸却无不显示出他身体的疲惫。
林星澈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低声应道："知道了，爸，你先去休息一会儿，这里我来。"林星澈看着父亲苍白的脸色，轻声说道。
林父摆摆手，执意要继续包馄饨，身影消瘦，长期的病痛让他原本高大的身躯佝偻了不少，头发也早早花白。但他依然每天坚持在店里忙碌，仿佛这样就能掩饰身体的不适。只有林星澈知道，父亲昨晚又疼得整夜未眠。透析后的手臂上还贴着纱布，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可他依然坚持着日复一日的生活，从不向人提起病痛。
就在林星澈忙着接待客人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口。她敏锐地察觉到了那道停留在店内的目光，下意识抬头，正对上沈放那双平静的眼睛。
她迅速低下头，假装没看见他，继续招呼客人。但指尖微微发颤，差点打翻了手中的醋壶。
沈放站在门口，目光淡然地扫视着这间不大的店面。阳光穿透水汽，映照着女孩忙碌的身影。他注意到她时不时关切地瞥向父亲，眉眼间是从未见过的柔软。那个在赌场上冷漠锋利的女孩，此刻却像一片轻柔的羽毛，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片温暖。他没有上前，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偶尔看看手表，神色从容。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去观察一个人，仔细到连她系围裙的蝴蝶结都歪了一边都看在眼里。
林星澈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一片羽毛，轻轻擦过她的后背。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让她莫名烦躁，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期待。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被人这样温和以待，讨厌自己内心悄然的波动。
那个男人越是表现得从容耐心，她心里就越是不安。仿佛昨夜在他家的每一分钟，都在此刻被这份沉默无声地拆穿。
客人渐渐散去，店内逐渐恢复了几分清净。林星澈把最后一份馄饨递给客人，抬头冷冷地看向沈放："你来干什么？"她刻意让声音显得冷漠，试图掩饰内心的动摇。
"来还你的手机，也顺便拿回我自己的。"沈放举起手中的手机，"昨天你拿错了。"他的语气依然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林星澈的眼神带着警惕："你说你是警察？我记得警察出警都是两人一组。"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昨晚的事情太过突然，她需要确定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
沈放注意到她的戒备，心中不禁泛起苦涩。那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是被生活打磨得太久的人才会有的警觉。他轻轻指向店外："那边是我搭档任莫言。"说着，把警官证递了过去。
林星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一个便装男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那人察觉到她的目光，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她接过警官证仔细查看，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但眉宇间的戒备并未完全消散。
在交换手机时，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碰触，那一瞬的温度让彼此都愣了一下。林星澈迅速收回手，却看到沈放的表情突然变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机屏幕上的未读信息上，几个关键字眼让他瞳孔微缩。沈放迅速将屏幕按掉，声音突然沉了下来："这些信息，最好不要看。"
那一刻，他的语气里有种她从未听过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担忧。这让林星澈愣住了，她第一次从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眼中，看到了一丝波动。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问。
沈放抬眼看她，目光深沉："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林星澈撇了撇嘴：“好像谁想看一样。”
"好像谁想看一样。"林星澈撇了撇嘴，刻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一瞬间，倔强中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气，与那天酒吧里的冷漠判若两人。
沈放看着她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心里忽然漾起一丝异样的情绪。这个总是竖起浑身尖刺的女孩，此刻却像个普通的大学生，有着与年龄相符的任性。
"这些信息涉及到我的工作内容。"他放柔了声音，"我只是想提醒你，这件事最好不要过多介入。"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什么时候开始会用这种近乎哄劝的语气跟人说话了？那种不自觉的担忧和保护欲，让一向冷静自持的他有些措手不及。
林建中走过来问道：“是你朋友吗，星星？”
林星澈明显不想让她的父亲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用眼神示意沈放。
"哦哦，沈警官你好。"林建中热情地迎上来，"吃饭了吗？中午就在这吃吧。"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但笑容依然温暖。
林星澈刚要开口阻拦，沈放已经温和地说道："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这样，您帮我们做两份带走吧。"
看着父亲转身去后厨，林星澈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警察，会如此善解人意。
"你现在不方便忙。"沈放压低声音，"晚上我们再谈，关于昨天的事。"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九点还在你家店门口。"
林星澈瞥了一眼手机里的号码，强迫自己保持冷漠："最好把话说清楚，别轻易插手别人的事。"但她的语气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锋利。那种被人默默体贴的感觉太过陌生，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明明昨天还是个冷漠的陌生人，怎么今天就变得这样细心？
沈放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似乎藏着什么，却又转瞬即逝。
他走到任莫言身边，声音依然冷淡："走吧，咱们去摸摸那个台球厅的底。
任莫言掐灭烟头："呦呵，你这是担心人家呢？"他似乎看出了搭档的异常。往日冷静自持的沈放，此刻的眼神却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温度。任莫言的性子和他的名字完全不符，继续絮絮叨叨：“你还别说，那小姑娘还真不错，诶，这可是我头一回看你担心别人，你这个千年老冰山也要融化了。”
沈放没说话，只是看着小店的招牌。暖黄的灯光下，"福聚馄饨小馆"几个字显得有些模糊，就像林星澈的身世一样，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每个人都有不得不走的路。沈放站在店外等任莫言拿馄饨时，目光不自觉地透过雾蒙蒙的玻璃看向店内。他太懂那种无路可选的感觉，就像当年在街头流浪时，他也不是没做过让人不齿的事。那些刻骨铭心的饥寒，那些不得不伸向他人口袋的手，都是不愿提起的伤疤。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愿意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孩重蹈覆辙。她的眼神里藏着太多故事，那种不服输的固执，那种咬牙硬撑的倔强，都让他想起曾经的自己。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他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对她的处境视而不见了。也许是因为在她身上，他看到了太多相似的影子。
林星澈望着沈放离去的背影，手里还握着那个刚存入的号码。他的警告，他眼中闪过的那抹担忧，她都看在眼里。那种被人关心的感觉既陌生又温暖，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与世界保持距离，习惯了独自面对所有困难。可他的出现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她内心深处的涟漪。那份波动来得太突然，让她措手不及。
店里的蒸汽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这个普通的冬日午后，因为那个男人的出现，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
夜幕降临，街上的行人逐渐稀少。林星澈站在小巷的昏暗灯光下等待，双手抱在胸前，目光不时扫向巷口。父亲身体不太好，小店每天晚上过了饭点就早早关门，马上就要九点了，分针一格格地移动，却始终不见沈放的身影。她本不该对他的出现抱有期待，却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期待他的身影。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陌生而不安。从小到大，她都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无论是父亲的病情，还是生活的重担。可沈放的关心，却像一缕不期而至的暖阳，悄悄融化了她心底的坚冰。这种被人牵动情绪的感觉令她既抗拒又向往。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去时，手机突然震动收到沈放的一条消息："我是沈放的同事任莫言，沈放临时有案子不能来，抱歉，他说明天有空找你。"她叹了口气，将手机收进口袋，心中既有释然，也有说不清的失落。
夜晚的街道在路灯下显得空寂又漫长。林星澈慢慢往前走，思绪如同夜风般纷乱。想起他今天在店里欲言又止的样子，那些细小的温暖，不知不觉间撼动了她的心防。
冷风穿过巷道，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林星澈站在路灯下，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早已厌倦了独自承担一切。沈放的出现，像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让她第一次对"信任"这个词产生了期待。
她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也许正如沈放所说，每个人都有不得不走的路。但此刻，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她却希望自己的路上，能多一个并肩而行的人，哪怕只是一小段距离，也好。
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林星澈睁开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预感，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那个总是一脸冷漠的警察，正在为了某个案子奔波。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微微一动，仿佛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正在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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