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手抬住柳不见胳膊，将他扶起，柳不见亦步亦趋，百步后，他身旁二人一欠身，离开了。
柳不见凭记忆判断，这是到藏书阁了。
“柳殿主请上坐，方才多有得罪，实在抱歉。”尾音上扬，嗓音间略带些轻佻，显然是开阳少主。
柳不见站在原地，淡淡道：“扇子，还我。”
“抱歉抱歉，在下忘了。”
物体在桌上快速滑动，柳不见闻声将近，抬手落手，恰如其分地截住推来的扇子。
“柳殿主好耳力啊!”
扇子化光，再次穿入命髓中。
眼前大亮，映入眼帘，一张方桌，五大宗宗主一字排开，正前方，开阳少主笑容满面。
“你们想怎样？”柳不见拉开椅子，坐在六人面前。
“柳殿主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神力，我们各位自惭形秽，自然是要——”
“奉你为尊。”
柳不见心道好笑，拉开椅子，转身想走。
对方大步上前，将他强行按在座位，低头轻声道：“柳殿主作为魔衾殿殿主，这三个月，好好坐镇魔衾殿，只要柳殿主配合，别说魔衾殿、五大宗，到时候上天做神仙…”
“我不会通界。”
开阳少主轻笑几声，“柳殿主，撒谎可不是好习惯。”
“链子断开时，全场千万人，可不仅感受到柳殿主那强劲的灵力啊。”
柳不见深吸一口气，看向脑海中，那个瑟瑟发抖的神识，想马上把它拖出来，暴打一顿。
“我、发、誓、我、再、也、不、敢、了!”
柳不见往后一躺，“我要是不答应呢？”
瑶光宗璃宗主淡淡开口，“今日，留在这藏书阁中的，要么是柳殿主，要么是通界之法。”
柳不见轻哼一声，转身就走。
“唰——”
一记强劲的灵力射出，柳殿主顿感手脚一紧，被傀线缠住，接着整个人被拉回。
天枢宗长老漫不经心，整理手中傀线，只懒懒一瞥众人。
璃宗主张开手，强行将扇子吸走，却没有拔出种在脑海的神识，柳不见仍然看得见。
“柳殿主不肯说，大概是怪我们心不诚，那我们只好，让柳殿主好好看看我们的诚意喽。”
开阳宗那位取出一张卷起的宣纸，取出小刀，刀刃向下，使力一戳，将宣纸的一端固定，大手一挥，展开那张纸。
柳不见着眼，一眼就看到落款，那个鲜明的名字——
陈玄年。
璃宗主将小白递给开阳少主，开阳少主一点一点地展开扇子，最后将扇子平放在他面前。
一手点向宣纸，“照陈殿主说，‘乾坤扇尚有神力，驯服实不易，其第三扇骨下方极薄弱，可一试。’”
柳不见全身一僵。
第三扇骨——初期与命器磨合时，由于连通界拔除了第三肋骨，逾白扇作为命器，第三扇骨也相对薄弱。
那小白扇子，又实在不听话，但有个弱点，怕痒。他一合计，教训小白时，轻轻搔弄第三扇骨，小白马上告饶。
后来，柳不见只剩陈玄年一个亲人，他灵力强盛，小白的神力也上涨。
他怕有一日，小白落入不轨之人手中，便将第三扇骨之事告知耋老的陈玄年，真有那一日，毁扇销形，莫要手软。
开阳少主手腕转动，一柄银刃翻飞与指尖，刀尖向下，对准第三扇骨，说时迟，那时快——
目眦欲裂的灵力，倾泄而出，挣断傀线，柳不见三步并两步，反手夺过小刀，扣住开阳少主手掌，一力下扎，将一只纤长秀气的手，死死钉在桌上。
血液喷射，在柳不见面颊划下一道红痕，与血液一起到的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喊叫。
柳不见撑着刀柄，血液在喉中翻腾，压制不住，全部呕了出来——
躺在地上时，璃宗主踩碎的是聚灵腔，修行之人收集和调配灵力的地方，方才那一挣，全靠本气顶上去，极伤寿元。
还不等柳殿主爬起来，开阳宗主一脚上去，直接将他踹到地上，璃宗主不多话，一刀刺入第三扇骨——
柳不见正欲起身，一个趔趄，全身骨头散架似地疼，肋骨处处打着颤，每次呼吸更胜凌迟。
眼前失焦，只见一个个人影，围了上来。
璃宗主拿着那张宣纸，慢条斯理地擦过柳不见嘴角血迹，“柳殿主现在肯说了吗？”
“或者，还不愿意说，陈老殿主还给我们留了更多办法，我们可以慢慢试。”
璃宗主轻轻一抛，宣纸盖上他的脑袋，沾上两三个血点。
他拿下宣纸，凑到眼前，一目十行。
“没事，柳殿主可以慢慢看，一点一点看，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座下仅一独门弟子柳不见，充归五大宗主所有…且供驱策，清柳纯髓，尚有所用…”
天枢长老眼睑一跳，“他，是清柳纯髓？”
璃宗主轻笑一声，“在下忘了。”掌心相击，身旁侍者立即上前，在桌上茶杯中添上茶水，茶水冒着白雾，刚刚煮沸。
璃宗主怕烫，将茶盏用托盘拖着，一步一顿地来到他身旁。
“听闻清柳的纯髓，有一奇能——任何伤口，都能瞬时消失，虽不能愈合，但也能隐在皮肤之下，不留疤痕。老朽短浅，未曾见过，今日柳殿主可让在下开开眼啊？”
柳不见欲打翻那凶器，可手已抬不起。
眼见一条滚烫的水龙腾云驾雾，无可抵抗，默默闭上眼。
痛感迟迟不来，只听到开水接触皮肤的“嘶嘶”声。
他小心睁眼，却发现璃宗主瘫倒在地，众人围上去查看，面部烫伤红印纵横。
这老东西手不稳，给自己泼着了？
他一手撑地，爬起来，正想趁乱逃跑，向后一步走，却撞上一堵墙。
他回头一看，一抹红光，在黑暗中隐隐幽幽——
眼熟，实在眼熟。
柳不见靠近几步，待看清那人脸后，倒退几步，又是一阵急火攻心。
杨欲燃找过来了。
肩膀一沉，杨欲燃将他扯到近前，温热的指尖爬向脖颈，无功而返。
柳不见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心中翻涌。
他如今一与杨欲燃靠近，父亲被杀的景象，便一遍一遍，重现在眼前。
他闭上眼，不去看杨欲燃。
一道凉意，轻轻贴上他心口，心中杂乱顷刻消散，他一点点睁开眼，发现颈间多了一环形玉片，玉片中央，是一层殷红的半透明物质。
他抬眼看杨欲燃，这才发现，方才发光的东西，是杨欲燃左耳的一个锥形耳坠。
那是一个类似于笼子架构的耳坠，而那锥形笼中，关着一道明艳的火焰。
“那么，”身后那堵墙面向五大宗宗主，“解释一下。”
杨欲燃一开口，原本乱做一团的一群人，瞬间噤声。
控制一个柳不见，已经折损两员大将，要真与杨欲燃开战…
天枢长老拄着拐杖，走上前来，“哪里得罪杨宗主，且请明示。”
杨欲燃不语，只淡淡看了柳不见一眼。
柳不见此时怒气荡然无存，开始思索自身安危了。
前有五大宗拷打，后有杨欲燃索命，看来，今日是非死不可了。
“我等实不知，柳殿主已归入云杨氏，多有得罪。”
“柳殿主的命器已遭破碎，自当赔付，柳殿主可入我天枢宗，随意挑选。”
柳不见上前几步，欲拿回扇子，态度明确。
璃宗主指尖一点，将半死不活的扇子收入袖中，杨欲燃抬眼扫去，剑拔弩张。
“天枢宗精于修缮，柳殿主的命器如今缺点已露，实不宜再用，可交由我带回，斫去所有缺陷，再拿去使用。”
“况今日之事，不免让不少修士产生误解，这乾坤扇已为共有之物，若就此让柳殿主拿走，其他修士便觉不公。那时引起公愤，难以控制。”
“今日天色已晚，不易再行解释。不如柳殿主明日晨间至魔衾殿，万妖塔上，神扇再现，再决乾坤。”
众人闻言，都不由地看向天枢长老手间傀线，心照不宣。
他斗六个都斗不过，更承不起公愤，陈玄年一张纸，几句话，就让他要去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险，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会去的。”
“柳殿主、杨宗主，明日再会。”
入云宗
显然，杨欲燃已经自己拔好了树。而他，柳不见，不仅扇子没拿回来，还挣坏了链子，又暴露了身份，赔了夫人又折兵。
杨欲燃在前面走，一言不发。他一路小心控制步伐，低着头，紧紧跟在对方后面，浸透在暴风雨前的宁静中。
终于，走到寝殿前，杨欲燃开门之际，柳殿主秉承着男儿膝下有小腿的理念，再次跪倒在杨大宗主的石榴裙下。
“怎么？”
“小人知错。”
“哦。”
杨大宗主自顾自地进门，慢悠悠地走到床边，坐在床上，“那如何弥补？”
柳不见此刻大脑飞速运转，转速超过任何一位思想家——
打死我？烧死我？剥我皮？抽我筋？车裂我？……
半晌，屋里人不耐开口，“你是想跪在外面补偿吗？”
柳不见立即起身，由杨欲燃给他留的门进去，又小心翼翼地带好门。
随即，跪在了里面。。。
杨欲燃扫他一眼，缓缓扶额。
“过来。”
柳不见一点点膝行，到杨欲燃脚边。
“上来。”
他深吸口气，扒住床沿，撑着身子，极为艰难地向上攀，杨欲燃伸手一拉，他直接被提起，坐在了杨大宗主身旁。
“嘎吱”一声，杨欲燃两手一推，将他肩膀掰过。
温热的手贴着，微微涩痛的聚灵腔充盈起来，不断涌入大股大股暖融融的灵气。
此时，柳不见身形一滞，闻到一股淡香，隐隐散在空中，是梅香，但没有真正的梅香那么凌冽，反而多了几分钝钝的温和。
杨大宗主选香的品味还是颇为不错的。
半晌，杨欲燃随手一推，示意他下去。
柳殿主长舒一口气。
杨医师妙手回春，聚灵腔已然可以使用。
“十七八岁，最有自尊的时候，膝盖怎么这么软？”
对此，柳殿主淡淡道：“负隅顽抗、以死相逼不如伏低做小、磕头认罪。”
“既如此，明日不去万妖塔，去天枢宗正殿，一步一磕，求回命器。”
他在床下，一点点挪到杨欲燃近旁，轻轻一笑，“没用的，小人就算磕得头破血流，也求不回。”
他将脑袋放在床沿，“杨大宗主大善，这招数兴许有用。”
“他们，没用。”
其实不仅是因为没用。
一个普通的修士，要想拥有命器，只有一条途径——拜在魔衾殿下，经过试炼，争得与自己实力相匹配的命器。
所以，魔衾殿人员，大多是原先残疾，但通过试炼后，拿到命器，实力强劲之人。
而他，柳不见，上上任魔衾殿殿主的第一个儿子，出生那刻起，便是魔衾殿少主。
没有试炼、没有检验，他母亲又过分宠爱他，只想给他最好的，抱着他，让他在魔衾宝库里随便抓。
他仗着出身，轻而易举，享受到无数人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却从未考虑过，是否德可配位。
属于他的，他分毫不让，不属于他的，他也绝不染指。
去万妖塔，只为四字，“心安理得”。
万妖塔下
天未大亮，人头攒动。
“今日试炼，可得神器“乾坤扇”，此次试炼，危险较大，故为幻境试炼，不对实际产生任何影响。”
幻境试炼，最安全，最能检验实力的试炼，进入神识，重现上古妖神，检测修士应对危险的能力。
“试炼共分三层，请各位尽快进场。”
近百位修士，涌入万妖塔底部。
人群中，一十七岁的少年，身着玄衣，一道乌绡遮眼，手持长刃，望着万妖塔耸入云端的塔尖，随着人流，逐渐消失在入口。
下面要介绍一款“脱胎换骨”牌全自动闯祸机器人——柳不见!!!
今天，我们请来了客户代表杨先生!试用部门的五位部长!
其实啊，这款产品的研发者，陈玄年陈先生现在就在后台，让我们请他出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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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升起：这客户既然还有精力来参加发布会，说明这产品质量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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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命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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