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清感觉自己已经痛到麻痹了。
他似乎已渐渐习惯起了疼痛,在一波又一波愈演愈烈的痛楚中,他甚至还能抽离开精神,想些别的。
楚渊清分辨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除了期间晕厥的几次,他基本还知道它们的来源。
从肩膀斜向下、撕扯了皮肉的淋漓血痕是最开始的鞭伤,深入骨髓般钻心的激痛着的焦黑色斑点是烙红的铁钎戳进了血肉,碎裂的几根肋骨、锁骨和臂骨以及面上的青紫肿胀来自某人泄愤似地拳打脚踢,被撬动剥离了指甲的指尖还残遗着一点点抽痛,某些裸露在空气中仍抽搐着的是被什么暴戾地扯碎了皮肤后又啜血噬肉,除此之外,满身伤口还蔓延着盐渍的刺痛,来自刚刚兜头泼来的一桶盐水。
——就是这桶水,让楚渊清又不得不自晕厥的宁静中清醒过来。
他几乎都感受不到体内钉子的存在了。
还会有什么更痛的吗?楚渊清想。他都这么痛了,竟然还活着,恐怕因痛而死,是不可能的吧。
这时,又有一个假和尚走进了刑室,看到他的样子,不由啧啧叹了几声:“真狠啊,我都不忍心看了。”
站在他身前正打量着作品似地望着他的行刑者闻言微笑着说:“这算什么,只是疼痛和流血而已,还没到最有意思的时候呢。”
来人惊讶地问:“我看这里的东西个个都沾了血了,难道你还有什么别的招数不成?”
和尚道:“对付一个如此强悍的男人,当然要彻底折辱了才有意思,”
来人疑道:“都打成这样了,你还能……?”
和尚斜着嘴巴笑了起来:“还不够,还不够,你不懂,越残破的血肉,玩弄起来才越有意思。”
“总之……”来人迟疑了一下,转而道,“总之这人看着也跑不了了,门外的看守我就撤了啊,兄弟们都饿了。都一天了,要不你也先去吃个饭吧。”
和尚却摇了摇头:“我现在饱得很,等会儿只会更饱。你们去吧,不用管我。”
在疼痛的混沌中断续模糊地听着男人的混账话,楚渊清第一次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恐惧。
这恐惧甚至压倒了痛楚,让他真正地,想到了死。
他下山还不到七日吧,师父一定还在揪着叶子算天数,等着他功成名就、扬名天下的那一天。
师弟们还会热闹地围在自己的院子里玩博戏吗?没有了他的照拂,师父和师叔们恐怕不会让他们再那么放肆地躲闲偷懒了。
天山与白石山,原是一道山脉相连,若他死在这里,勉强也算是死在了天山,这样论的话,能算是落叶归根吗?
师父和师弟们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吗?不……或许不知道会更好。
……还有夙玖。
他大抵,是真喜欢夙玖的。
楚渊清有些后悔,在地窖分手的时候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没有叫住他,没有追上他,没有与他好好道别。
只一日之别,楚渊清已求生无路,入地无门。
他们已没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了。
楚渊清一边后悔,一边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灼痛中,又沉沉昏死了过去。
夙玖强忍着心焦,伏在地牢外,苦苦等了一整日,总算等到门外的守卫完全撤走,给了他一个潜入的机会。
握紧了手中的迷药,夙玖暗暗下定了决心。
回去之后必须要换些见效更快的毒药——若非他根本打不过这么多人,他也不必紧张兮兮地蹲在这里浪费这么长时间!
确认四下无人,夙玖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了一点缝隙,一股阴湿的混着血气的霉味顿时涌了出来,隐约还杂着些新鲜的血肉味道。
硬按下心中陡生的不好的预感,夙玖闪身进屋,反手闭门,无声地循着小房间里唯一的楼梯一路向下探去。
越往下行,血腥气便越发浓郁起来,渐渐清晰的还有一个人低沉的絮絮叨叨的声音,间或还冒出两声尖笑,听着像个疯子一样。
下到底层,紧贴着墙边,夙玖沉心静气,悄悄探头望了一眼。
一个和尚打扮的男人正满身是血、衣衫不整地伏在楚渊清身前,一边抚摸他的伤口,一边低声快速地说着些什么,其中一只手摸着摸着,竟向元卿的下方探去。
楚渊清则垂头软软地挂在架上,似乎已完全失去了意识。
夙玖只感觉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三两步上前,手中一整瓶迷药顿时糊住了那和尚的口鼻。
和尚全没料到有此变故,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夙玖害怕药效不够,又捡起地上掉落的铁钎,用力扎穿了男人的喉咙。
大股鲜血自和尚喉间的伤口喷涌而出,夙玖有些嫌弃,将犹然抽搐着的尸体一脚踢去了更远的地方,这才转身看向楚渊清。
夙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楚渊清满身都是淋漓的鲜血和破碎的皮肉,各式各样的伤口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几乎看不见一块完好的地方,若非胸膛还有浅浅的起伏,夙玖几乎疑心人已经死了。
夙玖不敢妄动,也不敢停留太久,更不能就这么反身回去,左思右想,只得试探着推了推楚渊清。
——或许只有楚渊清自己知道,他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可温柔的力道并不足以唤醒他。
夙玖咬了咬牙,硬下心肠,伸出拇指,只稍稍使力,便轻易地戳进了楚渊清肩膀一处血肉模糊的伤口里。
楚渊清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痛得压抑着喘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夙玖立刻收手,小心翼翼捧起楚渊清的脸,让他直愣愣望着侧下方的视线能投向自己。
在楚渊清失神的眸子中,渐渐看见了清晰的夙玖。
楚渊清面上显出些迷茫和疑惑的神色,他眨了眨眼睛,喉头动了动,艰涩地哑声道:“夙……夙玖……?”
夙玖顿时放下心来,忍不住笑着骂他:“乱叫什么,前天不还叫阿玖的吗?”
这句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回应让楚渊清彻底清醒了过来。
眼前这个夙玖,居然是真的!
夙玖左右望了望,边快速道:“你得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做。我怕我乱动,你会伤得更重。”
楚渊清正贪恋地看着他,心里是压抑不住的欣喜与疯狂生长的爱慕,听到夙玖的问题,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直到夙玖贴近了瞧他,才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什么?”
夙玖无奈地叹气,将方才说的又重复了一遍。
楚渊清想了想,道:“皮外伤看着骇人,却不妨事,只是那人在我体内楔入了四十八颗钉子,封禁了我的功体,你帮我把那些钉子起出来,我能自主运功,便能同你逃出去。”
挖,挖钉子……
夙玖感觉嘴巴里一阵发苦,连指尖都酸了起来。
但这大概是唯一的办法。他根本没办法拖着一个重伤无力的楚渊清逃出这里。
夙玖定了定神,回身找了一个看着似乎合用些的匕首,走到楚渊清身前,迫着自己仔细打量起他身上的伤口来。
但伤口太密了,到处都一层叠着一层,夙玖看得眼晕,只得道:“你告诉我吧,元卿,那些钉子……我找不到。”
楚渊清被他唤得心里一软,安抚着温声道:“好,先是左侧的琵琶骨……”
夙玖循着楚渊清的指引,一点一点摸索着寻到钉子的位置,他要将周边的血肉挖开,用匕首勾着铁钉的钉头,用力地往外撬,才能把楔得极深的钉子连肉带血地拉扯出来。
夙玖连着撬了三个,越撬心里越难受,越感觉手下的肌肉抖动得厉害,甚至让他连位置都对不正了,不由开口骂道:“别抖了!你怎么这么受不住疼!”
楚渊清一呆。
他已设法用修炼硬功的法门将自己固得一动不动,还忍着痛一声不吭,就是怕夙玖为难。
但夙玖显然已在难受了。
夙玖的手一直在抖,还抖得越来越厉害,是因为在心疼他吗?
楚渊清心里正甜着,听到夙玖的抱怨又忍不住想笑,这笑意险些让他破了功,让他一时没忍住痛,疼得倒吸了两口凉气,但还记得安慰夙玖、温柔地说:“我受得住,不是很痛,你别心疼。”
夙玖顿时炸了毛似地跳起来:“谁心疼了?!”
而后又蹲了回去,气恼地一刀戳进了伤口边缘,三两下利落地挖出了第四颗。
楚渊清也安静下来,微微垂眸,继续默默地望着他。
夙玖眼神凶恶,一脸严肃,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破烂狰狞的伤口,嘴里还嘟嘟囔囔些骂骂咧咧的话,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小心,似乎生怕弄痛了他。
楚渊清看着看着,边觉得这一点刺挠的疼痛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随着四十八颗钉子被挨个起出,楚渊清开始尝试着一点点恢复运功。虽然内功运作时残遗在经络上的伤口还有些刺痛和麻痒,但阻滞既去,内力便已畅通无阻地奔涌在体内,仿佛源源不绝的生命之泉,迅速让他的身体重新活了起来,让楚渊清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在缓缓回归。
虽然还不多,但逃命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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