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二十四年春,长安城。
四月的长安城春意盎然,柳枝新芽翠绿,樱花含苞,橘色的晨光浓郁,打在宽窄不一的巷子里,两边商贩们已经摆放妥当,准备开张了。
城中四街当属朱雀街最为热闹,大部分饭馆茶楼都建在此处,此时早已客似云来了。
可在街尾有家铺子隔绝于一旁的烟火气,带着些疏离。西域波斯往来的商人好奇扫了一眼,只见门前木扁上歪歪扭扭四个大字:
花点时间。
这是什么店?
有闲来无事的人在附近溜达,等着这店主开门。没过一会,晨光的橘色调调浓郁成了焦黄色,“吱呀”一声,这家店开门了。
“哒哒哒…”
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传来,一根翠竹率先闯入人们的视线,紧接着一道嫩黄色的身影出现:
三千青丝被一根木枝松松垮垮盘在脑后,在清风里微扬,少女肤如凝脂,眉眼若星辰。她垂眼站在阴影里,身后是各式各样的花朵,花香四溢。
她脚步轻移,伸出手感受阳光的热度,随后莞尔一笑,更添神性。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那双敛着春波的凤眸,仿佛失了生命一般空洞无神,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流动,犹如一汪死水。连同她手上那根竹杖,无不说明了一件事情。
这位开花铺的少女,是个瞎子。
那位闲来无事的人“嘁”了一声,“我当是什么店呢?瞎子开什么花铺啊?能养好吗?”
他声音不大,可一字一句都传到了虞夏的耳朵里。
“能的。”
虞夏笑意温婉,那双无神的双眸此刻微微弯起,倒是有了些许灵动,她寻着说话的声音,“看”向那人:
“铺子里有新栽的茉莉,马上要开花了,客官要买盆回去吗?”
那人没想到虞夏全都听了去,略显尴尬,索性同虞夏进了铺子。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这瞎…花养的怎么样!”
虞夏做出“请”的姿势,声音似山月清澈柔情:“今日开门晚了些,花还没来得及摆放好,客官莫要见怪。”
那人一进门便被铺子里的景象惊住了,各样的花朵门摆放整齐错落有致,异彩纷呈香气四溢,但却没有让人觉得冲鼻反而置身于春日午后的花海,沐浴阳光之下,心软得不像话。
角落甚至还有盘旋而上的木梯,他忍不住上了几个台阶往上看了看,迎眼就见三户大窗,窗前分别摆放不同的花样,日色透进来,洒在干净整洁的桌面上,更明亮宽敞。而旁边则放了两三排书柜,书柜还挂着对应分类的木牌。
直到虞夏唤了好几声客官,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些都是你弄的?”
虞夏连忙摆手:“当然不是我弄的,是找木工师傅帮我改的。”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些都是你设计的?”
“是…”
“太棒了!”
那人忽得大喝一声,吓了虞夏一跳。她只听见“嗵嗵嗵”几声,随后一阵风经过:“你也太厉害了!上面还能看书!我要买花!”
虞夏有些不好意思:“那些书也不多,只是打发无聊,客官你谬赞了。那你想要买什么花呢?”
“嗯……”
那人陷入思考,这满屋子的花让人眼前一亮又一亮的,实在是选不出来,不如…
他看向虞夏,少女眼尾微垂,笔直站在含苞欲放的茉莉前,安静脱俗,与世无争。
于是他大手一挥:
“我要一盆茉莉!”
.........
送走了第一位客人,虞夏趁着闲隙将一些开得好的花朵摆放在铺子窗外。
今日生意不错,除了饭馆茶楼固定的订单外也来了不少新的客人,都是点名要茉莉的。
茉莉她近日培得不多,所以等下午的时候,已经卖的没有了。
虽说眼睛看不见,可她这铺子也开了不少年,虞夏对屋内各种布局早已经摸清,养花一事对她而言也无甚艰难,她鼻子灵手脚勤快,更何况…
虞夏再次抬手,夕阳的光辉从指缝洒在她带着薄汗的脸上。
马上要天黑了。
.........
月色朦胧,星辰隐匿,正是风高杀人夜。
一道鬼魅的身影融入黑夜,朝青龙街飞速移动,快似夜风,悄无声息。
王武摇摇晃晃走在青龙街上,崴了一脚后停下来仰头喝酒,酒壶早已空空如也,见没有了酒水,把酒壶扔在了一边,低声咒骂。
今日去赌坊又输得一干二净,等会回去又要听那个婆娘哭喊。
他不耐地往地上吐了几口,朝着小道拐进了幽深的巷里。
“王武。”
有人叫他,声音空灵魅惑,勾人遐想。
王武头皮酥麻,转过身喊了一句:“谁啊?”
“是我啊…”
一道修长单薄的黑色身影站在巷口,看不清脸。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去去去,快走!”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认识我了。”
王武没理她,只当是哪里来的神经病,自顾自地继续走了。可下一秒,腹部忽然剧痛无比,想要惨叫却发现连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很快整个人如乱泥一般倒在地上挣扎抽搐。
“嗒、嗒、嗒…”
慢悠悠的脚步响在寂静的巷子里,落在王武的耳朵就像是索命的镰刀,他一脸惊恐,瞪大双眼看向那到朝他逼近的身影。
月色倾泻,他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紧身的黑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曼妙身姿,高高的马尾用火红的发带牢牢扎起,面容冷艳却含一丝慵懒随性,妩媚的凤眸亮得惊人,眼尾微微挑起,唇边衔着厌恶与不屑。
王武早已醒酒,他神情恐惧又愤怒,奋力挣扎着,张大的嘴巴流不出丁点声响。
“王武,岭南人,小时候因闹灾荒投奔亲戚,随后在长安城定居。亲戚无子,留下不菲遗产,你拿着遗产游手好闲十几年。”
“五年前你娶妻,染上赌博,输光家底,整日酗酒,对妻子非打即骂,如今就连自己儿子治病救命的钱都要拿去赌,你以为官府无权过问百姓家事,自己这般作为可以潇洒快活一辈子?”
“我告诉你,官府能管得我管,官府管不了得我还管,遇见我,算你倒霉。”
她绵绵一笑,在王武惊悚的目光下喂他吃了颗药丸。
“最恨你这种只敢欺负妻儿的男人,吃了这个药就抓紧时间上路吧,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呼吸逐渐困难,王武狂翻白眼,狰狞的面容吓到了准备离开的女子,她没忍住狠踢了几脚。
“对了...”她停下动作:“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虞夏。虞夏的虞,虞夏的夏。”
她歪着脑袋,看着脸色青紫的王武眉眼弯弯:“欢迎来找我报仇哦。”
.........
将现场处理好后,虞夏隐入夜色很快回了铺子。
铺子后面还有那么一亩三分地,够她腾出屋子一个人生活了。
她手脚麻利,将身上的夜行衣换下来烧掉,火光摇曳,印着那张冷淡艳丽的脸。
虞夏像往常收拾好一切,确保没什么遗漏的,转身上了屋子的二楼。
二楼角落有一张红纹梨木屏风,她走过去拿起旁边的小刻刀,不紧不慢在上面刻了起来。
过了一会,刀笔下绽开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花,从远处看,屏风上已经有一束花枝了。
她扔了刻刀倚在窗边,望向天上那轮皎洁的皓月,眸色不明。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三年了,还是没有找到气运之子。
想到即将崩坏的世界,虞夏眉间涌上了不耐:“你真的不能随便挑一个人吗?”
话落的一瞬,冰冷的机械声音响起:“宿主,我也没有办法啊,这么多年我甚至连猫啊狗啊羊啊牛啊都找了,这要是能随便找一个人来当气运之子,我也不至于花大价把你从管理站喊过来帮忙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
“反正我们事先说好了,要是我刻完了花树还没找到,我会即刻就走,违约金照价赔付,你自生自灭。”
反正以她的速度和人类的尿性,估计这树很快就会刻完。
到时候气运之子要是还没找到,OK 算她倒霉她赔钱,不过这系统是死是活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也算这系统倒霉吧。
八辈子血霉那种。
虞夏摆了摆手,直接躺倒在床上,可半天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去前堂铺子里捣鼓了会花草。
时空守护者,是主神招收游离三千世界之外的鬼怪精灵、妖仙善魔加以选拔规训,维系规则制定的职务,算是个铁饭碗。
她身为其中一员,编号 C0369,职责是维护各个小世界的秩序和修复漏洞。
两年前,这个世界的天道,也就是现在绑定在她身上的系统急急找到她,请她救命。
她不解:“为什么找我?”
毕竟时空守护者那么多。
“我查了一下,就属你能力出众具有工德要得还不多,性价比高。”
听起来…
不像什么夸人的好话。
“我不去。”
“我私下多给你好处。”
“想贿赂我?不去。”
“一万晶石。”
晶石是守护者们最爱的东西,不仅可以帮助他们洗涤治愈受损的身体,还可以提升自身能量。
“不去。”
“两万。”
“……”
“五万!”
“还愣什么?走啊!”
到了这里才知道问题这么棘手,这个世界已经连住几百年都没出现气运之子了,再这样下去,小世界会因为气运异常饱和而崩溃。
现在世界的气运已经在临界值了,若是一年内还没有气运之子,这个世界就会崩盘。
大家一起玩完,连她都要受到世界崩塌的波及。
艹。
就感觉不对劲。
系统成功拉她回自己的小破世界,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桀桀桀。”
C0369:“我要举报你诈骗。”
系统:“都已经上了贼船了,你就放手干就完了。”
“哦对了,忘了跟你讲,因为宿主你自身的能量跟我们世界不匹配,所以此次会对随机生成的人物进行降级。”
“哪种降?”
“可能是个半脑瘫,或者四肢不全,瞎子聋子哑巴都可能。”
“……”
“诶你别走!你回来!你站住!……呜呜呜求你了你别走,降半级行了吧?求求你了最少只能降半级要不然你一来这里就炸了呜呜呜……”
于是根据系统随机设定,她就成了纯情小白莲花铺老板虞夏,一个白天瞎晚上不瞎的善良半瞎。
够了。
神他妈的半瞎。
怎么不直接叫虞瞎啊。
真的够了!
谐音梗。
out!!!
.........
黑夜转逝,又是瞎子的半天。
虞夏还是像往常一样起床两眼一黑就是干活,只不过今日开门开得早,她有点想吃早饭。
“小瞎子!”
有人喊她,虞夏听出来了,是酌仙楼的小二,麻六子。
酌仙楼,长安城内颇有名气的酒楼,掌柜的对虞夏摆草弄花的手艺很是欣赏,就成了她的老顾客,这一来二去,也就跟麻六子熟稔了起来,这两三年间,两人建立起了浓厚的兄妹情谊。
麻六子长相算是个白面书生的模样,还是有天晚上他跑来给她送好吃的发现的,但是虞夏很难接受。
她实在没办法把这张清秀的脸和那个满嘴跑火车一身蛮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麻六子联系在一起。
总结一下就是心性纯良,素质不详。
这麻六子老爱唤她小瞎子,不过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八卦怪事总会第一时间来和她分享,虞夏也就不当回事了。
“给,今早张老头刚出锅的糕点,让我给你带两块,知道你没吃。”
虞夏接过糕点,笑得眼睛眯了起来:“你真好,六子。”
“嘁,那当然了。”
虞夏放下手中的糕点,没有着急吃,反而转身朝店里面走去:“今天还是老样子吗?对了,最近茉莉卖的好,掌柜的要茉莉吗?”
“诶呀诶呀,你急什么?要什么我自己拿就是了,你先吃糕点,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麻六子挡住虞夏下一步动作,自己搬了长板凳放在门口花摊前,拉过虞夏一起坐下,重新将糕点放在了她手里。
“你吃你的,我来是有八卦跟你讲的。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王武吗?就住青龙街,整天闹得街坊邻居不得安生还动手打媳妇的那个?”
虞夏点了点头,咬了一口糕点。松香酥软,入口即化,张叔的厨艺一如既往的拿捏她的胃。
麻六子四下扫了一圈凑近了点,压低了声音:“他死了。”
“吧唧——”
半块糕点掉在了地上,虞夏小脸白了几分,显然被吓得不轻。
“诶哟诶哟,你怎么这么不惊吓?”
“这糕点可金贵着,我都没舍得吃都给你了,可别浪费了。”
麻六子小声惊呼着,麻溜捡起掉地上的糕点,吹了几下,又在衣袖上擦了擦,扔进了自己的嘴里,含糊不清道:“也怪我,知道你胆小,还给你说这些事儿。”
虞夏眉间愧色翻涌:“对不起六子,是我不好,怪我胆小。”
麻六子“嗐”了一声,虞夏听见他烦躁挠了挠头,又听见他恨铁不成钢道:“就你这软绵绵的性子,我都不知道这么些年你是怎么做生意的。”
“六子你别生气,幸好有你,近年都靠你一直罩着我,我才松快了许多。”
虞夏伸手摸索着,摸到了麻六子的衣袖,于是她拉着袖子摇了摇:“六子最好了,那你能不能跟我讲讲,王武是怎么…呃走…走得?”
死这个字眼仿佛对于她来讲很难说出口。
麻六子被她那模样逗笑了:“诶小瞎子我发现你是又菜又爱玩啊,不害怕了,真想知道?”
虞夏下定了什么决心,重重“嗯”了一声。
“好吧,那我说了你别害怕昂。”见虞夏认真点头,麻六子继续道:“今一大早,他们家隔壁婶子出门买菜,一出门就看见王武在他家门口倒着,起初还以为又喝多了,想着叫王武媳妇出来一起给他弄回去,结果手一摸,你猜怎么着?”
虞夏摇头,不禁咬紧嘴唇。
“人都硬了!”
虞夏一瞬抓紧了麻六子的胳膊。
“瞧你那怂样。这婶子跟她媳妇就立马报了官,大理寺来了人,仵作一验尸,发现王武是自己喝酒喝死的。”
“真是造孽啊,王武那种人自己死了就死了,还连带着连累的妻儿,听说他拿走了自己儿子看病的医药钱,这为人父竟然可以连自己孩子的性命弃之不顾,简直枉为人。就是可怜了那媳妇和小儿。”
麻六子咬牙切齿,一脸愤恨。
“那…那要不,我们分点钱出来救济一下她们母子吧,我还有点积蓄,孩子看病要紧啊。”
虞夏说着就要去找钱,麻六子又拉着她坐下:“去去去,你一个瞎子你能赚多少钱?这些年哪个街坊邻居出点事你没救济过?这不是你这小瞎子该想的事,要救济也是我们这些身强体壮的救济。”
“好了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要不一会掌柜的又要念叨我。我抱花走了昂,你记得记账。”
“…好吧。”
“乖乖的你。”
确认麻六子走了之后,虞夏立马转身回了屋子,扶着木梯上了二楼,取出梳妆匣子。
那里面,是她攒下来的积蓄。
救孩子要紧。
估摸着时间,虞夏今日早早关了铺子,怀里揣着一袋碎银,支着竹杖往酌仙楼的方向走。
路两旁有些嘈杂拥挤,虞夏行走不便了许多,没走几步便有人迎面撞上她,“诶哟”一声高呼,两人齐齐绊倒在地。
“干什么?你瞎都瞎了还出来干什么?把小爷我撞出个毛病你赔得起吗?”
“对不起对不起……”
竹杖不知道滚到了哪里,虞夏吃痛道歉,刚想要找回自己的盲杖,却感觉怀里一空。
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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