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国G市。
从动漫广场二楼的咖啡店向外望去，可以看见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被地平线吞噬，属于人类的电灯随之亮起，持续这座城市的光明。
沉沉夜色中，这座巨大的城市释放关押了整个白日的人们。无数人化作无数光点从一栋又一栋高楼流出，途径各条道路，最终流向各自的归处。
——他也快要下班了。
“江初照！你在发什么呆？！”店长的怒吼拉回江初照的思绪。江初照心道糟糕，但是已经来不及。
“你是第一天上班不知道怎么做就算了，怎么别人在忙你还在走神？！”
江初照扫了叉腰骂人的店长一眼，又看见另外一个店员背着店长和自己抖动肩膀，撇嘴。他知道那个店员在一边刷视频，一边把已经洗好的器皿放在水流下冲刷，装作认真做事的模样，摸鱼等着下班。
重点是，那些器皿是江初照方才洗好的。
江初照磨磨牙，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努力做出温顺谄媚的表情，奈何本身长相冷漠刻薄，温顺也像反讽：“那么现在我要做什么？”
即将打烊，店里没有客人需要招待，也没有订单。
“去拖地！”店长指着干净得照得清人脸的大厅地板——半个多小时前江初照才拖过一遍。江初照在店长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最后选择忍一时风平浪静，拿出吸水拖把去拖地。
今天是他被裁后的第八天。
投了无数简历无果，躺了一周的江初照觉得应该找点事做，这么一试便自讨苦吃。
但他舍不得已经投入的时间精力，不希望之前的所有忍耐前功尽弃，决定干完一天拿了工资再走。
距离九点只有不到十分钟，这咖啡店生意冷清，想来也不会再有客人，慢慢拖完地就ok了。
江初照渐渐静下心，但店长和店员的交谈从吧台飘来，在他底线疯狂试探。
“孙哥你别生气，新人就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懒。多亏孙哥你心善把他招进来，不然他哪能来这么高档的咖啡店做这么轻松的活儿呢。孙哥你别气着自己。”
“哼，还是你小子体贴人。那个东西整天没个好脸色，我都怕他吓着客人。”
“一个坐了几年办公室的大学生，被裁了也还傲气呗。”
“他傲就别挣这份钱了。”
“还是孙哥你心善啊，现在经济不景气……”
拖把狠狠怼到墙角，灰水迸溅。
江初照摁开手机看时间。只有六分钟了！黎明总是最黑暗的！坚持住！
倏尔，靠窗的位置倏然传来一声巨响，打断江初照的思绪和嘴碎者的闲话，“砰——！”
“怎么了？”店长的声音从吧台后飞来。
江初照抬头望去。因为即将打烊，大厅内已经关掉半数以上的电灯，而靠近窗边的位置的灯正是其中之一。
几把椅子之间黑暗的空间中，某样东西似乎正在挣扎，像翻了壳的乌龟，还在反光？！
江初照轻手轻脚走过去，看见那团东西弄倒两把椅子又挤开一张桌子，自己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他抬手打开开关。
啪嗒，灯亮了，江初照得以看见此人全貌。
此人浑身上下都被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铠甲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脸上都被头盔自带的面罩覆盖着，只能从那条长缝中隐约看见来自眼睛的闪光。他腰间挂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背后的红披风皱皱巴巴贴在铠甲上。
如此装束，简直像从中世纪战场穿越过来的。但江初照清楚地知道对方的身份——附近漫展的coser，今天和这个人穿得一模一样的coser他见到不下十个。
通过那些二次元的对话他得知这个角色叫“伊利亚德”，是个骑士，非常受欢迎。但江初照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当然，不需要他喜欢，那群韭菜二次元喜欢就行了。
虽然心里看不起二次元，但江初照嘴上恭恭敬敬，维持了一个高档咖啡店店员的基本素养，“先生，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Coser闻言收回环视四周的视线，打量江初照数秒，最后松开一直按在剑上的手，微微弯身附在江初照耳边，用一种非常慎重、仿佛对暗号的口吻悄声问：“……%*&，你在这副身体里吗？”
“你说什么？”江初照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有了身体？”
还真是他第一次听到的意思，真TM神经病。江初照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
“您恐怕找错人了。”江初照察觉到老板虎视眈眈的视线，心中骂了一句脏话，笑眯眯招徕客人，“先生，您是要喝咖啡吗？”
得到和设想中完全相反的回复，二次元愣了许久。
这么晚了，除了加班谁还要喝咖啡？江初照这样想着，对下班的期待又燃了起来。
只有五分钟了！
但二次元点点头。
江初照：“……”
二次元见江初照怔住，以为对方没注意到他在点头，便道：“麻烦了。”而后他试探着从地上拉起椅子，又戳了椅子几下，椅子再次摔倒。
江初照按耐住把此人从窗户揣出去的念头，露出经过店长训练过的微笑，给二次元拉开椅子，去拿起饮品单。
回来时江初照发现二次元正在用戴着铁手套的手用力戳咖啡店的落地玻璃。
“先生。”江初照提醒他。
二次元立即收回手，“这是什么？”
“什么？”
二次元指了指玻璃，或者是玻璃外的繁华夜景。
被五光十色的灯光照成深橙色的夜空下，各处建筑安分守己待在自己的位置，没有长腿跑掉，商业化的气息没能完全掩盖这座古城的文化气息，只消随便看一眼，江初照便可以数出不下五处古建筑。
和以往别无二致。
江初照跳过这个话题，替二次元翻开饮品单，用手指指向其中一列，“我们马上要打烊了，店里很多东西都用完了，您只能点这些。”
“那么就是这些我都要做？”
“……您是想都来一杯？”
“意思是我可以任选一个来做？你没有指派吗？只要我处理一个就好？”
江初照脑中闪过二次元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暗自思忖：是真的有病？但附近也没有神经病院，他是从哪里跑过来的？
明明之前接待的二次元都可以正常交流，还是说之前他遇到的才是少数？
思来想去，最终江初照决定说点轱辘废话：“您想要什么就选什么。”
二次元沉吟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低下头认真看饮品单。江初照抱起手臂，用食指点击手肘。
果然，点单不会一帆风顺，二次元又道：“抱歉，我不太理解这是什么。”
江初照低下头，看见二次元coser指着“摩卡”一词，倏尔松了一口气——这个二次元终于问了一个他能够理解也能够回答的问题。
“咖啡加牛奶加巧克力加奶油。”他简洁地回答本质。
“……”金属手指又指向“经典拿铁”前的红色小点，“那这个呢，更难的意思？”
“红点代表可以做热的，步骤都差不多，没有哪个更难。”
随后这个二次元就像没有喝过奶茶或咖啡一样，向江初照仔细询问了饮品单上的所有名词。最后他选择了最便宜也最畅销的一款饮品——经典拿铁，热，拉花，堂食。
江初照拿着饮品单快步回吧台，在心中大骂此人是个穷酸事儿精。
堂食的意思就是他还得伺候这大爷至少五分钟，下班被延迟了。
店长听到了江初照和二次元的对话，道：“那个人之前是没喝过咖啡么？你来做。”
“好。”江初照腹诽店长欺负人家没喝过咖啡，让他这个新手来做。
当他端着自己的第一杯成品匆匆走向靠窗位置，才发现那里没人了。
费了他许多耐心的客人正站在门口研究咖啡店的门把手，看起来是想走出咖啡店，但没搞懂怎么出去。
而桌上刚做出来的咖啡正在冒热气，其上的拉花歪歪扭扭，像一张小孩尖笑的脸。
江初照握紧拳大步跑过去，勉强维持最后一丝微笑：“您是要打包带走吗？”
二次元按在门把手上的手一缩，“或许……是的。”
“麻烦您站在这里等我一下。”
二次元停顿片刻，再次点点头，“好。”
江初照匆匆跑回吧台取一次性饮品杯和打包袋。店长不知去了何处，店员向江初照搭话：“喂，他想走啊。”
见江初照不回答他，店员又“喂”了一声，“大学生，他想走啊。我看就是吧，哈哈哈……”
“管好你自己。”
“管好我自己？”店员嗤笑一声，“不知道谁的拉花拉得跟大便一样，人家看了都没食欲。”
江初照再次深呼吸。马上、马上就下班了。
他没再理会店员的嘲讽，匆匆跑去把陶瓷杯里的咖啡连带拉花全部倒进纸质饮品杯，盖紧盖子，随后大步跑到那个二次元身边，“打包加一块，一共二十八块，这边扫码。”
伸出来接打包袋的金属手铠一顿，似乎是倏然意识到什么，“要钱？”
江初照彻底失去耐心，出言讥讽，“不然呢！你就是来吃霸王餐的？！”
二次元只好取出一个比拳头稍大的结实布袋，在里面翻找一番，捏着东西拿出拳头，再把手伸到江初照面前，打开。
金属手铠中间是几枚亮闪闪的银币，看不出是巧克力币还是塑料镀漆。
江初照整个人好似被封印住，一动不动，连胸膛都看不出起伏。
二次元揣测一番江初照的神色，发出一声混杂疑惑和不满的气音，把银币收回去，翻出一枚金币递给江初照。
虽然隔着头盔面罩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是江初照从他的动作中读出他的意思：这下够了吧？
那东西金光闪闪，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但不是钱。
不是钱。
而他所做的一切、所忍耐的一切，都是为了钱。
紧绷整日的神经在此刻终于断了，江初照直接用手背打开coser戴着金属手铠的手。金币飞溅出去，和桌椅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尤为明显。
“这里是咖啡店，不是你们二次元的漫展！不是过家家！买东西要真钱！真钱！！！ Z国法定货币！你明不明白？！！”
二次元手足无措地和江初照对视。
店长在厕所抽了根烟出来，听见江初照的大吼心感不妙，匆匆跑到门口一把将江初照拽到自己身后，低声咬牙道：“等会儿我再和你算账！”
待他抬头面对coser客人时，他已换上一张笑脸，“抱歉，是我们的店员不懂事，您有什么需求……”
二次元还处于被骂得大脑过载的状态，闻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江初照“啪”地把打包袋往桌上一放，“我不干了！！！”
什么再忍忍拿一天工资就走、再忍忍这个莫名其妙的二次元，再忍忍吹毛求疵的店长和一直挤兑他的店员……
全部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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