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折腾了近三个时辰,天色已擦黑,海青山还要管这群药王的吃喝,他被折腾得双眼空洞,一点光彩也没有了。
寒江雪仍旧安静地坐在案前,眸色深似苍渊,他忽然低头看向手心,掌心绽出一道追踪符,闪着忽明忽暗的蓝光。
寒江雪看着望不到头的药王队伍,决定把海青山留下,道:“我去去便回。”
海青山点点头,继续让外头排队的药王来诊治白芥。
.
杏花楼,后院。
寒江雪飞身跃入围墙。
他放出的追踪符显示逃逸的那团黑雾就在附近。
远处楼阁中,传来丝竹管乐并男女的嬉笑声。
寒江雪环顾四周,见不远处假山后闪过一个身影,迅捷异常,翩若惊鸿,不似凡人。
乌云蔽日,看不太清楚,他足尖点地,飞身紧跟上去,绕过假山就见那黑影停在一口水井前。
此时,乌云骤然散去,月华洒下,映出那人形容。
一双美目溢满神禽灵气,眼尾上挑尽是风情,在月光下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反复多看一眼都是对神明的亵渎。
那人也察觉到寒江雪,扭头看向他,双眸里尽是令人难解的情绪。
寒江雪凭空生出一种错觉,这人的眼神像千把利刃要把自己戳穿,偏又不带半点杀气,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表情,他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道。
“夏老板,别来无恙。”
夏老板像没听到他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找回一丝魂魄,轻笑一声,道:“看来道友还真是对我念念不忘啊。”
寒江雪也觉得不妥,毕竟之前夏老板斗笠白纱遮掩整张脸,二人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
他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寒江雪轻咳一声,突地瞥见夏老板头上的红色珊瑚簪子,瞬间想到托词,道:“珊瑚簪子。”
白纱斗笠遮住脸,却没有遮住乌发缠住的红珊瑚簪。
夏老板反手抚上发簪,笑道:“眼睛尖,记性也好,倒是我疏漏了。”
夜风吹过,空气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熏的寒江雪有些晕乎,冰块一般的脸都融化了不少。
夏老板道:“道友为何来此?”
“夏老板又为何在此?”逛自家院子还这般偷偷摸摸,就跟做贼似的。
寒江雪边说边往井边走去,夏老板忙道:“你别过来啊,没听说过两人不观井吗?你把我推下去怎么办?”
他不这么说还好,这样欲盖弥彰反倒显得有猫腻。
寒江雪脚步不停,道:“夏老板身手了得,能把豆藤精收服做小二,我都不怕夏老板把我推下去,怎的夏老板先怕了?”
“竟如此不听劝。”夏老板当即挥出一掌,寒江雪侧身避开掌风,不退反进,疾行数步,直面夏老板而来。
君子动口不动手!
夏老板扯开嗓子喊道:“来人呐!有——”歹人。
下一瞬,夏老板声音戛然而止,寒江雪一手支着井沿,翻身跃入井中,另一只手扯住夏老板的腰带,将人一同拽了下去。
“好像有人呼救,”远处楼阁上一个丫鬟捧着果盘,同伴闻言也侧耳听了听,再无半点声响,“大约是你听错了。”
二人没有落入井水中,而是落在一块空地上,这是一口空井。
在落井一瞬,寒江雪就松了手,他是临时起意的,本想下井看看,结果夏老板大喊大叫,怕他惊了人,只能把他一同拽了下来。
“我们不是很熟吧,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就扯我腰带?”夏老板戏谑道。
“昆仑仙山,寒江雪,无意冒犯。”
夏老板的口吻轻佻散漫:“无意冒犯不也冒犯了吗?你拖我下来是想给你垫背?”
寒江雪没有找人垫背的意思,最多也只是想封个口而已。
“我若不拽下你,你难道就不下来了吗?”
夏老板被戳穿便不言语了,他确实准备下井,须知在青楼枉死的女孩多半都扔在枯井里。
井下一片漆黑,井底的土壤微微发粘,看来已经枯涸许久,这样的地方不宜见明火,海江雪掏出一颗夜明珠照明。
“阔气啊,”夏老板瞥了一眼夜明珠,借着光亮观察起井下的环境。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枯井下颇为宽敞,旁边有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不知通向何处。
“有点不对啊。”夏老板道。
周围并没有人类骸骨,这和预期不符。
寒江雪指了指通道:“不如进去看看?”
夏老板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道:“你走前面。”
寒江雪闻言,果然率先走进通道。
他能想到两种情况,一是投井的人没有死,这个狭小的通道就是唯一的生路,必然会走进去寻找生机。二是人死后才被投入井中,被什么东西拖进了这个通道。
通道内湿气很重,越往里走越狭窄,二人的衣袖不断蹭到粗糙湿润的岩壁。
夏老板正磕磕绊绊地走着,突然眼前一黑,寒江雪收拢五指,盖住夜明珠光华,另一只手迅速扼住夏老板的手腕,手肘顺势抵住夏老板前胸,将人压在岩壁上。
一时间二人挨得极近,呼吸可闻,鼻息交缠。
夏老板耳边响起寒江雪低沉的质问,似乎隐忍着某种怒火,一字一顿道:“你手上可有人命?”
寒江雪笃定,既使自己没把夏老板拽下来,他也一定会下井。
他若不想下井,第一时间就会想办法离开枯井,而不是冒险与自己进入井下通道。
身为青楼的老鸨,在自家后院行迹鬼祟。
可疑!
寒江雪猜测他多半是想毁尸灭迹。
夏老板先是一愣,随后放松紧绷的身体,看起来并不打算反抗,任由寒江雪将他抵在石壁上,道:“你有证据吗?是靠什么判断我杀人的,猜吗?”
漆黑寂静,夏老板细微的呼吸声就在耳畔,吐出的热气像羽毛轻轻搔在他的脸上,痒痒的,酥酥的。
“那你为什么到这儿来?”
夏老板笑了一声,道:“不是你提议进来看看的吗?怎么反倒问我?”
“我是说,你为什么下井?”
“我不是被你拽下来的吗?哦,原来下井就证明手上有人命,那你嫌疑可比我重啊。不过你要霸王硬上弓,我也不是你的对手,来吧!”夏老板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不想他如此善辩,自己确实无凭无据,寒江雪只得撒了手,把话题转开,“夏老板出门夜游怎么不带上你的小二,它虽然灵力低微,却很机敏。”
“它睡了,明天不用早起干活啊?”
寒江雪对夏老板连豆藤精都要剥削的行为不置可否。
二人继续前行,通道渐渐开阔,出口处另有一番天地。
寒江雪将夜明珠抛向高处,他们正身处在一个岩洞中,岩洞中心有一座白色小山。
细看之下,白色小山竟是人类骸骨堆砌而成的,细细数来竟有十多具之多。
以骸骨判断男女一般是看盆骨,女子盆骨较为扁平,耻骨的角度更大。
这些骸骨无一例外,竟都是女子的,其中还有几具很小,应该是小孩子。
想到这副惨状或许和夏老板有撇不清干系,寒江雪手下聚起灵力正要发作,转头看见夏老板的表情,那是一种震惊不已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或许真的和他无关呢?
那句“你有证据吗?”仿佛又在耳畔响起,无凭无据,不可妄断。
寒江雪松手散去灵力,问:“夏老板可看出什么端倪?”
夏老板绕着白骨转了一圈,蹲在地上扒开一层薄土,果然在地上看到一圈被毁去大半的阵法。
“有人将少女的骸骨聚集在一块,吸收她们生前的怨念。换句话说,有人在此处设阵法炼化空游女。”
空游女,罕见!女孩怨念所化,没有实体,也没有妖气。
她只能依附于傀儡,同时也擅长操纵傀儡,故而能够变化万千,难以防范。
因此,在荒村客栈之中谁也没有发现端倪。
夏孤舟道:“空游女在此处被炼化,所以残留下气息,想必你是跟着这气息寻来的吧?”
追踪符不能区分本体和残体,一律都算成追踪目标。
追踪符显示一路南下,空游女本体也应该在附近,多半是被某种结界或术法保护起来,让人难以寻觅。
白骨堆砌如山,是被屠杀的吗?
想到这里,寒江雪攥紧五指,又问:“你是说,有人在此处杀人炼化空游女吗?”
夏老板捡起几根骨头看了看,又把骨头放回原处,道:“这些骸骨成色不一,没有新鲜的,炼化者应该没有杀人,只是收集了骸骨。”
“至于选这里,一来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来此地为至阴之地,炼化阴邪之物最合适不过。”
夏老板看向寒江雪,“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找空游女?”
在寒江雪看来,夏老板身上疑点重重,他懂的太多了,怎么看也不像普通人,只得选择性地将荒村客栈的事说了一遍,如此也不算撒谎。
夏老板静静听完,道:“如此说来,幕后黑手是想要修仙人的血肉,空游女只是他的杀人傀儡。重点还是修士的血肉,他要修士的血肉做什么用?”
寒江雪对妖法邪术没有研究,只能想到最原始的用途,脱口而出,道:“总不能是拿来吃吧。”
“吃?”
夏老板手指点上前额。
他的额间有一朵道浅浅的丹朱痕纹,形似一簇小小的火焰,煞是好看。
与他被乌发缠绕的珊瑚簪子相得益彰。
寒江雪望着夏老板,有一瞬恍惚,就听他轻声说。
“养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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