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怒不可遏的咆哮完就走了，没有再回来。
令阿姮想起在郢郊的那晚，她怎么也不肯顺从，惹恼了他，他也是这样冷着脸就离开了。
那时候，她可以偷偷跑回她和覃的帐篷里。还有被楚王临幸的那夜，她可以逃走，躲到秀的屋子里。
可是如今，她无处可去了。
阿姮把手抬起来，端详了一阵子。方才就是这只手，掌掴了国君。
她早该习惯的，习惯他对她的傲慢、不屑，还有轻贱。
从入楚王宫的那天起，她就应该想到，为奴为妾，就该是这样子。
手臂举得累了，落下来，压到酸涩的眼皮上，她自暴自弃的闭上了眼睛。
……
“阿姮，醒醒，阿姮……”
明眸缓缓睁开，迷蒙中，覃和秀两张关切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仍在楚王的寝宫。殿中一片清明，天光大亮，又到了一日之晨。
“阿姮你胆子真大！”覃呵呵笑着，把她拉起来，“听说大王一夜未眠，为了你那个什么账目，把寺人巫人里里外外折腾了个遍！你倒好，居然躲在大王榻上睡了个大觉！”
“你整晚未归，本来还以为……”秀静悄悄瞟了阿姮几眼，笑着止住了话头。
阿姮捋了捋耳后的发丝，也笑了，“阿覃，阿秀，看到你们真好，好舍不得你们啊。”
她突然心生感慨，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她们只当她睡糊涂了，拉着她跑回偏殿。
阿姮囫囵的梳了个头擦了把脸，问：“大王在前殿么？”
秀点头，说哑寺人早些时候去庖厨，取了早膳送到前头去了。
阿姮拉了拉她们的手，微笑道：“我去了。”
覃还在嘟囔她今日好生奇怪，阿姮已出了门。
“你呀，别光顾着奇怪这个、奇怪那个的，还不快些去打扫宫室，莫又闯祸，叫阿姮为你担心……”
身后，秀在催促覃。
*
阿姮来到国君处理政务的殿堂，只见殿前的院中跪着一个男子，二十出头，面容颇有些俊秀，头发披散于后背，未簪髻，衣着和司巫相似，应是巫庙中的巫人。
殿中，和昨夜一样，摆了若干几案，哑寺人俯首案头，奋笔疾书。
寺人们眼底皆两团乌青。
竹简被一卷一卷的递送到楚王的案上。楚王看也不看，懒洋洋的把玩箭羽，眉间一派散漫。
阿姮走到门槛前，被侍卫拦住。
殿中的人掀起眼皮瞥了一眼门口，清冷的眸中空空荡荡，没有反应。
“如何了？”楚王开口，问的是哑寺人。
寺人头领起身，以手语作答。
阿姮和哑寺人接触的时日尚短，还不能完全领会他们打手语的意思，只依稀猜出，巫庙的账目没有问题，但是楚王宫的开支仍有存疑之处。
“听”了哑寺人的回禀，楚王剑眉微蹙，须臾松开。他扔下箭羽，起身从殿中走出来，越过阿姮，走到巫人面前，对他说，寺人会把巫庙的账册送还回去。
巫人叩头行礼，转身正要离开，楚王突然喝了一声“慢着”。
“转过脸来。”他命令道。
巫人停住脚步，转头面向国君，面露疑惑，同时还有些局促不安。
楚王拿目光在巫人身上盘亘了片刻，方道：“去祭台禀告司巫，请他不必急于返回王城。今岁的秋冬两祭，寡人无暇亲临。祭祀事宜当以俭朴得当为宜，不可兴师动众。”
巫人领命。
楚王再次挥开袖袍，把巫人打发走。
短暂的耽搁之后，楚王令寺人把账册都带上，去找薄媪。
阿姮站在殿门口，眼瞅着国君的车驾离开了王宫。
从头到尾，楚王没有理睬她。
又过了一阵，一个哑寺人折返回来，以手势招呼她去薄媪家。
薄媪住在王都内城，离楚王宫不太远。等阿姮随寺人行至薄宅，楚王正在跟薄媪说账目的事。
“寡人叫寺人核算过，确有几百钱的开支，找不到出处。”楚王敲了敲几案，寺人把原先的成沓布帛和后来整理成册的竹简端上来，放到薄媪的案上。
薄媪神色一震，看向阿姮，问：“姮女可查看过，也是如此？”
阿姮点头，又有些迟疑：“妾当时没有考虑到巫庙的账目，算出来的数目有些大。我还可以……再算一遍么？”
她悄悄的往楚王席上睃了一眼。
楚王叫哑寺人拿来笔墨。
阿姮把手伸向帛书和简书，稍作徘徊，从中选择了竹简账册。展开竹简，寺人已将每个类别的大数算得一清二楚。
不得不承认，按照楚王吩咐整理后的账册更清楚也更明晰，非薄媪在帛布上描画的可比。
也幸好她在喜妹家使用过笔墨，才不至于在楚王等人面前表现出笨拙的样子。
尽管她知道，在他眼中，她本就是低贱的。
可她不想看轻自己。
少女垂着头，看不见她的脸，身影分外专注。外头的日光照进来，落到她身上，飞扬的尘土、喧嚣的声音都安静下来，勾得人从心底生出淡淡的渴慕。
她今日梳的是双鬟，发尾束在颈后，垂下来的一束乌发贴服在后背上。从堂上俯望下去，她的双肩和背部线条纤薄匀称，腰身绵软，全身上下透着十足的柔顺可人。
……全然不似一巴掌挥到国君脸上的人。
芈渊面无表情，习惯性的捻起手指，然虚握成空。才蓦然觉察，掌中并没有箭簇之类的把玩之物。
“还差三百又七十四钱。”她抬头，从又软又艳的唇中吐出一串数字。
芈渊无所事事的手在空中一顿，垂下来端放到案几上。他凝了她一眼，旋即挪开视线。
听了阿姮报出的数目，薄媪面露愧色，从席上起身，跪到楚王面前，自责道：“老妇惭愧，请王上见谅，老妇定会查清楚，向大王回禀。”
“不必查了，”芈渊一口驳回，转而道，“钱数不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寡人相信不是老媪有意为之，老媪毋须介怀，往后注意些就好。”
楚王的口气很温和，带着洞悉一切的淡然。
薄媪愈加惶恐，大有百口莫辩之态。
“寡人今日来，还有一事，”楚王话锋一转，又道，“昭伯在世时，收受蔡使贿赂，其中包括一名蔡姬。蔡姬后来没有得以婚配，留在老媪这里终不是长久之计，于寡人也无甚用处，就准许其离开，令其归国。”
阿姮万万没想到，楚王要放阿姊回蔡国？她掩盖不住满脸的震惊，抬头朝楚王望去。
楚王依旧不理不睬，侧着脸庞，看向薄媪。映在阿姮眼中的半张脸，眉深目俊，鼻子高挺，薄唇松松的抿着，不苟一丝言笑。看不出任何端倪。
薄媪答诺，又恳请道：“账目一事，请大王容老妇彻查，否则老妇唯有一死，才能自证清白。”
堂中静了一瞬，楚王缓缓开口：“寡人相信老媪是清白的。就连昭伯，景梁，包括所有的上卿大夫，若遇到这三百钱的事，寡人相信你们，都是清白的。”
“毕竟，”楚王抿了抿唇角，从薄唇中逸出一丝嘲意，“当初大家接受蔡使的贿赂，远在三百钱之上，又怎么会贪图区区小利？”
“王上恕罪！老妇一时糊涂……”薄媪力不能支，歪在地上，强撑住身躯还要分辩。
被楚王打断：“以前的事，寡人不计较。往后，还要请老媪多留些神。”
薄媪皱纹密布的脸，由惊惶转为羞惭，通红如刺了血，几欲失态。
楚王说完话，很快离开，寺人紧随其后。
阿姮将薄媪扶起来。
薄媪揉着松弛的额角，面容尤显疲老。
从国君插手昭伯家的妾室发卖一事伊始，薄媪便暗自猜测，王上是不是看上了昭伯家的那位蔡姬。因而，她放任鹂姬在家中滞留，只等机会再往国君身边安插一个可供她驱使的美人。
上回宫人过来传召，令蔡女侍寝。姮女不在，她顺水推舟将鹂姬送入宫中。原以为迎合了大王的心思，哪想到差点引火烧身。
她不敢去想，今日大王是随口一提，还是在借机警醒她这个侍奉了三代国君的老妇。
大王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宫闱，如同不喜欢昭伯之流把持他的朝政。如有违逆，必除之。
放眼望去，到如今，能在国君身边呆得长久的，除了那些哑巴，竟只有姮女一人。
薄媪看了眼阿姮，和颜悦色道：“姮女，王上放鹂姬归国之事，你去跟她说。”
阿姮答应下来，到后院寻到鹂阿姊，把楚王的话告诉了她。阿鹂亦是一惊。
“既如此，我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行事，”阿姮蹙眉思索了一番，对鹂阿姊道，“只是我不能和阿姊一起走了。楚王不喜欢别人忤逆他，他愿意放阿姊归国，阿姊越早离开越好。阿姊你先走，过了汉水，到楚蔡两国的边境等我。”
不管楚王是临时起意，还是有何居心，她要把阿姊尽快送走。
楚王的命令来得突然，阿鹂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是摇头：“要走一起走！把你孤身一人留在楚国，我不放心。”
“阿姊你放心好了！你在边城等我，冬至日之前，我一定能寻到机会从楚王宫脱身。”阿姮安抚阿鹂。
冬至这一天，周王室将之定为一年的岁首，也是楚国的冬祭日。早间在前殿，她听到楚王对巫人说，秋冬两祭他不会参加。因而阿姮猜测，楚王那时应该在忙于收拾庸地的残局，以备来年亲征东夷，所以才会无暇顾及秋冬两季的祭礼。
阿鹂仍是眉头紧锁，担忧不止。
阿姮笑着宽慰她：“上回喜妹不就跟你说过，叫你把心放回肚子里，不要焦虑过重。你不听我的话，医者的话总得听吧？”
刚才两姊妹一见面，阿鹂就迫不及待的跟阿姮说，喜妹诊断的果然没错，她的月事已正常，的确并非有孕。
总算还是有一件顺心的事。阿鹂只得隐下忧虑，反复叮嘱阿姮爱惜身子，为楚王侍寝时能糊弄就糊弄过去。
阿姮低垂着头，好似臊了脸，口中一一应下来，并未往心里去。只是不想叫阿姊为她担心。
阿姊不会知道，她在楚王面前闯下杀身之祸，楚王不杀她就已是侥幸，已不需要担心侍寝的事了。
更不会叫阿姊知道，如果冬至那天她到不了，护送阿姊归国的行商会给阿姊带去她的口信——不必再等。
小剧场：假如本文有朋友圈
1.楚王：国君的脸都敢打？呵，女人，你完了。。。(咬牙切齿，无能狂怒）
祝让点赞
祝让：哪个混蛋竟敢对大王无礼？我去削他！诶？好像哪里不对...
褚良@祝让：哥，有事找你，看我私信
2.庖叔：郢都烧烤开业！蜜汁鸡翅！茱萸肉脯！八分熟鹿炙！秘制江上烤鱼！
祝让点赞，秀点赞，覃点赞，褚良点赞，仲其箕点赞，薄媪点赞，景梁点赞，景肱点赞......
仲其箕：看着就好好吃的样子（流口水），庖叔，等我公干回来，去给您凑个热闹（献花献花）
庖叔（一个个数点赞的头像）：阿姮呢？小阿姮去哪了？叔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就等你了！
阿姮：叔，你们吃吧，还没有空（苦笑）
庖叔：你最爱吃的烤鱼，叔留着等你来了再做。
阿姮@庖叔：谢谢叔（俏皮）
仲其箕：庖叔，等我回来，教我做烤鱼吧，我也爱吃（微笑脸）
景肱：你们都没看到大王发的？（迷惑脸）山里信号不好，谁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啊呀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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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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