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芷压根没走正门。
他先是在正门瞧了一会，只半刻钟，便有三人上前敲过姜森家的院门。一位是个年轻人，身穿皂袍，看起来像个书生；一位是个手拿兵刃，瞧来有两把刷子的武者；还有一人，则是衣衫破烂，拿着个碗的乞丐。
这三个人都没能进得了姜森家的院门，书生被护院强硬拦住，武者则被好言劝离，给乞丐开门的是一个少年，虽也未让他进门，二人说话的时间却要久些。
端木芷看了一会，在乞丐沿着姜森家的院墙行走时，跟在了他的身后。乞丐走得并不算慢，却有几分鬼鬼祟祟，端木芷跟了一会，便发现了端倪——这个乞丐步伐虽既乱又飘，但并非无力，不像是吃不饱饭的乞丐，更像只是一个体虚的年轻人。
乞丐打扮的人沿着院墙走到拐角，忽然熟稔地蹲下身去，端木芷低头一看，此处有个狗洞。乞丐打扮的人身材不算瘦小，钻过去却毫不费力，也没有犹豫，想来也不是第一次爬。
端木芷倚在墙角，听到里面有人跑来大声道：“狗蛋哥！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来，我给你带包子了！”
“哎哟姜江，小少爷，可小点声，我可不想再被你家护院撵出去了。”狗蛋嘘了两声，随着解开布包窸窸窣窣的声响，语音含糊起来，想来是在边吃边说，“饿的我啊……最近整点什么都不容易，昨夜晚饭没吃，今儿个早饭也差点儿没吃上。”
姜江的声音明显比之前小了许多：“你慢些吃，又没人抢。哎，对了，干脆我带你到炊房去吃，既有热乎的，还有水喝。”
狗蛋吧嗒着嘴，问道：“你们家雇了那么多干活打杂的，看到了怎么办？”
“没事！至于炊房的人，我干脆放厨子们歇息一会，他们肯定也乐意着呢！”姜江的声音伴随着两道脚步声一起渐远，这两个人约是一起去炊房了。
端木芷复又看了两眼狗洞，直起身子，脚步一踏，自院墙旁一棵结实的老树上借力转向，轻飘飘地跃进了姜森家的院子里。
姜江正抬着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这实在是个巧合，炊房离这里不远，姜江是要回来先将这狗洞堵好掩上，免得家里人瞧见，再将其当真完全封死。然而他刚冲进院子里，就见一人自高墙外如燕掠水般轻轻巧巧地落了进来，就如同这将近一丈、加高加厚的墙不高一般。
端木芷见姜江大张着嘴，好像随时要喊，决定先发制人：“我方才在墙外路过，听见你与一个名叫狗蛋的人在说话。”
姜江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不会喊人。
只是他虽然捂住了嘴，却又几步小跑至端木芷跟前，捂着嘴悄悄地倾倒出一堆小问题：“大侠，这位大侠，你是不是会武功？刚才那是不是叫轻功？你可不可以教我？你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江湖人？”
“你为什么想学武功？我见你家护院不少，他们也会武功，倘若真感兴趣，为何不跟他们学？”端木芷把问题抛了回去。
姜江翻了个白眼：“嗨，他们都是三脚猫功夫，狗蛋哥比他们能打多了，可惜就是不教我。再者，昨日下午新来了一个教我念书的先生，管我很严，一整天到现在，我竟然还没能出这个院子。背了一早上的书，好不容易才谎称肚子饿，跑了出来……坏了！”姜江一惊，猛然提高音量，“坏了，我都背书背晕了头，一会我娘和父亲都要回来吃饭，诶呀，你快帮我一起把这个狗洞堵好……”
端木芷瞧着姜江手忙脚乱地想将狗洞堵上，越忙越乱，险些从墙上再抠下半块砖头，忙了好一会才堵上半个。然而又听得不远处有三道脚步声正向此处渐进，便道：“别忙着堵这狗洞了，有人来了。”
听他如此一说，姜江把手上的泥往旁边树丛的叶子上抹了又抹，勉强将手上的抹得不大显眼，手指缝里的却无暇抠净，只能将双手背在身后，身子靠在墙上，把狗洞挡得严实。
端木芷负手站在一旁，瞧着姜江将位置与站姿调整好，最后虽然的确是将狗洞整个挡住，形成的姿势却看着实在别扭。但也没空给他再调整了，因为脚步声已至近前，走在最前头的人脚步分外急促，正是姜江她娘，宁音。
宁音此人不但做事雷厉风行，走起路来也是如此，步伐稳健。她瞧起来约有三四十岁，脸上皱纹不多，两眉之间的却尤其深刻，一看便是经常皱眉。
姜江本以为来的最多是他姐姐姜佳佳，见是他娘，当即就维持着奇特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宁音、姜森、姜佳佳三人本是来捉姜江偷懒现行的，不想却还有端木芷一个陌生人也在此处，依次愣住。宁音最先反应过来，开口冷淡问道：“请问阁下是哪位？宅中杂役虽多，可阁下风骨不凡，也是面生，不像是我雇来的武者，来此所为何事？”
端木芷还未开口，姜江便抢先道：“爹、娘、姐，他是我找来教我武功的先生！”
姜森不疑有他，当即面露喜色：“真的？我儿上进了？好啊好啊！不过江儿，你姿势这么奇怪是做什么？”
“你请的？从何处？又是什么名讳？”宁音却不大相信，目光扫向沾满泥灰的树丛，又缓缓挪至姜江肮脏不堪的裤腿，眉毛皱得更紧了。
“这个、这个……”
“连名字都不知道？”
姜江支支吾吾，答不出来，眼睛四下乱瞟，马上就想着胡编一个先应付上。端木芷忽然开口：“端木，端木芷。”
宁音一怔，看向端木芷，问道：“端木先生？”
端木芷点点头，说道：“是的。”
宁音叹了口气，眉头缓缓舒展，姜森很会看宁音的神色，见她如此，便赶忙笑道：“端木先生这名字一听就……就武艺高强！江儿，还不快请先生到屋里坐坐？一会儿就能开饭了，正好给这位端木先生……接风洗尘！”
“这个……这个，我一会再请先生到屋里坐……”姜江扯出个嘴角抽搐的勉强笑容，不肯挪地方。
姜佳佳叉着腰站在旁边，跟宁音似的，也叹了口气，说道：“爹，你就别难为他了，他一定是又挖了个狗洞，挡着想瞒我们呢。”
狗洞的事情，因为有端木芷一个外人在场，姜江只挨了几个爆栗便姑且不了了之。
姜森家里不愧养了近十个厨子，早食吃得无比丰盛，四个人吃饭，却摆了满满一桌子饭菜，大盘摞小盘，便是七八个人吃，也是很难全部吃完。
饭菜一边上桌，姜森一边特意给端木芷解释：“端木先生，我们家……平日里也不是这么铺张浪费的，只是我跟江儿他娘都忙，难得能凑在一个时间吃顿饭，昨日跟厨子说了一声，谁知他们当是要庆祝，就整出这么一大桌饭菜。”
虽说如此。端木芷看着被二人合力抬进来，无处可放的烤全羊，目光扫了扫烤全羊的腹部，心想，这也太丰盛了些。
姜森也是一怔，问道：“怎么连红羊枝仗也做了？炊房是怎么回事？……先找个地方放一放。”
抬东西进来的两个护院满头大汗，将之先寻了个干净地方放下，才摇头道：“家主，我们也不甚清楚，只是炊房让送来，我们便送来了。”
姜森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挥挥手让这二人先出去。
菜已经上齐了，姜森首个抬起筷子，夹起一个肉丸，刚要往嘴里送去，却忽然被一只手捉住。他下意识挣了一下，却半点也没能动弹，只觉抓着他的这只手稳如铁钳。
是端木芷，他见姜森放开筷子抬起头来，也松了劲道，迎着这一家人疑惑的目光，缓缓吐出两字：“……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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