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青坚持要拉迟意去找她前夫对峙。
迟意当然不可能放任他去,拽着他的长袍,忙声劝阻他。
他心肠热,人又正直,明朗敞亮,与她不一样。
所以直到现在,她还未敢将过去她所做的事情吐露给他。
在他眼里,她大约才是那个可怜的受害者,可事实不是那样的,是她感到亏心,在孩子和他面前总不自觉地低上一头。
“可以。”她拗不过他,终于妥协,轻轻说,“只是我看见她就满足了,不想去打扰他们,我们含蓄一些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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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古树下,何云煦坐在石凳正在仔仔细细给小莲喷防蚊喷雾。
小莲皱巴着小脸,用手抓了抓脸颊,小孩子的皮肤细嫩,山里野蚊子又毒,不注意便被咬了一口,脸颊鼓起一个红红的包,被没轻没重地挠出一道浅痕。
小朋友水汪汪的眼睛盈满泪水,她委屈噘嘴道:“爸爸,痛……”
“不哭。”何云煦一下一下揉着她软趴趴的短发,声音温柔,“不要抓,涂了酒精,痛一会儿就好了。”
哄完小孩,心中似有所感,他长长睫毛颤了一下,倏然抬起头,一双剔透琉璃般的眼睛望向不远处,一对男女氛围融洽地走在一起,唇角不由微妙地向下压了一个弧度。
他淡淡收回视线,将浑身防蚊喷雾味的小孩拎到腿上,又仔细将她领口纽扣扣好,以防有小虫子掉进去。
天气原本就热,男人身上的体温更高,小莲脸热得扑扑的,睫毛还挂着泪珠,一手抱着阿贝贝,一手扶住大人精壮有力的胳膊,整个人不太有精神。
迟意从厨房端来了凉糕,是她觉得好吃所以今天早上特意下山去买的。
陈山青拽着她在石桌旁坐下,将甜点推过去,笑吟吟问:“清热解暑的凉糕,我们这的特产,要不要尝一尝?”
“谢谢,那我们便不客气了。”何云煦望着他们缓缓道,随后把小莲放下,允许她自己去拿。
比起吃,小朋友眼睛里更多盛满好奇,攥紧勺子搅着捣着碗中的软糯糕点,玩得不亦乐乎,老半天过去了才记得尝上一小口。
陈山青伸手戳了戳小莲圆嘟嘟的脸颊,问她:“脸上被咬了?”
小莲又被提醒了伤心事,伸手捂住下巴,嗓音抽抽搭搭,“是被、虫虫咬的。”
她咬字时重音放得位置奇怪,咬字也不清,但是稚声稚气,惹人喜欢。
“现在白天还好,等到晚上才可怕,蚊虫成群结队黑黑一团压过来,像一只大怪兽,会把小朋友的血吸干。”
他故意说得可怕,小孩子当了真,脸都吓白了,缩回爸爸腿边,呆呆问:“那……怎么办?”
陈山青哄小孩道:“不怕,你爸爸妈妈会保护你的——你知道你妈妈在哪吗?”
燕国地图实在太短,何云煦安抚地捏了捏宝宝的小手,朝迟意的方向扫了一眼。
她苍白的脸此刻有些发红,时不时抬手碰一下额前不存在的碎发,唯唯诺诺的,他看着感到厌烦,很快将目光移到年轻道士身上,心底又有些不屑,他们的事情与他何干,难道是趁机想博取迟意的好感,那他用错办法了,简直跟他当初那会儿一样蠢。
“嗯……”小莲喉咙里发出绵软的声音,大大方方告诉他,“我没有妈妈。”
陈山青:“你怎么会没有妈妈呢?”
“我没有。”
“你不想妈妈吗?”他接着追问。
小莲摇摇头,慢吞吞咬字,想一句说一句,“爸爸没有妈妈,爷爷没有妈妈,伯伯没有妈妈……所以我没有妈妈。”
孩子的话太天真稚气,但陈山青听明白了,有些哑然,不再询问。
她还太小了,以为大人的臂弯便是全世界,对母亲的缺位也已习以为常,等到大一些也许会想念起妈妈,但现在还不到时候。现在于她而言,即便没有妈妈也是一件正常的事。
一直安静的迟意轻柔道:“宝宝会讲很多话,好厉害。”
明明她离开她的时候,她还只会咿咿呀呀地攥着小拳头,变化真大啊。
小莲终于注意到她,看了她一眼,脸好像变得更红一些,又低下头,扒拉着勺子尝了一口凉糕,回头对爸爸道:“甜。”
何云煦摸摸她的额头,“嗯,好吃就多吃一些。”
她早上发脾气没吃饭,到了陌生地盘,人都热蔫巴了,也知道收敛脾气,做个好宝宝,老老实实地吃东西。
迟意终于察觉出她觉得违和的地方,迟钝地开口:“宝宝……她是左撇子?”
小莲听见她说话,剔透的眼珠又转向她,她还没办法听懂复杂的中文,好奇地打量她,又重新低头吃东西,虽然吃了大半天,勺子里的东西也不见少,杀伤力微乎其微。
何云煦终于和她对上视线,半晌后,“嗯”了一声。
小莲是左撇子,他们在她第一次自主吃饭的时候才发现,那时候她已经两岁了。不过所有人都包容她,也没人会在她面前提那个词,所以她自己还没有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不同的。
迟意心轻轻揪起来,这个社会对左撇子多多少少是不友好的。她和何云煦都是右撇子,她怎么会这样呢。
小莲发现自己的手背又被咬了一口,鼓起了红肿的包,她眉毛往中间拧,抿紧小嘴,使劲用手指扣了扣,叮咬痕迹更重,终于绷不住小脸哭出声。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受到这么大委屈,凉糕也不吃了,趴在何云煦肩膀稀里哗啦流眼泪,用力搂着他的脖子,躲在他怀里寻找庇护,一边哭,一边打嗝:“爸爸,嗝,我们,嗝,不在这……”
陈山青提议道:“到室内吧,蚊子没有外面多。”
何云煦客气地颔首:“劳驾带路。”
陈山青带他们去了迟意的房间,征得房主的同意之后,何云煦脱下小孩鞋袜,扔到床上,拉好蚊帐,一气呵成。
小莲懵懵地从床上爬起来,擦了擦眼泪,喊道:“爸爸!”
何云煦:“你在里面,蚊子进不来,好好待着。”
迟意默默把提前准备好的幼龄儿童玩具送到床上,“宝宝可以玩这些。”
她和陈山青要去准备午饭,没待一会儿便离开房间。
小莲什么玩具没见过,小手扒拉一下零零碎碎的积木,没兴致地继续玩她的阿贝贝。
玩了一会,又仰头嚷道:“热。”
房间里自然没有风扇,山上晚间的温度自然会降下来,睡觉也用不着风扇。
何云煦看了看简陋的陈设,手指摸上蚊帐上的补丁,皱了皱眉。
他从桌子上抽了一卷书,坐在床边给孩子扇风。
她惬意仰躺在床上,短胳膊短腿大大伸展开,露着圆滚滚的肚皮,随着呼吸一收一缩。
他摸了下她的额头:“头不疼了?”
“手疼。”小莲嘟哝道,郁闷地又用手指扣了一下被叮咬的手背。
“别挠,等会儿就消了。”他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过了会儿,他安静问:“谁教给你说那些话?就是爸爸没有妈妈,你也没有妈妈的话,谁教你的?”
小莲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清脆喊道:“二伯伯!”
何云煦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微微抬高语调问:“这么听二伯伯的话?”
小莲安静如鸡。
他接着缓缓问:“他昨天带你去吃了什么?”
“冰淇淋。”说完,她瞪圆眼睛捂住自己的嘴巴,悄悄地往旁边滚去。
何云煦捏着她后领,将人提回来,轻叹:“何宥慈,你还这么小,不可以对爸爸有隐瞒。”
小莲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他的话,但能感觉到爸爸好像不开心了,犹豫了一下,凑过去,用小手捧起他的脸,啵啵两下,软声道:“我最喜欢爸爸了。”
她知道这个能让爸爸开心。
这话果然让何云煦很受用,伸手摸了摸她的后颈,“不能乱吃东西,特别是二伯伯给的。”
她身体弱,对很多食物过敏,还容易吃坏肚子,虽然嘴巴很挑,不会轻易吃别人给她的东西,但作为一个宝宝,终究还是抵抗不了各种甜点零食。
虽然陈槐也很喜欢宠爱这个孩子,但是终究不像亲生父母那么谨慎,时常没注意乱投喂一些东西。
小莲深谙糊弄学,胡乱答应下来,她嫌床板硬,一头扎进爸爸怀里,享受他给她扇风。
到饭点,迟意进来叫他们一起去吃饭。
何云煦把懒洋洋的小孩拉起来,她不情不愿地跟着去。
太阳高,人热得直冒汗,做饭的人更是如此。
此时,不大的桌子上摆了四菜一汤,虽然清淡,但足见用心。碗筷也是新的,与历经千帆的木桌格格不入,窘迫中可见重视。
陈山青提前分出一部分饭,端去给正沉迷推演的他师父,桌子上只有他们四人。
何云煦从包里拿出了卡通保温盒,打开,里面是提前准备给小莲的午饭。
食物被做成精致小巧的模样,整整齐齐地排在格子里,看起来相当美味。
小莲在小凳子上坐好,郑重地打开自己的餐具包,左手挑出勺子握住,开始挑下嘴的地方。
何云煦帮她把围兜带上,问:“吃得完吗?”
她摇摇头。
“吃不完可以分享给其他人。”
小莲明白,先分了一个给阿贝贝,再分一个给爸爸,最后分给剩下两个人。
陈山青分到了一串丸子,白白净净的,用海苔拼出可爱五官,就是一个分量太小了,他用两根手指仔细捏起纤细的动物木签,看了看,一口吃下去。
□□弹弹的口感,但是带着很浓重的奶腥和鱼糜的味道,没什么调料,味道实在不能恭维。
他憋着恶心看向迟意,她面色自若地咽下,见他看她,还冲他道了句“味道不错”。
陈山青:“……”
他老老实实吃起大人的正餐,今天难得丰盛一顿,这可不是平常能吃到的。
习惯性地用筷子先将鱼目挑到了迟意的碗里,然后才夹鱼肉。
迟意夹起鱼目塞进嘴里,目光触碰到何云煦的视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吃饱饭,何云煦将筷子搁在碗边,看向孩子。她虽然吃得很卖力,但是饭盒里的东西一点没见少。
他接过她手里的勺子,开始一口一口喂她。她嚼饭也慢,嘴巴塞满了,脸又皱到一起,用力推开他的手,跳下凳子跑了。
何云煦几步上前把人捉回来,她很有反抗精神地挣扎叫嚷起救命,被食物呛到咳了两声,又捂住嘴巴把东西咽了。
他把小孩带回位置上,喂了点水,冷酷无情地逼她又吃了半碗,才放她走。
小孩子吃饱饭,肚子越发滚圆,摸到一条长椅,动作迟钝又缓慢地翻身爬上去躺好,懒洋洋地半闭眼睛,像一条晒干的咸鱼。
何云煦倒有心想去帮他们一起收拾桌子,可惜他看着孩子实在走不开。
他伸手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圆脸,都是他追着一口一口喂上来的,问:“要不要睡午觉?”
小莲摇头:“不睡。”
何云煦有些忧心,不知道是受他的影响,还是她本身爱生病的缘故,不爱睡觉,也不容易入睡,小小年纪就熬起夜,个子也长不高,和同龄人站在一起小了一圈。
她这个年纪,不吃饭不睡觉不玩还想干什么。
下午,太阳被一层厚厚的云朵盖住。天气越发闷热,压得人胸口喘不过来气。山上天色变得快,估摸着像是要下雨。
陈山青去给三清神像供茶烧香,迟意也渐渐平复了心情,尽管在几日前,她每天都在心里预演今日的重逢,但是真见到人,认清了现实,又拿起墙角的扫帚,老老实实扫起了地。
何云煦把宝宝养得很好,她所求皆亦不过如此。
陈山青从三清殿出来,远远对迟意道:“小意,你能帮我去地库拿些线香蜡烛过来吗?”
迟意应了声,正好何云煦在附近遛娃,一大一小趴在莲花缸赏花观鱼,两个脑袋凑在一起温吞地讲着话。
她客气上前,问他能不能帮忙。
“我要去地库拿东西,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门?”
何云煦把作闹的小孩圈进怀里,朝她点了下头。
地库就是一个垂直式的地下室,大约是因为建得早,构造老式,得很费力地掀起一道厚重的木板门。
迟意自己当然也能拉开门,不过这个地库他们并不常来,平时进去拿东西时会尽量保证一里一外两个人,以防出意外。
“这是单向锁,只能从外面打开,所以你在外面等我出来就好。”
迟意拿出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随后一头扎了进去。
地库昏黄的灯光亮起来,迟意吃力地眯起眼睛,凭借着记忆往里面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入口。
外面,小莲的肚子被大人用手掌熟练地护住,以防她乱跑闯祸。可她嫌热,又觉得不舒服,不停扭动起身体,想挣脱开桎梏,手中的阿贝贝一个没拿稳,顺了楼梯嘀哩咕噜地滚下去。
她看着空了的手,双眸顿时瞪圆,着急地望了望下面,小手不断用力扒拉着她肚子的手掌,想往下面跑。
“啊,爸爸,掉——”
“别动。”何云煦呵斥一声,随后手臂夹紧小孩,几步跨到台阶下,弯腰将软趴趴的阿贝贝拾起来。
背后的沉重的木门却在此时,毫无预兆地关紧,发出轰地一声。
刚找到线香的迟意闻声疑惑地回头:“嗯?”
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阿贝贝,突然意识到自己犯错的何云煦脸上出现刹那茫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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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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