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他们寒心。
余熹主动贴玄木近了些,恭敬又感激地鞠了一躬,“谢谢你,还有你们大王。”
妖的五感灵敏,再加上神念时刻护在周围,玄木将她所有小动作看在眼里,瞧见了拉近的距离,也观到了她诚挚的表情。
他面向着前方,目不斜视,“不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余熹摇了摇头,“是很大的恩。”
对他来说可能真的是举手之劳,毕竟他杀蛇妖轻轻松松,但对她们来讲就是搬一座大山,所以这恩并没有因为他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缩水,反而更增添了些。
以后要想办法回报他们。
他们救了她一家子,还有二三十个同村。
本来只有十几个采参人中毒,后来为了照顾他们,与他们亲近的人也多数中了招,变成了三十多个,其中包括她。
必死的结局,现在不仅被完美解决,蛇妖被诛,她还没事,并且带回了解药和‘嫁妆’,外加多了个储物戒指。
余熹真的很感谢他们。
非常非常感谢。
她站在玄木身旁,心中忽而一动,小小地拉了拉隔壁妖的袖子,让他在半路改了道,没有回村子,去了附近山壁处的梅花林内。声称要拿一样东西,玄木也没有过问,没甚表情地落了地。
余熹也不耽误时间,小步跑去一处被雪掩埋的山脚下,扒开积雪,挪走大小两块石头,露出一个十几寸高的洞,在里面掏了掏,抱出两坛子酒来。
不大的坛子,她一手可以拿一个,余熹将酒举起,递向玄木,“我知道我们人间的东西,你们肯定用不上,但这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了。”
她面上显出窘态,“是我自己酿的,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她善酿酒,从还小的时候就学以致用,酿了不少,分别存放在不同的地方,这里的年限可以达到十年,当初想着讨好蛇妖挖出了两坛子,但又不甘心这么好的酒给它,于是在里面吐了口水,所以那两坛虽然在储物戒指里收着,她也没好意思送玄木。
特意把他骗到这里来,拿了新的给他。
十年的陈酿,先不说它喝了对妖有没有好处,作为一个酒来说,它是合格的,得到过很多老酒鬼认可,还有人花重金买。
她没卖而已,因为是她给父亲留的。
父亲也爱喝酒,加上他经常进山,山中邪事多,要喝泡了人参的酒壮阳吊命才行,别处卖的没有她自己酿的好,所以她都自己亲手挑选材料,亲手发酵,然后把最好的藏给父亲。
今年最好最清透的,她想给玄木大人和妖王大人。
对她来讲是最好最纯净的,对于妖来说未必,她有点担心被拒绝,正要捡捡这酒的优点说,便见玄木大人扬了扬手,一股力道登时携着她手中的坛子,到了他手里。
玄木低头,盯着酒看:“酒我收下了。”
余熹长松了一口气,“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请尽情找我,我就住在那边的村庄里,你说找卖酒的余熹,很多人都认识的。”
尽管知道不太可能,但余熹还是提了这么一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许有什么是他们妖不方便做的,恰好她可以。
几十条人命的恩,背在身上太重了,能还一点是一点。
玄木点了点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整只妖化为大风消失。
余熹站在原地目送他,等他彻底不见,离开的地方只余下些徐徐飘飞的散雪,她才想起来。
有一件事没问。
她想知道妖王大人脖间的伤,为什么没妖给他包扎?
其实这话也问不出口,怕被觉得冒昧,或者她是什么间谍别有用心在打探关于妖王大人的消息。
没来得及问也好,不用担心那一层薄薄的关系破裂。
余熹收拾了一下藏酒的洞口,拍了拍因蹲下沾染上的雪,也起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走。
这里已经离村庄很近了,她指得方向都是烟火,这也是玄木大人离开的原因,他一开始就说过,不便去人多的地方,把她送到附近就走。
这里就是附近。
余熹紧了紧衣物,身形很快也消失在大雪天中。
*
千脉山深处的一个巨大溶洞内,妖王大人已经做了决定,要去攻打隔壁临山崖的双头鹰,洞府内有一个算一个,每只妖情绪都很激昂,在做最后的准备。
玄木抱着酒坛子,从他们身边一一路过,没多久站在梯阶的最顶处,妖王大人的跟前复命,“那姑娘没撒谎,蛇妖心思歹毒,欺善怕恶,已被我伏诛,脑袋挂在洞口最明显的地方当灯笼。”
妖王大人正立在至高处的边缘,闻言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一黑一红的异瞳随意在他身上扫过,刚要移开,忽而望向他手中。
玄木不等他问,主动道:“是那姑娘送的。”
有两坛,其中一坛不出意外的话,有眼前这妖的。
玄木抱着一坛,将另一坛丢给他。
妖王大人抬手接住,并未指责他的无礼,毕竟真算的话,他也是妖王,只不过曾经被打败过。
妖王大人有一项天赋神通,所有被他打败过的妖都会臣服于他,从心到身,不可抗力,不可抵御。
他会是心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王。
所以下午时那姑娘所说身边会有妖斗胆怀藏异心。
根本不可能。
除非像他一样,修为和妖王大人相当,才能蔽下心中那股子将对方奉为不可视、不可亵神明的冲动。
当然他也只能屏蔽小部分罢了,一天打不过妖王大人,那颗藏在内心深处的种子就在一天,且会随着对方修为的增加越变越强。
现在影响还没那么大,所以他可以自如地与妖王大人相处,“那姑娘也送了你一坛子。”
他看过了,那坛子是最好的,最好的是要留给妖王大人的,还是那颗种子的原因,他无法隐瞒妖王大人把最佳的留给自己。
种子会让他本心里觉得对方才配喝最好的,自己在他之下。
这是一种法则之力,当然也是他自己的意思。
他确实被打败了,是自愿臣服,自愿被法则束缚,自愿将最好的上供给妖王大人。
玄木揭开红纸瞧了瞧里头的清明酒水,像那个姑娘一样干净剔透。
“让妖帮她主持公道,亏她想得出来。”
古往今来,这还是头一遭。
“已经走投无路了吧。”
妖王大人怕也看出了她的窘态才会帮忙。
其实他觉得另一种可能更大,那姑娘还挺聪明,几句话将整个洞府的妖镇住,如果不是遇到妖王大人的天赋神通,换个妖王还真有可能被她得逞,身居高位者多疑,这是亘古不变、适用于任何群体、包括妖和人的道理,但她自己的下场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高位者讨厌在自己面前耍小心机的。
不过看她那个视死如归的模样,估计早就做好了准备。
其实就算碰上了妖王大人的天赋神通,她还是得偿所愿了,因为洞府内多数妖都是自愿跟随大王,很少有需要大王亲自去打败的,没打败过的受神通束缚小,遇到这种事多少有点心虚,怕大王多想,因此闭嘴。
打败过的知道内情,再加上身份特殊,都是站在梯阶顶端的妖,沉得住气,懒得计较这种事,那姑娘定也是算好的,只要压住大部分妖就好。
在大王的地盘上,出了这种欺善扬恶的混球,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的情况下其实就算她不动用小心思,大王也会管。
说起来能在只有一面之缘、接触时间那么短的情况下,凭借妖王大人的短短几句话得出妖王大人厌恶这种行为,很大可能会管,还有勇气跑回来的,这种能力和胆识可不多见。
所以大部分被帮的原因,应该是赏识。
她是靠自己救了自己。
“那姑娘人还蛮不错的,分别前曾告诉过我,如果以后有需要的话,可以尽情找她。”
他灌了一口酒。
“是个知恩图报的,没白救,嗯?这个酒还挺好喝……”
*
新北村附近的梅花林中,余熹一个人窝在山壁下藏酒的洞口处,往里添新的佳酿。
半个月前给玄木大人掏酒时摸过洞里,已经空空如也,可以加新酿的酒了。
她最近闲来无事,采了许多梅花酿造,封了口藏在这里最合适。
余熹放好坛子后坐在一旁发呆,是放空的状态,和前阵子被死亡威胁、胸腔间压了巨石般的阴霾完全不同。
因为这半个月里,她已经拿着玄木大人给她的小瓶子稀释里面液体后分发给了中毒的爹爹和其他人,眼看着大家身子一日比一日好,爹爹甚至比从前还要健康力气大,扛一头牛都不在话下。
应该是蛇草和蛇胆汁水的效果,她和母亲也中了毒,分喝了些,身子骨亦比以前强了不少。
半月前的教训大家一直印象深刻,最近已无人再敢上山,她爹爹也在家里老实本分的给人盖房子做苦力,因为力气变大的原因,这活余熹和母亲亦能参与。
平时再和母亲一道酿酿酒,做做花糕,日子一日好过一日,半月前的事,就像一场梦似的,竟显得有些不太真实。
当然夜晚余熹还是会经常梦到他们,面冷心善的妖王大人,温和的玄木大人,和洞府内的众妖们。
现下想想,其实有点对不起那些妖,被她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还平白冠了‘异心’的名。
希望妖王大人不会为难他们。
他应该不会的,不知道为什么,余熹心中有一种非常强烈的这种感觉。
他的妖品很有保障,是那种不拘小节,不和比他弱小的人、妖计较的妖,一个真正的明主。
余熹靠在石头上,闭上眼,脑海里是那日瞧见的、妖王大人脖间的伤。
不知道过了这么久,有没有妖给他包扎。
很大可能没有,因为她发现了一件事。
第一次进那个洞府时,余熹确实没怎么看四周,但第二次时,她想了解对方,观察的很仔细。
听他们口述,再加上一些细节,她猜测那一洞府的妖应该刚攻打完别的洞府没多久,多数妖身上都挂了彩,有些血淋淋的,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完全没有包扎和上药的痕迹。
有些伤真的触目惊心也没见收拾。
这不合理。
她琢磨了几天,想明白了,那一洞府的妖全都是先锋,没有后勤。
没有妖照料他们给他们处理伤口。
他们受了伤要靠自己硬扛。
余熹每次想到这点心情都有些复杂,救了她的妖受伤后连个看伤、包扎的都没有,听起来又经常经历打打杀杀,而她现在所有的美好生活都是因为他们,没发现倒也罢了,知道后无法再安心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因为她恰好对这部分有些了解,小时候爹爹老是受伤,她看得心惊胆战,特意进药铺当小工学了些拾掇伤口和基础药理的知识,一些简单的方子她也能开。
她帮工的那家铺子老板是个又抠又懒的,舍不得钱,只有她一个小工,平时使唤的勤,什么都让她做,久而久之,她什么都懂一些。
妖那边和这边会有所不同,她知道,但她感觉相差的应该是年份问题。对于正常人来说,一两年的草药就好,对他们来讲,可能是几十年,几百年,或者成了精的才能起作用。
千脉山深处无人踏足,那些草药自然也无人问津,人类用到的草药,是别人想不到的,妖当然也在范围,那边应该会有很多余存,而且年份很足,很好找。
所以其实人间的部分东西在那边能派上用场。
她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比如开简单的方子对症下药,处理草药、煎药、治伤等等。
如果他们有相关的医书,最好不过,她可以根据他们那边的情况调整,能为爹爹学这些,也可以为了他们学。
一个小型的国家,是缺不了大夫的。
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些,才会坐立难安,有一种瞒着对方藏了几百万的感觉。
打个比方,在她有难的时候,对方出了手,在发现他们的事后,她明知道自己有可能帮上一些忙,但是没表示。
亏心的都有些睡不好觉。
余熹叹息一声,收拾好洞口后起身前往另一个山头,去那个曾经给她出主意如何对付蛇妖的老道士住处。
老道士隐在山内,有一个道观,还有个小徒弟,她最近经常去帮他们打扫道观、做饭、送一些山下才有的吃食和酒,还当初的恩。
来的次数多了,她没觉得有什么,反到是老道士和小道士越来越不好意思,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复杂。
她知道原因,有一次干活困到不小心睡着,小道士边给她披外衣,边问他师父,当初为什么不把佩剑给她带上,隔空斩杀蛇妖就好,叫她以那种法子自己应付蛇妖,几乎相当于让她送死。
老道士似乎也有些后悔,只说当初没想到她是这么好的孩子,如果提前知晓的话,不会那么应付她。
余熹睡眠浅,在衣服披来的时候已经醒了,将他们的谈话尽收耳底。
还是那句话,无怨,且能理解他们,毕竟她刚来时只是个陌生人,没必要对她那么上心,能出出主意已经是在做好事了,道理全都懂,只是有些心凉而已。
也因为他们,让她更加明白肯抽出一个疑似妖王级别、对人类又友好的妖的妖王大人有多么难能可贵。
毕竟在帮忙之前他肯定就知道,得不到回报和收益,因为她就是普通的人类,无法对他那边起到半点用处。
虽然如此,还是选择了出手,真的很感谢他们。
余熹现在脚程快,半天时间已经上了山,像往常一样搁下自己卤的猪耳朵和五花肉,还有些酱牛肉,打扫好道观,在山上住了一晚后离开,临走前告诉道长,她以后可能来不了了,也许会有一趟远行。
老道对她始终有愧,没有挽留她,只临走前送了她一个平安符,希望能保她平安,叫她一路顺风。
余熹谢过老道士后下了山,回到家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自从得知那一个山洞的妖都是先锋,没有后勤,她心中没有主意,但行为已经本能做了选择,悄悄地搜集粮食和一应物件,做好了外出久留的准备。
甚至还编了个瞎话骗她爹娘。
当初她好好的下山,‘嫁妆’和其它东西也俱全,自然会被怀疑,在去斩杀蛇妖时玄木大人就说过,不想让其他人类知道他们的存在,叫她自己想个法子瞒过去。
余熹骗大家说是被路过的一个法力高超的道士救下的,道士有个很神奇的东西,能将物品收起来,除了活物不行,其它都可以,所以她和物品都是道士带到村附近的。
活物遗失在深山里,大家不敢去找,自然无人验证她是不是在说谎,其它的搁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后来带大家过去,一一还给了当初筹集的人。
其实大家能平安无事,还拿回了自己大部分的东西已经很欣喜了,根本不会考虑她话里的真实性。
她也用这套说辞,骗过了所有人和她爹娘。前段时间她不知为何,突然心中一动,告诉爹娘,救她时那个道士说她灵根不错,有想收她为弟子的想法,她因为舍不得爹娘,拒绝了,但道士让她回去考虑考虑,想通了就去某某地点找他。
这事才刚开始讲爹娘就举双手双脚赞同她去学道,做个能腾云驾雾的山人,像那位高人一样,救济世人。
以后再出现类似蛇妖的事,也不用再求爷爷告奶奶那么卑微无助,找她就行。
那会儿其实余熹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要编一个那样的谎话,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想好了。
去加入那些妖,努力当上他们的后勤,补一点点的空缺,希望能报当初的救命之恩。
自古以来不是都有个传统吗,救命之恩,要么以身相许,要么做牛做马出卖劳动力报答。
她现在要去继承这项传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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