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穗端药进来时,梁元玉已经走了。
穆柒柒枯坐在地上,屋内一片狼藉。
「祖宗哟……」阿穗骂骂咧咧把穆柒柒扶到床上,又取了药箱来帮穆柒柒包扎。
所幸虽然鲜血汹涌,玉片倒是嵌得不深。
如此精准的控制着神力,铁面祭司在震怒之下,还是护着柒柒的。
阿穗拿着穆柒柒的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
「柒柒,我说一句话你别怪我。
「其实……其实,铁面祭司,取下这珠子,也是为你好。」
穆柒柒不置可否的垂下眼眸,好半天才喃喃道,
「以后再别说这话了,阿穗。
「他无情也罢,他宽厚也罢,他都只是因为我是神女,他都只是因为他的神规。」
阿穗欲言又止,到底是不甘咽下说辞,又道,
「你这是御魂珠。
「用来搜集亡人魂魄的。搜集到七颗珠子里,再给活人佩戴。以活人血脉滋养死人魂魄,以求起死回生。
「不是铁面祭司刁难你,御魂珠会扰乱因果,确实是严令禁止的。」
穆柒柒笑得凄凉,「他……梁元玉明知道养母对我多么重要,我带了这么久都没事,他就不能……?
「罢了,我还以为……」
阿穗打断了她,「不只是神规,御魂珠会一直吸食你的血肉,直到你油尽灯枯啊!」
穆柒柒不信,「那你肯定搞错了。这肯定不是什么御魂珠。
「这珠子是阿娘给我的。阿娘虽然对我不好,但她不会害我的。」
阿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睨了穆柒柒一眼,「也对,那时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你怎么可能知道。
「铁面祭司当年从各大教派手里抢你上神山的事迹,可是传遍了的。」
「各大教派?」
「正是。你阿娘,当年可是红莲教教主。」
穆柒柒想起当年那场混战,想起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阿娘,单挑十余名壮汉的场面,背脊一阵发凉。
说起来,阿娘也……阿娘也是为了她的神女身份吗?
阿娘,养她,也是因为她是神女吗?
阿娘,真的,想用她换自己起死回生吗?
阿穗的声音在一旁煽风点火,「自古神女属于神山,神山献祭神女可保百世安宁。其他教派见了自然眼红。谁不想得到神女呢?
「夺了神女之力,扒了你的皮,剜了你的心,分了你的躯干。不说百世安宁,至少可保这一世无灾无痛吧。」
穆柒柒越听鼻子越酸,心里入坠冰窟一般哇凉哇凉的,「我一直以为阿娘只是单纯的不想我走,想我留下来赚钱养家、养老送终。
「原来阿娘也……」
她憋着一眼眶的泪匆匆垂下头,
「原来,所有人,都不过是为了我的神女身份。」
阿穗哀叹一声,默不作声收拾药箱。
穆柒柒看着手上小心扎好的蝴蝶结,吸了吸鼻子,说,「不过,我还有你,阿穗。
「还有你不有求于我的神女身份。」
阿穗顿了一顿,啪的一声合上药箱,面无表情的做了一个鬼脸,
「可别,我的神女姐姐。
「我可不想因为扰了你的心神,像这珠子一样,被铁面祭司一掌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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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柒柒不顾阿穗的劝阻,半个月之后,拖着病体,出现在弑神大会之上。
灭情绝爱的神女已经无人能及。
十几年一日不落的晨练总算得到回报。
穆柒柒杀掉最后一名对手时,所有人都跪在了她的脚下。
百姓,臣民,敌人,朋友。
所有人都崇敬的注视着她,目送她满身是血的登上圣坛。
神山长老高兴得满脸通红。
他亲切的拉着穆柒柒的手,说要重重封赏。
穆柒柒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淡淡抬起眼皮。
她看见跪在长老身旁的梁元玉,若有似无的带着笑,仿佛连腰背都要挺括一些。
但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只有那天沼泽里,他匍匐在地的身影。
她想,她表现得完美一些,神山长老,便会多赞许梁元玉一些吧。
灭情绝爱,她合该是天生的神女。
后来很多很多年,穆柒柒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祭祀。
从站在茫茫人群里瑟缩害怕的小丫头,一步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成为统领众巫女的一方神女。
再没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她听到过很多赞许。神山长老甚至不吝为她著书记传,盛赞她是苍生之幸。
但穆柒柒似乎再难对世事提起兴趣,大抵都只是冷冷淡淡的回以谢意。
梁元玉和她的晨练照旧。
他感觉到她变了。
他犹疑,他不习惯,他想试探她,却没有一次开得了口。
有一年,梁元玉领着当年沼泽里那只小鲤鱼精,故意经过断神崖。
小鲤鱼精长得愈发像穆柒柒小时候。
穆柒柒看见,梁元玉有意无意瞥向自己的眼神,充满讨好意味。
但她只是利索的拿起剑,冷冷淡淡站在两人面前,干干脆脆的问道,
「祭司可是要我杀了这精怪。」
既然他疯癫,那她就比他更疯癫。
他狠心无情,她便比他更狠心,更无情。
阿穗说,「没想到,最宽宥你的铁面祭司,却是最后让你灭情绝爱的。」
穆柒柒淡淡扫了她一眼,「你错了,我生来就灭情绝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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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最后一位年长巫女的那天,穆柒柒和阿穗都有些感慨。
日子这么日复一日的过,命运也终于走到了她们面前。
「柒柒,你说,献祭到底是什么感觉?」阿穗挽着穆柒柒,声音小到几不可闻。
什么感觉?
穆柒柒并没有多担心,她更多的是好奇梁元玉会是什么反应。
能献祭她这样百年难遇的神女,梁元玉该是无比骄傲的吧。
「别怕阿穗,」穆柒柒拍拍阿穗的手,「有我陪着你,到时候我就在你后面……」
「穆柒柒!」
梁元玉的声音从后面将她们打断。
他快步走到两人身边,冷眼对穆柒柒命令道,「你跟我去修炼!」
穆柒柒低眉顺目跟着梁元玉来到断神崖,看着他无端暴怒的在崖边旁试了一个小时的剑,将崖边所剩不多的石头通通削了个遍。
他又在和自己较劲儿了,穆柒柒想。
可有什么用呢?
神女就得献祭。
说她是神女的是他,让她乖乖当神女的是他,到头来不愿面对的还是他。
「祭司,」见梁元玉停下动作,穆柒柒安安静静走到近旁一棵松柏树下,递上了一件披风。
「我可以和阿穗一起献祭吗?」
梁元玉一个吞人的眼神飞来,穆柒柒感觉身后的松柏都颤了颤。
「不行。」
「那我可以在阿穗后面吗?」
「想都不要想!」
低吼声由远及近,一晃神,那双喷火的细长眼眸已经抵在穆柒柒眼前。
梁元玉咬牙切齿咽着怒气,好半天才回过神。
看见近在咫尺的、穆柒柒一双淡漠的眼睛,他有些尴尬的错开身。
「神女祭祀干系重大,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他解释道。
趁穆柒柒垂头的空档,他手一抬,出其不意夺走了穆柒柒三成神力。
「你……你修炼还不够!回去好好练功,莫再想这事儿。」
穆柒柒一瘸一拐往回走,脚踝上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
当初弑神大会便是这招抽了她的筋骨,现在梁元玉又来这招。
穆柒柒几乎快被气笑。
他一直不愿面对也就罢了,却每次都要发作在她身上。
长老神官商量神女献祭的那天,穆柒柒终是耐不住好奇,躲在议事大殿门外偷听。
梁元玉急切的声音好巧不巧撞进耳朵,「下个月不行!」
像是本能的脱口而出,声响巨大得来群山间都传来阵阵回音。
连门外的穆柒柒都被这声怒吼吓得呆愣原地。
这发自肺腑的惊慌急切,让她几乎快要以为,梁元玉真的真的勇敢了一回,他真的真的选择了她。
但那声音一转,已经不着痕迹的切换回往日的冰冷,
「在下是说,神女负伤,望长老再宽宥些时日,容在下好好调教,誓必让普天之下见证一场空前绝后的完美献祭。」
穆柒柒慢慢回过神,缓缓缓缓蹲到墙角。
她看见峰峦在天边起伏交错。屋里人声断断续续,在平平静静的讨论着她的命运。
她不过就是砧板上的鱼,不是吗?
早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又有谁会在意,鱼心不心疼,砍向鱼的刀会不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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