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里,冷意侵袭。
耳边似有断断续续的风声,又似有错落飘零的雨,掉入质地温软的玉盘,轻泠泠作响。
龙葵身处这样的虚无之境中,奇异地升起一股既空渺又压抑的失衡感,像大半个人浮在海里,只露出半个头来,能够呼吸,却又难以呼吸;掉不下去,又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
身体的感官被极致放大,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样,砰,砰,砰,跳得越发急促,没由来的慌乱起来。
幸而,肩上那只手依然擒着她,仿佛在以一种不算温柔的方式提醒她,身后还有一个人在。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魔尊?”
开了口才发现,声音如同被困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之内,散不出去,撞在石壁上一般带着重重的回响,与方才听到的空灵的风雨声截然不同,仿佛来自于两个不相通的界,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后面有人冷冷应了一声:“何事?”
尽管还是那个没什么感情的语调,龙葵却骤然安下心来。
她放低了声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重楼又道:“人界之外。”
龙葵瞪大眼睛:“人界之外?”
“不错。”
重楼说完,大约觉得这答案超出了龙葵那点芝麻大的见识,想了想,补了一句:“界渠。”
界渠?
那不是……
龙葵想起来了,传闻六界虽不互通,却不是无路可达的,两界之间,自有各种桥泊隧渠相连,只是寻常凡人难以窥见。
她在蜀山多少也听过一些,譬如若要去往神魔两界,需跳下神魔之井,历一道幻境;去到冥界,要顺着三川河水,至尽头跨过奈何之桥;去到鬼域,则需等到夜间子时,入一扇鬼门之关,这些形形色色的通道,统而呼之,便是界渠。又传闻六界中唯有一人可以撕裂时空,随意开辟界渠,在各界中来去自如,便是魔尊重楼了。
从前听来这些异事时只觉得虚幻得遥远,一叹而过,叫她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她得以这样的方式亲身验证界渠的存在。
“那你要……”龙葵本想问重楼要抓她去哪儿,想想觉得不妥,换了个小心翼翼的问法,“我们现在要去往何处?”
问完心里即刻又有了答案:魔尊出世,自然是要回家,魔尊的家,自然是魔界。
果然,下一刻便听重楼懒洋洋道了一声:“魔界。”
说来新奇,重楼从未带他人越过界渠,他从前来去两界只在一念之间,再慢也耗不了一眨眼的工夫,今日带了两个累赘,竟连界渠都要渡这样久。
不见龙葵有什么反应,重楼在暗中睨她的脸,道:“如何?你若此刻才知道害怕,也来不及了。”
龙葵倒不是不怕,但害怕也无处可逃了,眼下她却是对魔界的好奇更多些,忍不住问道:“魔界是什么模样?人也可以在魔界活下去吗?”
魔界能是什么模样?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罢了。
重楼正待回她,依稀想起龙葵前世来过魔界,反问她:“依你所见,魔界应当是何模样?”
“嗯……”龙葵凝神想了片刻,道,“许是同人间相似?只不过人间住的是人,魔界住的是魔?”
重楼嗤道:“笑话!我魔族哪一个不是骁勇善战,岂能同人界苟活贪欢的蝼蚁相提并论?”
龙葵又道:“那……便是如蜀山一般,日日操练习武,守卫一方,井然有序?”
重楼冷笑:“哼,蜀山那群自以为是的道士,花拳绣腿的废物,能守得住什么?”
“你……!”
龙葵气极,竟忘了怕他了,也气冲冲横道:“那便只有穷山恶水,才能养出你这样的坏脾气!”
重楼:“……”这倒是说对了。
重楼忽地笑了,小丫头被戳中软肋,总算生出几分姑娘家的鲜活脾气。这才对了,本就十几岁的年纪,正是恣意妄为的时候,若是男儿便该大杀四方,若是女儿便该娇蛮任性,天塌了自有徐长卿先顶着,要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女娃娃考虑什么苍生大道。
龙葵未听到魔尊再出声呛人,却隐隐闻身后几分笑意,心中纳闷,魔尊真是喜怒无常。
正想着,眼前蓦地现出一片光亮――说是光亮,却比寻常日光不知暗了多少,龙葵在黑暗中度过这许久,乍见到这光,也不会觉得刺眼。
重楼提着她踏出黢黑的界渠,待后脚落地,界渠的出口在他身后瞬间收缩,旋绕着消失于空气中。
至将龙葵放下实地站定,重楼才收了拘着她的那只有些酸意的手,背在身后活动了几下,声音中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到了。”
龙葵顺着重楼的目光望过去。
末了心情复杂起来:还真是……一片荒凉。
他们落地之处正是一处山巅,自上而下,放眼望去,人界的青山绿水、城郭阡陌一个也没有,满目除了灰褐和黑白再不见其他颜色,连脚下这座山头,也只在石缝土隙中得以零星窥见几根细细的青黄草色,偌大的魔界,纵然说不上死气沉沉,也够得上一句空荡寂寥。
龙葵抬头,一轮淡朱色的太阳挂在正中,倾尽所能地释放着并不炽热的光。原来这将将比人间月色亮上两分的光亮,就是魔界晴日下的日光,白日已暗淡如此,夜晚岂不是更阴冷骇人。
龙葵总算明白,为何六界闻魔色变:于这样的荒芜阴森之地待得久了,就是神仙,也是要堕出魔怔来的。
龙葵偷偷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同情他。
重楼他……便是在这里长大的。
倒也难怪会有那样的坏脾气了。
远远的,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往这边飞来,近了些,竟是一个个背上生着黑翼的魔人。还未至跟前,便听两道魁梧有力的声音传过来:“恭迎魔尊归来!”
接着,后头众魔一齐跟着贺道:“恭迎魔尊归来!”
话音落下,数百魔人正好落地,清一色的黑甲角盔,“咚”的一声利落整齐地单膝跪地,面朝重楼扣掌抱拳。纵然跪着,也皆是昂首挺胸,不卑不亢,看得人无端鼓舞振奋。
龙葵讶然,重楼竟没有说错,魔族的确比想象中孔武不凡,虽然桀骜有余,却也真真切切的精锐有素,相比之下,师兄们倒真显得花拳绣腿了。
龙葵以为重楼会将他们扶起来,却没有,重楼冷着脸一声不吭,默然与他们对视,两方好像对峙一般竟无一人动作,空气仿佛凝滞一般叫人心悸,龙葵呆呆站在重楼身后不敢乱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这样静了片刻,龙葵似乎瞧见后方有魔将微微晃了晃身子,起初还当自己眼花了,直到清楚看见为首的两个魔将也冒起汗,才悟出重楼大约是在施压测试他们。
空气中的暗流终于停了下来,重楼释然大笑,大步着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很好,本尊离开前两成威压都耐不住,如今能接我三成威压,已近你们的极限了。”
重楼欣慰道:“看来本座离开这些日子,诸位皆有所成。”
众魔将均卸了一口气,为首的左边那位魔将应道:“谨遵魔尊之命,众将未敢有一刻懈怠。”
重楼满意地点了头,随口问道:“赤芍,魔界近来可有异动?”
赤芍便是方才答话那位,生得便同他的名字一样眉眼艳丽,男生女相,却艳而不媚,盖因他一身精壮的肌肉与精致的相貌对比实在强烈,一看便知是个铮铮的汉子。
“禀魔尊,有异,”赤芍回话也是精炼言简,毫不拖泥带水:“三月前起,寂渊陡生异响,每月三次,吾等前往查看,发觉渊内有魔气隐现。”
寂渊许是什么重要的塞地,龙葵只觉重楼听完身周气势忽变,有那么一刹那,似乎感觉到空气里有强烈的杀意。
龙葵看不见重楼的表情,听他默了半晌,才问道:“魔气?何故?”
赤芍低下了头,老实道:“属下无能,未能查明。”
重楼了然,想必另有内情。遂点了赤芍同他右边那位魔将,道:“你二人,随我过去。”
龙葵见他们要走,忙小步跟上去,重楼冷着脸迈着长腿行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下来,回身朝龙葵道:“你留下。”
这是不打算带她去了。
可是这儿人生地陌,处处透着阴森,头上那只太阳也忽明忽灭,随时都有陷入黑夜的可能,龙葵有些害怕,留下来更加恐怖,还不如跟着重楼安心些。
小声道:“能否让龙葵跟着?”
重楼想也不想:“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我保证绝不乱走。”
“不行。”
看来跟着是毫无可能了,龙葵只好退而求其次:“那魔尊何时会回来?”
重楼奇怪道:“本座何时回来,与你何干?”
这话问得直接,龙葵涨红了脸,顿时觉得自己像凡间过日子的娘子追着丈夫问何时归家,可又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害怕,一时间支支吾吾起来。
重楼不明所以望着她,等她答话。
众目睽睽,龙葵又羞又委屈,只好低低道:“是龙葵多事了……”
话未尽,忽而天地间一暗,太阳猝不及防地落了下去,只留下个小小的圆角还在强撑着发光。魔界没有云层缓冲,夜色来得猝不及防,龙葵猛地瑟了瑟,借着微光,眼角泛起的一点泪光恰叫重楼看了个一清二楚,魔尊那根直到井底的脑筋终于转过弯来。
哦,这丫头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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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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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荒境以为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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