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一点都回忆不起来？
荣明卿眉宇间有些愠怒，他恼恨自己，若是当初能看好命盘，怎么会有今天？
师尊，对……师尊一定知道！
荣明卿回了一趟行宫，备了罕见的雪珊，直奔十二重天。
众神都知他是泽幽上神的亲传弟子，谁也没有拦着他的去路，让他入了泽幽上神的繁幽境中。
周围仙气缭绕，一层一层的白雾绕着他的脚踝，繁幽境的灵气充沛，十分养人。
院子里的几株灵树却无人打理，看着都快要凋零了。
荣明卿眉头微蹙，挥袖间，泉中灵水浇到树根之中，灵树又稍稍地好转了些。
一个小宫娥刚提着壶跑出来，见院中有人，壮着胆子颤颤巍巍地问了句：“来者何人？为何闯入这繁幽境？”
“子默仙君，来拜访师尊，也就是泽幽上神。”
荣明卿语气十分温和，小宫娥心中一惊，赶紧地双手合揖行礼道：“不知是子默仙君，奴婢多有得罪，只是……只是上神近几日都不在繁幽境中！”
“师尊不在？那师娘可在？”
小宫娥点了点头：“只是常虞娘娘和几位仙子去采莲了，大致是还有一炷香才会回。”
“无碍，我就在此处候着。”荣明卿脸色冰冷，径直找了个石凳坐下，他心事重重，若是不找师尊师娘问个清楚，他不甘心。
小宫娥见状，退了下去。
但不一会儿，她又端了一杯玉瓷盏出来，恭敬地放在了荣明卿的跟前桌上：“仙君，这是十二重天的夜露凝脂，劳您候着了。”
说完，小宫娥提着自己的水壶退了下去，因为她发现，这几颗灵树似乎都被这位仙君给浇灌过了。
她走得飞快，只留下一阵馨香。
荣明卿侧目，眼神落在那杯夜露凝脂上，杯中物清澈见底，杯底有一圈好看的细纹。
他手攥得很紧，什么时候指甲陷入了肉中都毫无察觉。
按辈分说，宁清绥是他的师兄，他们都是泽幽上神的门下弟子，而泽幽上神这辈子也只有他们两个弟子，但泽幽上神还有一个儿子，那便是和他们要好的梦君，随着一起叫宁清绥师兄。
他们以往修习之时，宁清绥也常喝这夜露凝脂，那时候泽幽上神的繁幽境里，还不是这个小宫娥在伺候着。
算下来，足足有五百多年了。
但也是在四百多年前，宁清绥忽然被泽幽上神逐出了师门，据说是因为杀了一位神君，遭到反噬，有违天规，降下了八十八道天雷引。
荣明卿心绪沉重，八十八道天雷引，他那么怕疼，他到底是如何受下来的……
他端起杯子，细细地抿了一口，没有什么味道。
他忽然有些怀念在凡间的时候，宁清绥给他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是尽了心了，他还特意跟紫真学了如何做吃的。
那次他其实做得特别好。
荣明卿当然了解他，他在九天之上，从未下过厨房，更不曾粘过柴米油盐。
在人间那十六年，他真的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自己的身上。为什么……为什么那时候的他，偏偏是个不开窍的凡人。
鹤秋，迟早有一日，我会亲手把你的残魂都撕碎！用来献祭他。
“哟？”
一个清脆的女声，拉回了荣明卿的思绪。
门口处站着一个漂亮不可方物的女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子默，难得一见，还当真是繁幽境的稀客了。”
“师娘。”荣明卿整理好情绪，站了起来，赶紧地见礼。
他有些慌张，杯中的水都溢到了他的手背上，有些烫，但不足以抚平他的心绪。
常虞娘娘一直都未曾去过外界，成日在十二重天与仙娥们来往，偶尔去她的父上天帝哪儿寻寻乐子，还没听说宁清绥魂飞魄散的消息。
她有些好奇：“子默，今日怎么不见你和怀瑾一起？你那师尊也真是的，一些小事，非要顾忌天规怎么说，怀瑾那么好的孩子，维护一下怎么了？非得让他遭那罪。”
常虞娘娘说着，把篮子里的果子掏了个出来，递到他跟前：“尝尝？这可是怀瑾最喜欢的果子！可惜他估计有三百年没吃到了吧？只有这十二重天才有，百年开花百年结果啊。要不……子默你待会儿回去，给怀瑾也捎些？”
荣明卿握着手心的果子，指腹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他最喜欢的果子？
“谢谢师娘。”他拿起果子，咬了一口，有些酸涩的味道，略微还带了些苦：“不用捎了师娘，怀瑾师兄他……再也吃不到了。”
他把发生过的事情，长话短说，一五一十地都跟常虞娘娘说了一遍。
说到神形俱灭之时，常虞娘娘手中的果篮都尽数打翻在地，人都差些没站稳，还好荣明卿伸手扶了一把。
“师娘……您还有孕在身，别动气。”荣明卿眼眶泛红，又生怕触怒了师娘。
他心中很清楚，不管是九天之上，还是十二重天，永远不缺心疼宁清绥的人，他的离去，会让多少人伤心难过。
常虞娘娘有孕的消息，也还是在来的路上，听一些小宫娥在说，这又是十二重天上的一大喜事。
可偏偏，在这时候，她当初最疼爱的大弟子出了意外。
“怎么会……”常虞娘娘眼中都是悲痛之色，但她的眼光又立马看向了荣明卿，那抹悲痛之色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出手捏了捏荣明卿的脸颊，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不，他没有死，他不可能死。”
常虞娘娘是仙界出了名的神医手，如若是以往，荣明卿肯定愿意相信她的话。
可宁清绥是被击魄箭射中的，当场他的魂魄便散了，人也是他亲手葬的，怎么可能……
常虞娘娘也顾不得那么多，施了个术法：“我已经把话传给你师尊了，他应该马上就能回来，等他回来了，有什么疑问，你自己问他吧……”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
看来怀瑾那傻孩子，是什么都没有告诉子默。
一个人兜着吃了四百年的苦，这又是何苦呢？
天门之外，一个高大的身影猛地冲进了天门里，只化作一道残影，让守门的天兵都愣了愣，是他们眼花了吗？
速度这么快，还带着一股冷风，是泽幽上神吧？
泽幽上神就差没直接传送回来了，但很不巧，前几天他的传送法器被人偷了，他气得直跺脚，但怎么也揪不出来是何人所为！
他只能马不停蹄的，从北海施展法术飞了回来！差点没把人给累死了！
“常虞！”他急切地呼唤着常虞娘娘的名讳，这么着急传他回来，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在繁幽境中，看见她好好儿地坐在灵树下的椅子上，他那颗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转眼一瞧就看见了荣明卿，不由得努了努嘴，胡子也跟着动了动：“你小子过来作甚？”
荣明卿有些奇怪，师尊对他说话的口气，着实有些不善啊。
可他做了什么吗？
“师尊，徒儿只是想请教，关于四百年前的事。”荣明卿有些紧张：“四百年前，怀瑾师兄做了什么？”
泽幽上神的脸色变了变，他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荣明卿会来问这个。
常虞娘娘赶紧地把事情小声地告知了他，是宁清绥陨落了，但……她认为没有。
泽幽上神也和方才常虞娘娘一个反应，只是他一拳打在了荣明卿的胳膊上：“疼？”
当然是疼的，但荣明卿还是闷声摇头：“不疼。”
“不疼，为师打人就没有不疼，你还是跟个闷罐子一样！”泽幽上神有几分怒意了：“只要你还活着，怀瑾就还活着。”
“什么意思？”荣明卿有些急切。
他不能理解泽幽上神这话，可泽幽上神接下来告诉他的事，让他心中那块大石头，那些他坚守的东西，轰然倒塌！
原来，在四百年前，十二重天的那次大战之中，他本该已经元神尽毁，本该是已死之人了。
为了阻止修炼禁术的箬珩上神，天君派出诸神一并讨伐，荣明卿那时候还是个年轻气盛的小子，刚到天界百年有余，逞了这个风头，挂了帅。
而箬珩上神也不是一般人能降住的，危难关头之际，为了护住众仙家，荣明卿选择了自毁元神，与箬珩上神同归于尽。
他的目的达到了，但注定他也不能再活下去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傻子了，没想到宁清绥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泽幽上神的眼眶一片湿润，他握着常虞娘娘的手，说起当年的事，他还是有些微微颤抖。
“我们当初都劝他，让他节哀，这或许就是子默的命，不要做那些逆天改命的事，可怀瑾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执意要把你的尸身带回去，钻研了许多术法，总算是让他找到了一样……”
宁清绥用了让人忌讳的术法，把自己的元神，一分为二，生生地撕裂体内，渡给了荣明卿，保住他性命。
但两人也从此结下了生死契，耳后的朱砂痣，便是结契！
泽幽上神用手帕给常虞娘娘擦了擦眼泪：“所以看到你安然无恙，为师也才敢断定，他一定还在这世上，只是可能留下的不过是残魄，也有可能……是一缕魂识。”
如果只是一缕魂识的话，只怕是荣明卿有心，也找不到他。
荣明卿人都有些木讷了，他有些反应不过来，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他体内的元神……是、是怀瑾的？
他声音有些哽咽，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虑：“可、可师尊你，当年为何把他逐出师门，是……因为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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