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欣荣并不知道在自己养病其间崔家主事人已经对她的接下来的人生已经做出了规划。
她已经来到这个不知名时代七天了,其间崔家的几兄妹有时一起来看她有时是崔复玥和崔复敏两人前来。程氏每天也会来看她一回。不过她总是醒醒睡睡,昏昏沉沉,能了解的事情并不多。她用手揉揉被子里已经躺得有些酸痛的腰背,她想无论如何,得快点把身体恢复健康。这样躺着不能行动简直像个植物人一样。
但揉了两下她手就没有力气了,只能放在身侧平复酸麻的感觉。
哎,这小身板也太娇气太脆弱了。
舒欣荣在原来世界虽然是个宅女,但她偶尔也会去健身房跑跑步撸撸铁,所以她自认身体素质还是挺不错的,否则也不能在白天应付完部门经理的压榨后回家熬夜追剧的情况下,保持良好的身心健康。
但没想到她现在的这副身体,居然如此脆弱不堪,而且,浑身上下那种被水浸泡后的冰凉感还没有消退,即使加了三床厚实的锦被,仍时不时会有一个凉嗖嗖的冷气从背心和脚底钻进骸骨里。有时候舒欣荣觉得不是她身体冷,而是她就躺在一个冰窖里。
在她稍微使用了一下手臂后这种感觉愈加清晰。现在简直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前几天也是如此,连吃饭喝药都由婢女扶着一口一口喂进她嘴里。她甚至想过,如果没人喂她,恐怕她最后不是病死而是饿死。
她已经不止一次地在想,究竟是为什么,她会穿越到这样一个身体上?文学著作中的穿越者不都是各种金手指各种开挂的吗,她不仅什么也没有连基本的自理能力都堪忧。
舒欣荣再次试图用自己的意志去控制手脚行动,然而才稍微让手指头动一动,就让她满头大汗,用尽力气。那种感觉,就像是强行操纵着一具已经失去灵魂的尸体……
舒欣荣想到这里,不免想得更多(她就是这样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女孩),她现在的身体可是属于一个投湖自尽被打捞起来的小女孩的。如果那个小女孩真的被拯救回来,那么自己的灵魂也不可能出现在此地。
也就是说,这个身体的主人确实已经失去了生命。
那她现在这种犹如尸体般的感觉也就合理了。
想毕舒欣荣只感觉头皮发麻,凉气愈加窜遍四肢百骸,甚至能感觉到汗毛从身上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舒欣荣将自己身体蠕动着往被窝深处钻去。而恰好此那个守在自己塌上的小丫头不见踪影,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身下的这个中式红漆的雕花拔步床的富丽华贵放佛变成了一口棺材,那艳红的漆油泛着诡异的光芒,让人联想到死亡的液体凝固后的模样,将日光变得朦胧的合欢红(后来她才知道这种粉色的名字叫合欢红)的云纱帐幔就如冰冷诡异的迷雾,那屏风上的仕女图放佛也活起来目光森森地俯瞰着她、多宝阁后边好像也藏着东西……
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攫住了她。
舒欣荣活着的二十多年中所看过的恐怖小说、惊悚电影中的场景画面,此刻就在她脑海中轮番上演。
她无比后悔,早知有今日,她肯定把这种恐怖类别从书单剧目中删除。
最可怕的是,她现在也没法自主行动,连换个环境或是做些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都做不到,任凭发散飘逸的思维将带往更深更黑的恐怖炼狱。
她好像又回到掉进井里的那日,窒息、无望、没有止尽地坠落……
此刻她无比盼望崔复玥几人能来找自己,热热闹闹的,多有安全感啊,或者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或者无论是谁,只要将这份沉默的恐怖打破。
她试图呐喊,嗓子却放佛被什么掐紧,鼻腔里忽然钻进一股腥腐的水汽几乎令她作呕,放佛有什么腐烂的事物就站在她床侧、覆在她身上……就是她自己!
身体温度慢慢被如尸体般冰冷的寒意浸染,意识在逐渐滑向深渊黑暗,在超诡异的场域里,她毫无还手之力。
舒欣荣渐渐明白,那是这具身体主人未散的执念——想随着父母一起殉命的执念。她不愿抛下父母,独自苟活在这世间,也是她对不公命运最决绝地质问和反抗,用死的方式,哪怕身体被一个外来的灵魂占据,她也要将其绞杀……
“你为何要抢夺我的身体,为何要让她活过来,你就应该去死啊!他们不是说舒家有罪吗?那么,为何要让姓舒的我活着!父亲母亲还在等我,赶紧死去啊!”
舒欣荣听见一个娇俏到诡异恐怖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充满愤怒和疯狂。
“我已经看到了你的过去,不过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凡人,如蝼蚁一般的人,为何这般执着要活着。死去吧,死去吧……”
可她,侥幸从必死的坠落中活过来,她只想活下去啊。舒欣荣的意识挣扎着,想要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不,我要活。”
“哈哈!想活?为什么想活呢?你明明那么平庸、那么怯懦,连门也不敢出的一个人,居然会想活着?还是随我一起死吧!”那个稚嫩的声音说出的话冷漠却蛊惑。
不不不
舒欣荣本能的在脑海中拒绝。
当面临死亡时,她只有“活着”这一个念头。
哪怕山棱崩塌、沧海枯竭、世界毁灭、世界上只剩最后一个人,她也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就算抛弃来处、失去归宿,她也不要掉进那永恒的虚无和彻底的湮灭……
然而脑海中的话音也让她产生刹那的失神,是啊,其实她活着好像也没有多大的意义,没有可以夸耀的成绩,也没有曲折精彩的经历,她也只是不停地追逐着别人的故事而活着的这样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冰冷感蔓延过全身,并未停下,慢慢侵入她的意识,舒欣荣感觉自己思维变得凝滞,帐顶清晰的花纹渐渐变得暗淡直至消失……
“对,就是这样,放弃挣扎,走吧,离开这个冰冷的、肮脏的世界,去往有父亲母亲的地方。”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唱催眠曲一般说道。
就在最后一丝光亮也即将被黑暗吞噬之际,舒欣荣悚然一惊,很细微地挣扎着偏了一下脖子,神志回复一丝清明。
不不不
如果人必将死亡,那么她存活的二十多年又算什么呢?如果人必将死亡,那她为何会要经历这种死而复生、生儿复死的折磨呢?如果人必将死亡,那她此刻又何来的恐惧不肯安然就死呢?
多可笑啊,她竟然穿越后在这种地方才开始思考人生哲学、生存的意义。而即使是此刻,她也仍未得出具题的答案,只知道对死本能的恐惧,对生强烈的渴求。才明白,生命本来没有意义,活着就是意义,才有可能,才能经历一切,而真实的经历才能让她在死前安然。
而她会感到遗憾和恐惧是因为,她那二十多年的活着其实与死亡并没有多少区别。她除了从别人想象的世界里得到一些什么慰藉和快乐外,没有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任何属于她自己的印记,她在家庭中不被父母重视在工作中也可有可无,连她自己也并未真正地关注过她自己,对一切都淡然、无所谓,对任何事物而言她只是看客,她自己又在哪里呢?那些看过的剧和番,在她和死亡对弈的过程中好似没有带给她任何力量。
即使是这样平庸渺小如蝼蚁的她,也有活着的**和权力!那是她的权利,她有权利活着!
而她此刻想活着,想重新活一次,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活一次她自己,哪怕在这异域世界中……
“我要活着!”
忽然爆发的强烈求生意志,令那无形的力量稍微退却,窒息中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舒欣荣骤然大叫出声:“救命!”
程氏刚到门边就听到室内传来的微弱呼救声,她紧接着疾行来到舒欣荣的床前,将她手牢牢握在掌心,另一只手用手绢轻轻将她满头满脸的冷汗擦拭干净,试图将苏欣荣自梦魇之中唤醒。
“欣儿,醒醒,你怎么了?姨母来了,你别怕,醒来吧。”
然后让随行的云墨将还住在家中的郎中请来,云墨照做,然后又吩咐其他小婢女打热水、煮茶等。
冰冷如潮的寒意倏然退散,死尸般的无力感在变弱,她渐渐能够动一动手指头,然后慢慢翻身,眼皮也可以睁开……
此刻美丽的程氏在她眼中就像佛光普照大地的观音一般,慈爱柔和的眼神令舒欣荣感动和安心,她就像一只刚睁开眼的雏鸟对第一次见面的母亲露出孺目的依恋:“姨母……”
她很自然地就叫出了声,那神情就像是孩儿呼唤着母亲。
程氏把这个身世坎坷、生命脆弱得就如同被一线蛛丝吊着的侄女抱在怀里,给予她无比的力量和温暖:“有姨母在,欣儿别怕。”
不一会儿郎中便来看过,诊断舒欣荣这是收到惊吓过度所以产生的魇症,开了些安神的汤药,便退出去了。
郎中既然这么说,舒欣荣也开始怀疑自己经历的那些应该真的就是噩梦吧。她心中安慰自己。
程氏用帕子在温水中拧过,轻轻给她擦脸和手,从云墨手中结果一晚温度适宜的粥:“欣儿饿了吗?来,先吃点东西,欣儿这些天都没好好吃饭呢,这样可就长不大了哦。”
舒欣荣点点头,她确实饿了。
刚才挣扎消耗了她太多力气。
程氏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喂她喝粥,大部分都是程氏在说,比如崔复玥新得乐一只猫儿,通身雪白,十分通灵可爱,尤其那皮毛舒服柔软,摸着十分舒服。不过今天那猫儿去湖边抓鱼,鱼没抓着反而弄得浑身湿透,还假装矜持地装作不在乎地样子跑开了。
舒欣荣听着也不禁扯了扯嘴角,那确实是挺有趣的。想不到崔复玥养的猫也和她一样可爱,那个最担心这具身体主人的女孩有一副真性情。
程氏小心翼翼地说这话,都是府里一些日常的小事趣事,尽量避免提及舒家的人事物,就怕再次刺激到侄女。
喝碗一碗粥,面对程氏又递过来的蜜饯,舒欣荣摇摇头,她再也吃不下了。
想到刚才梦魇中的危险,舒欣荣决定主动了解当前的一些基本信息,如果那个女孩再来,她也心中有个数。
而程氏是眼下她能询问的最好的人选:“姨母,您知道,我爹我娘,他们是为什么获罪?”
“你不记得了?”
见舒欣荣竟然主动问及父母的事,程氏不由得错愕,疑惑侄女怎么会忘记这件事?她忍不住摸摸舒欣荣冰冷又滚热的额头,难道落水后发高热烧坏了脑子?想到妹妹妹夫一家惨遭横祸,侄女又这样可怜,声音不由更柔和了些。
舒欣荣老实地点点头,也好,失忆,会是一个很好的掩饰。“姨母,我昏昏沉沉了这几天,偶尔醒来也总想不起重要的事。只知道我父亲、母亲被……可是我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何被害?作为女儿既然不能随他们而去,也请让我记住他们的一切……我是他们在这世界上存在过的唯一证明了……”
舒欣荣断断续续地说,将悲戚、哽咽和无助的样子做得十足。
心善的程氏哪里看得侄女这幅伤心欲绝的模样,不禁也悲从中来,此刻恨不能将她揉进骨子里好好疼惜。
“好,姨母告诉你。他们说,你父亲手握重权,又与西部边境各部联络紧密,是意图谋反……”
舒欣荣心一哽,好耳熟的故事。
“「他们」是谁?”舒欣荣敏锐地问道。
程氏看看她,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很多。”
像是猜测到侄女的想法般,程氏紧接着说到:“欣儿,不要做多余的事,这些都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好好地活着,快乐地活着,你父亲母亲泉下有知就足以得到安慰。”
舒欣荣没有回答,反而问起她目前最关注的一个问题:“姨母,那些人,也会来抓欣儿吗?”
程氏心中一紧,想到丈夫和自己说的话,她摇摇头:“欣儿放心,那些人不知道你在这里。你只管住在家里,记住,以后你姓「程」,不姓「舒」,记住了吗?否则,一旦为外人知晓欣儿的真实身份,那些人还会来的。”
程氏说得郑重,舒欣荣也不自觉地严肃起来。
不管怎么说,只要能活下去,隐形改名也不算什么。
姨侄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形色焦急的婢女跑进桂香院,被门口的云墨呵止住:“站住,慌里慌张成何体统,气喘匀了再说话。”
那小婢女被云墨吓住,差点哭出来,她扑通跪到院里的青石板地面上,道:“奴婢知错。请姐姐通传,大公子昏死过去了。”
“胡说什么死不死的,掌嘴。”云墨见小婢女出言不知轻重,小小惩戒,然后进入屋内禀告程氏:“夫人,清颐斋来人,报大公子有恙,请夫人去看看。”
程氏才安慰完侄女,听到儿子不好的消息,原本柔和的神色显出急切和担忧:“怎么回事?”
“传话的小婢女说大公子晕倒了。”
程氏听闻大儿子晕倒,哪里还坐得住,起身就往外走。她将儿子禁足不允许他见舒欣荣更不允许他再提于舒欣荣成亲之事,这几天仁儿正和他闹腾,已经接连三天粒米未进,她如何不担忧。
好在只有自己儿子知道这件事情,因为舒欣荣年龄尚小妹妹还想留几年便没和她说,所以倒不必担忧。也幸好如此。
程氏走到门口才回头对舒欣荣说:“欣儿你好好歇着,我且去看看你哥哥。”
“姨母慢走。”
在程氏走了一会儿,有两个从未见过的婢女来到舒欣荣的院子,自称杏儿、桃儿,以后就是舒欣荣的贴身婢女。
舒欣荣问:“原来那个小丫头呢?她去哪里了。”
两人摇头,“我们也是才进府一个月,并不知晓太多。”
好吧。舒欣荣躺平,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她此情此景她也没什么好挑的。“那么,杏儿、桃儿,你们可以扶我起来吗?”
两人显然训练有素,十分恭敬轻柔地将舒欣荣慢慢从床上扶起来,直到双脚着地,渐渐生出力气将身体支撑住,舒欣荣才觉得自己真正地还活着,她试着慢慢控制腿脚迈步……
此时,两骑身影疾驰在城外官道上,在经过一处分叉路时又疾驰到另一条小径,径直而去。
京城郊外十里坡的一座山峰上,身着银白软甲肩批猩红披风的年轻男子如松柏般挺直立于山峰之上,目光如电,棱角分明的脸庞上覆着如冰霜般的冷冽,他接过属下呈上的两个白色包裹,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里边露出一男一女两颗已经开始散发着**气息的头颅。但他好像没闻到那种气息,眼中只有尊敬和痛惜。
他恭敬地将两个白色包裹轻轻放进掘好的土坑,将那两颗冰冷的头颅和躺在里边的无首尸身合在一处。
做好这些,他又将早已准备好的烈酒,缓缓洒倒进土坑,做最后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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