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气温忽上忽下,总让人觉得下一秒就该回暖了,又在第二天降回原点。
生活的变故总是突如其来,说被打倒就打倒了。再多的奔波也是徒劳,林钟接受了破产的事实,同时几乎不抱希望地期待着转机。
期间焦好运发来短信诉苦,说玩游戏耽误了回信息,女朋友要跟他分手。他们总共恋爱时间不长,分手已经说了八回。林钟耐着性子开解:你们三天两头吵架,没一次是认真的。
焦好运说:这次是真的。
林钟无奈,努力替他想办法,从根源上解决:把游戏机卖了吧。
焦好运不大愿意:那怎么行,我给她写保证书也不行吗?保证以后一定及时回复消息,如有违反,另行惩治。
林钟回他:你这不是想出办法了吗?
焦好运的问题好解决,林钟自己的感情却没处理好,想说实话又不敢,怕孟谨洲介意,更怕他不介意,只能拖一天算一天。
这样的日子是钝刀子杀人,刀刀到肉却不见多少血,只会慢慢消磨最后的耐心。
不体面但也许有效。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医院下的病危通知书终于还是传到了他这里。
李女士起初瞒着他,是以为爷爷的病会有转机。三个人守在医院里轮番照顾,眼见爷爷才恢复一点,情况又急转直下,进了ICU就再也没出来。
国内时间的凌晨一点,李女士打电话来,要林钟提前回国,见爷爷最后一面。
那时林钟正从超市出来,在回公寓的路上。孟谨洲晚上做意大利面,让他下楼来买两个番茄。
上次的谈话后,孟谨洲没再过问,自欺欺人地揭过,把日子过得一切如常。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问题还横亘在两人之间,谁也没有跨过去。
命运大约是不想他们再彼此折腾,助力反推了一把。
四月的寒风一点不留情面,刺骨的湿气刮过脸侧,天像要塌了似的一片漆黑,仿佛即将下一场大暴雨。
捧在手里的番茄滚落到路边,跌跌撞撞地掉下路沿,最终被飞驰而过的摩托车碾成了浆。
泪水无声地爬了满脸,林钟很想蹲在路边放声大哭,问上天为什么这样整蛊他。但他一句也喊不出来,泪水一滴没擦,全被风吹干了,粘在脸上。
变故之所以是变故,就是猝不及防,不留一点准备的时间。
上次视频时爷爷爽朗的笑声犹在耳边,现在却只能看见李女士发来的照片。林丰清躺在病床上,两周时间就变了样,面容枯瘦苍白,浑身插满了管子,抬一根手指都费劲。
林钟双脚麻木,动弹不得,不知在路边站了多久,直到孟谨洲发信息来,问他怎么还不回来。
林钟攥着手机,几分钟内仓促地下了决定。
他又去超市买了两个番茄,结账的时候眼眶红得吓人,店员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林钟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回到家,孟谨洲也发现异样,赶忙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孟谨洲身上散发出来的柏木香裹挟着室外新鲜的寒冷空气,适当地安抚了林钟的神经,他五官都僵硬了,还挤了个笑容出来,说:“从超市出来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番茄滚到地上,我迎着风追了大半条马路,差点冻死。”
孟谨洲将信将疑,抓着林钟的手臂,用了很大的力气,问他:“真的没事?”
林钟奋力挣脱开,什么也不说,只是催孟谨洲去煮面:“饿死了,今天能多放点番茄酱吗,要甜一点。”
“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孟谨洲牢牢盯着他的眼睛,坚持道。
“什么事也没有。”林钟把自己裹进沙发上的毛毯里,他想故作轻松,可语气却沉得很。
不是饿死也不是冻死,他是真的快透不过气了。所有噩耗压在头顶,下一秒就能将人击垮。
孟谨洲进了厨房去准备晚饭,两颗豆大的泪珠无声地落在毛毯上,倏地被羊毛吸干,一点痕迹也找不到。
人生时有取舍,命运看似给过他机会,其实他根本没得选。
站在楼下的二十分钟里,他被春风吹得麻木,灵魂都没了,什么难过都穿不透他了。
越是这样,他越是冷静得像个机器人,按部就班地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订机票,收拾行李,给教授发邮件……研究生还没有毕业,他需要跟教授说明家里的情况,申请线上指导和答辩。每打一个字,手都在颤抖。邮件发送的那一刻,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孟谨洲出去买夜宵了,林钟点名要吃一条街上的蛋糕,店铺离公寓有二十分钟的路程。
林钟今晚情绪不对,孟谨洲知道,所以林钟提出什么要求他都照办,只希望回来后能跟他好好的聊一聊。
两个人一起,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呢。
“我很快就回来。”孟谨洲出门前说。
接着又担心地补了一句:“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门被关上,离开的时间就进入了倒计时。
林钟已经买好了第二天一早的航班,他必须走。
他拿出了搬来公寓时的行李箱,把换洗衣服和学习用品逐个装进箱子里。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在这了,没必要再回宿舍。
无边无际的黑夜在四处蔓延,将属于林钟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卧室床头的台灯是上个月买的,晚饭后洗好的盘子在厨房的架子上晾干,长袖睡衣在阳台上迎风鼓动。
每一处都是他们共同生活过的痕迹。
林钟在客厅站了很久,最终带走了一只马克杯。
他第一次到孟谨洲家用的就是这只杯子,从头到尾也只给他用过。
拉开家门的瞬间,他连头也不敢回,几乎是逃出了这间房子。
餐厅上至留了一张字条:很抱歉给了你一段糟糕的恋爱,我不值得你的爱,恨我就行,忘记我也可以。
他把原本彼此答应要写进毕业论文前言里的话提前说出来:谢谢这半年的陪伴,祝你以后一切都好。
公寓隐没在沉默的夜色里,靠街边的路灯晕出一点轮廓。林钟站在远处抬了头,雨水模糊了视线,却还能看到孟谨洲家窗口泛出的光。
告白时仓促,没想到收场也如此狼狈。
他拍了一张照,没再停留。
或许要不了十分钟,孟谨洲就会发现他走了。他知道孟谨洲一定会给他打电话,会到处找。所以他不能离公寓太近。
轮子在不平整的路面上滚过,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灯光昏聩,林钟拖着长长的身影,显得格外消瘦憔悴,像淋了雨的芦苇。
他走了无数条马路,身上被雨浇透了,看见路对面开着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
大约是走得实在太远,这地方他好像从没来过。
但不重要,反正天一亮,他就走了。
林钟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热可可。店员看他冷得直发抖,一幅狼狈不堪的模样,贴心地问他是不是很冷。
林钟眼睛里涨满了血丝,疲惫地一笑,说伦敦的春天也太冷了。
店员也回应他一个微笑,说是啊,今年春天太反常了,等攒了钱就去温暖的海边度假。
林钟不好意思在陌生人面前哭,等店员走开,看着窗外,泪水又蜿蜒流淌了满脸。
他以为自己流了一晚上的泪,早该哭不出来了。可见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无尽的,眼泪也是无穷无尽的。
手机贴着桌面震动,是孟谨洲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来。林钟把他所有的通讯方式都拉进黑名单,痛苦地靠在玻璃上紧闭着双眼,心里默念了几百遍对不起。
面对你的时候,我说不出口。
面对家人,我也同样说不出口。
是我退缩了,所以千万别原谅我这种怯懦的人。
空调的暖风打在身上,他一点温暖也感受不到。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坐了一晚,或许也有眯着过一会,但始终很清醒。天色在他眼前由暗至明,太阳缓缓升起,终于迎来新的一天。
一束微弱的晨光照进来,林钟打了个寒战。
衣物半干不湿地贴在身上,他借厕所洗了把脸,拉起行李箱,去了机场。
坐在机场大厅里,周围皆是步履匆匆的旅客,他忽然觉得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他只是要坐上回家的班机而已,一切都还是好的。
他把航班的截图发给李女士,告诉她‘妈我今天就到家’。
可他才打出一个‘m’,键盘就跳出了孟谨洲的名字。
泪水又不自觉地涌了出来,一滴、两滴,砸在屏幕上。
他忍了一晚上,刻意不去想孟谨洲,不想他是怎样度过这一晚的。买完蛋糕到家时,看见屋里空无一人,该是怎样的难受。
林钟从把行李箱从公寓拖出来的那一刻就决定不留余地。
可现在“孟谨洲”三个字又出现在屏幕上,心脏骤然收紧,绞痛得他几乎要昏过去。
要不是周围有那么多人,他此刻想大哭一场。
他失焦地望着头顶的排灯,灯光明亮刺眼,直视久了让人眼花,仿佛下一秒就会砸下来。
邻座的人好心递来一包纸巾,额外一张单独塞进他手里。林钟低头一看,纸巾上黑色的墨迹几笔勾勒出个简单的笑脸,写着:Today is a sunny day. Be happy.
林钟转头看她,那位女士并不说话,只是冲他微笑,随后指了指窗外。
连着乌云密布几天,离开前竟然放晴了。阳光破云而出,倾洒而下。
她说,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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