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他们聊了很久,千禧没熬住睡过去了。
江祈安虽是多日奔波,但能和千禧说那么多话,他愈发兴奋,直到他说完后,身旁没了反应,他收了亢奋的心思,给她好生掖了被角。
她睡得恬静,腮帮子被挤得鼓鼓的,因为温暖,脸颊微红。
将她东拉西扯的头发捋顺后,他转身去了邻屋,似是情绪被填得饱满,他餍足睡去。
翌日天晴,多日梅雨湿寒褪去,天日暖烘烘的,让人心情舒畅。
千禧睡得很舒适,穿好衣衫,编着辫子往外晃悠,一出门就瞧江祈安,他勾着腰身往桶里舀水,一袭月白长衫,腰带束得规整,发髻束得利落。
桶里冒着热腾腾水汽,他道,“快来洗把脸。”
千禧才刚出门,他就把水舀好了,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起来了?”
江祈安微微眯眼,“屋里有动静。”
千禧起床时要在床上蛄蛹一番,然后吚吚呜呜地哼唧,伸懒腰,稍微发会儿呆,做完所有她才会懒洋洋起床,他就在门前听到她哼唧完了,掐好时间舀热水,一切都刚刚好。
简单收拾后,二人出门,这一片有好几处小院,住的都是衙役官差,有人专门在此处负责吃食,千禧也讨了份简单的早饭。
江祈安本想差人送她回去,但千禧很好奇江祈安到底在忙些什么,睁着一双大眼,水灵灵,直勾勾盯着江祈安,“我想看看咱们岚县以后是什么样子!”
江祈安原本不想带她去,主要是顾虑杨玄刀,但他抵不住她这么直白的请求,只好应下。
江祈安携几人还有千禧往山坡上走,身处其中不觉得,站在高处却是一眼尽览蜿蜒河岸那宽阔的地势,无数小黑点在其中劳作。
千禧不禁哇出了声,指着其中一团人问,“他们是在做什么?”
“挖沟渠。”
“为什么那个地方要挖沟渠?”千禧问道。
江祈安从随行人手下接过了地图,指着地图上的某一处,“这里有个小湖泊,若是下大雨,这小湖泊会涨水,若是疏浚不及时就会冲毁周遭田土。”
千禧习惯刨根问底,这会儿也不例外,“哦!挖沟渠便可引流,但是为什么要挖那么多条呢?”
江祈安负手,极目远眺,清眸微眯,嘴角扬起,“岚县青山绿水,气候适宜,这么好的土地,不富裕简直天理难容!”
千禧点头,“就是,咱岚县的人也好,水也好,要不是总发大水,早就个个都穿金戴银了!”
千禧附和着江祈安的话,瞄到地图上朱笔画出的横纵线条,想通的江祈安的目的,“哦……原是这样,这些小沟渠是用来的灌溉的。”
江祈安扬唇,“嗯。”
“这一片种稻米最好不过,还可以利用地势养鸭子,再远一些,以后还会有莲子村,那一片比较崎岖,可以种桑取丝。”
“可是那一片三天两头的发大水,早就没人在那片住了。”
“所以我要炸山开渠。”
“炸山?!是红石山?”千禧睁大了眼,“你可厉害!山都能炸!”
“嗯!”江祈安甚至有些得意。
千禧看得出他的认真,从小他就爱看地图,指着地图上红石山的位置戳了又戳,恨不得把这座山生吞活剥。
她虽然觉得炸山是一件事很难的事情,但又有些感慨,从那个无家可归的娃娃,到今日的县令,他在逐渐靠近那听起来的荒谬的设想。
千禧拍了拍他的肩膀,面上郑重其事,“我弟弟出息了!可比愚公还厉害!”
江祈安嘴角微微抽动。
千禧忽的就有个绝妙的点子,“那以后这莲花村大概有多少人?需要媒氏吗?反正他们还没有信任的媒氏,那不如我来好啦!”
这话让江祈安皱起了眉头,媒氏肯定是需要的,但他就不想千禧来此处,他敷衍了几句,将这事糊弄过去。
下山时,江祈安左拐右拐,竭力避免千禧遇见杨玄刀。
这么一想,江祈安又好奇了,顺嘴提了一句,“千禧,武大哥并没有去戍边。”
千禧走在前面,闻言,身子一顿,周围的风忽然禁止,脑子转了一百八十个弯,她转过头,笑意明媚,眸子在闪躲,“呃……不好意思,祈安,没跟你说实话,其实……两年前,武大哥就没给我寄信了。”
江祈安皱眉,武大哥转去青州军时间刚好是两年前,如此一来便能对上。
他还想继续追问千禧为何不说实话,但千禧提着裙摆,蹦跶着跑远了。
他自然而然地跟上,却在走两步后,浑身僵住。
千禧为何不问他从何处知道的消息?也不问武大哥近况?她不该是最关心武大哥的人吗?
千禧发觉他没跟上来,转过头朝他招手,“快走了,祈安!”
江祈安话哽在喉咙,他想说武一鸿失踪了,抑或是另一种可能……
但这话怎能随意说出口,他没搞清楚的事情,妄自猜测不是添乱吗?
就这般,他硬生生咽下这话,挤出一个没有感情的笑。
回到那木屋,千禧准备去坐船,却是在木屋附近瞧见了孔从,她挎着一个篮子,千禧一怔,不会又是来采草的吧……
她怀着巨大的恐惧朝孔从招手,“孔姑娘,我在这儿呢!”
孔从笑意赧然,提着篮子缓缓走来。
“孔姑娘要去哪儿?昨日的散血草还没采够?”千禧问道。
孔从摇摇头,掀开了盖在篮子上的布,“昨日我瞧姑娘崴了脚,想给你送瓶药酒,今早路过你家,你公婆说你没回来,我才送过来的。”
千禧被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怔了片刻,她猛地开口,“多谢多谢孔姑娘了!那么远还要给我送药!你……你不会是走路来的吧?”
孔从微微勾起嘴角,“嗯,今天天晴,也算好走。”
千禧愧疚了……
甚至有些难受……
她真的很良善,很温柔。
昨日遇着杨玄刀时,她二话没说就帮着一起救人,还细致入微,能察觉到自己崴了脚,想必夜里也牵挂,今早才会走五里路来给自己送药酒。
但她是走着来的。
千禧握住了她的手,“孔姑娘人真好,这太远了,怎么不坐牛车,或者坐船呢?”
坐牛车八文钱,坐船只需要两文。
孔从眉头稍稍紧了一下,声音渐弱,“我走习惯了,也不远。”
千禧让她进屋子休息一会儿,再一起回城。
休息之时,孔从试探着问千禧,“千媒氏,我什么时候能见我夫君?他这个人,一忙起来吃饭也顾不上的,没我在他身边,他这日子如何过?”
千禧念着这五里路的恩情,想挑明的真话变得千斤重,她欲言又止,最终托辞道,“孔姑娘,不是我不让你见,是孙大人说了,苗大哥的木雕完不成,我们都会有牢狱之灾的。”
孔从眼眶瞬间蓄上了泪。
苗剑的木雕毕竟是贡品,照他们夫妻三天两头的跳河捅刀子,她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稳住孔从的情绪,绝不能冒这个险,不然她说不定真要去蹲大牢。
千禧微微叹息,江祈安刚好站在一旁,她朝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挑眉,“江大人,苗大哥雕的可是贡品,要献给皇上的,对吗?”
江祈安神色冷肃,“嗯,出了问题我也得掉脑袋。”
这话一出,孔从眼泪从眼角滑落,“怪我……给县令大人添麻烦。”
江祈安没应声,忙他的事去了。
千禧看她真的很愧疚的模样,周身像是被顺滑的绸子缠住,不至于疼,却是真喘不过气。
她忽然道,“孔姑娘,青草还是没说话吗?”
孔从摇头,眼睛红红的,泫然欲泣。
“那这样,我过几天要去一趟羡江,要不你跟我一起,带着青草和小幺一起出去玩玩,你回一趟娘家看看,说不准能让青草开心些。大夫说了,青草这病得耐心开导,不然以后很有可能成个哑巴。”
哑巴二字让孔从吓得不轻,她唯唯诺诺不敢吱声,良久,她才问道,“为何……为何要回娘家?”
“让青草多见见熟人,说不准哪个表亲她觉得亲切,就忽然开了口。”
千禧看她犹豫的样子,浑身都僵直了,想来与娘家并不亲厚。
但她还是答应了,“嗯……那就去吧。”
*
千禧回家与婆母讲后,梁玉香很高兴地应了,正巧还有些旧物放在老宅子里,早就商量着要回去一趟。
准备的几日里,千禧得了江祈安的允准,整日跑到县衙里看书,她是外人,所以只能躲在江祈安的卧房偷偷研读。
越看越觉着,芙蕖夫人可是这岚县的大恩人,是她鼓励当时的县令科考做官,是她多次向县令谏言要巧用女子之力,要挖荷塘,修路,统管水路船只。
她还单独成立了金玉署,给官媒私媒都立了规矩,给困于婚姻泥沼的女子开辟了一条光明正大和离的路。所以在岚县,女子和离不算稀奇事,许多男人还觉得这里的女人要翻天,生在岚县是他们倒霉。
她仔细研读着芙蕖夫人留下的每一则故事,读得实在入迷,忘记了时间。
天已黑尽,江祈安醉醺醺的从外面回来,有人搀扶着他,千禧为了不暴露,便缩到屏风后面躲起来。
江祈安虽然有宅子,但他公务繁忙,大部分时间都睡在县衙这间并不宽敞的卧寝里。
扶他回来的人是江年,他将扶到床上,擦了脸,洗了脚,吹灭了灯火,才离开房间。
千禧等了许久,总算松一口气,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
她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刚抬手摸到门边,就听得床上一声呓语,“千禧……”
千禧浑身一个激灵,以为江祈安装醉,想跟他打个招呼再走。
走到床边,她轻唤一声,“祈……”
安字还没唤出口,腰肢就被猛地一揽,整个人扑进了床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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