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按捺下暴怒的脾气,对着那群男人道,“金玉署有令,品行不端屡教不改者,不予强制婚配!”
“对外,周大顺借着自己叔伯在县衙里的关系,恃强凌弱,欺凌街边商贩,对待自家丫鬟出手调戏,行为恶劣!对家人,他欺软怕硬窝里横,辱骂母亲,无法处理与家人的正常关系,没有成年男子的担当责任,胡搅蛮缠!”
“故我责令他修整仪容后再行商议。”
“可周大顺屡教不改,心生愤懑,恶意报复,当街对我动手,此等行径,实属劣民!劣民没有强制婚配的资格!”
那些个壮年男子不屑地看向千禧,言语间充满了鄙夷,“你说是劣民就是劣民?你是阎王爷吗?写谁的名字谁就该死?”
“这就是你们金玉署的人该的!我们娶不着媳妇都是因为你们张着嘴说,想当判官?你这个年纪,娃儿都不知道是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
“对!简直是蔑视国策!藐视国威!你们是不是前朝余孽!”
此话一出,惊堂木响彻公堂,孙秀冷冷一声,“刚才说这话的人,蔑视公堂,拉出去,十杖!”
孙秀后背已然一身冷汗,这话谁教他们说的?
他可不认为这群刁民能说出这样的话,摆明了有组织,有预谋,借着周大顺重伤,矛头直指向金玉署。
他看着堂中那站得笔直的小姑娘,运气真是不好,但若要有判决,还得从她身上着手啊。
孙秀很为难,不得不说,金玉署有本事,这群人找不到媳妇儿一定有其原因,比如此刻大闹公堂,还说什么前朝余孽,定是被人煽动,收了钱财,来搅浑这一池子水。
可金玉署判定劣民的标准最是得罪人,除了这几个,城中一定还有许多劣民等着看结果,他若是不给个说法,怕是要闹大。
天威国策在上,底下的松动不被挑起就没人管,但若是被挑到明面上,事情就不简单了。
冲谁来的?反正不是冲真相。
县衙,金玉署,他自己,还是江祈安?
孙秀又落下惊堂木,“金玉署有金玉署的规矩,对劣民的判定自金玉署成立就已有规则,你们无权置喙。且今日要判的是周大顺被殴打致残的案子,周氏夫妇,你们说呢,可是这个案子?”
周家夫妇对视一眼,皆有些犹豫,却没有言语。
惊堂木再响,“无关人等退下!”
“有关周大顺被殴打致残一案,证人不足,证据不足,改日再审!”
千禧听到这话,长舒了一口气,如此便有转圜余地。
正当此时,周母一声尖叫,震得千禧耳中嗡嗡的,堂中其余人也纷纷捂上耳朵,皆不知发生了何事。
紧接着就是周母的咆哮,她抱着周大顺被绷带裹得严实的身体,嚎啕大哭,“儿啊!儿啊!你不要吓娘亲……你怎么不动了……不要吓我……”
千禧的心跟着她尖锐的哭喊一阵阵收缩,不会吧!
孙秀脸色一变,一挥手,大夫忙上前查探一番,而后站起身,面色煞白,缓缓摇头,“死了。”
变命案了!
千禧心肝都在颤抖,虽然她不是杀人凶手,但这个事好像已经跟她脱不了干系了!
眼眶微微热了,脚下在发软,她有些害怕,不知该怎么办,不自觉攥紧衣裙。
她希望此刻坐在堂中的江祈安,或许她会没那么怕。
孙秀沉了沉气息,劝慰道,“既如此,周家二老先回去置办丧事,待丧事办完,本官定给你一个交代。”
周母已经哭得不成人样,周父也红了眼,立在堂中,久久不愿抬头。
蓦地,周父背上被踢了一脚,他霎时回眸,身后那群壮年男人眼中没有一丝悲悯,反倒是满满的狠戾与逼迫。
他猛提一口气,转过头,朝孙秀笔直跪了下去,阴狠的眼神从千禧身上掠过,“大人!我儿已去,死者为大,请大人为我儿讨回公道!”
孙秀头痛万分,怎么偏偏就死了呢!
大庭广众之下,有状他就得听,只能无奈开口,“死者为大,你为何不先安置你儿?”
“我儿一定是因为被这媒氏判为劣民,被气死了!”
“你这叫胡乱攀扯!”孙秀怒斥。
后面的男子一拥而上,排成两列的衙役立马上前拦住,他们就在后面大喊,“金玉署媒氏,滥用职权,以公谋私,私判周大顺为劣民,将人给气死了,你们县衙必须给个说法!”
话音一落,群情激愤,乌泱泱的杂声四起。
千禧脑瓜子嗡嗡的,毕竟真死了人,还是在公堂上,在她说了那些话后,
她无从辩驳,红了一双眼,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孙秀比她也好不到哪去,千禧没有什么罪过,劣民由来已久,且是良好的防治手段,他没法判千禧什么罪,但若不判,如何安抚民情呢?
再者,她还是江祈安的姐姐。
孙秀不想得罪人,只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安静!你们对死者不管不顾,究竟是为他讨公道,还是另有图谋?”
“周家夫妇,本官令你们先行将尸体安置,我会去派人查探周大顺被殴的缘由,退堂!”
后面的人哇呀呀地吵闹,好似故意要将孙秀的声音压下去,惊堂木一声又一声地落,一点用也没有。
正当此时,高粱声带着金玉署的媒氏风风火火赶到,路上他便听说了情形,现下他知晓了七七八八,一入堂便是一句,“听说有人要状告我金玉署的媒氏?”
那群人大喊,“对!就是你们金玉署的人,胡乱将人判为劣民!”
高粱声往那堂中一站,“呵!劣民全都要登记在册,我带来了劣民册,从十年前到现在,所有劣民都有名字,所有劳役皆有记录,谁来翻翻,看看有没有他周大顺的名儿!”
高粱声将那册子举在他们面前,“来翻翻啊,翻到了就算你们说得对!”
“若是没有翻到,你们听信谗言,煽动人心,谎话连篇,不就是劣民吗?劣民就该去给我乖乖服劳役!还妄想什么都不做,就有媳妇儿给你们送到家?鬼扯!”
周父没成想,他这么多年来,花了许多钱笼络关系,多次消除儿子劣民的记录,到了今天,竟是砸了自己的脚,他气得脑门心痛。
高粱声又道,“至于周大顺到底应不应该判定为劣民,在金玉署,千媒氏的判断一点问题都没有,周大顺就是该判为劣民!”
周母一听这话,心痛欲绝,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忽的就朝高粱声扑过去,“我杀了你,我儿才刚死!你就这么咒他!”
高粱声一只手抵挡着人,声音沉稳,透着威严,“呵!坏人死了就能被原谅?他到了地府,也只能下油锅烹!”
“来,把周家人的恶行给我念出来!”
高粱声身后的朱娇娇站出来,举着小本本就开念,“周大顺,七岁,被其父带入县衙,潜入库房,偷盗县衙书籍,其父周收不以为耻,将偷来的书籍倒买倒卖,后多次纵容周大顺行偷盗之事。”
“周大顺九岁时,浴房偷看妇人洗澡,装成女娃,对浴房妇人上下其手,其母李长素丝毫不愿管教,致其屡次犯错!”
周母哭着,恶狠狠地道,“九岁的孩子懂个屁!”
“那他为什么要扮做女娃?再者,浴房有男女之分,三岁为限,都九岁了,还有什么说头!”
“那都是孩子,小孩子不懂事而已!他死了你们还要污蔑!”
朱娇娇嗓门最大,轻笑一声,“我管你死不死,我只是在说周大顺该不该被判为劣民!后面还有八十六条,要一条条念给你听吗?”
周母还想说话,朱娇娇却将手中册子高高捧起,“孙大人,此册有周大顺罪行八十八条,这是二十几年来,所有媒氏对其人的评价,每一条都有理有据,故,媒氏千禧的判断,一点问题都没有,请大人明察!”
孙秀大喜啊,可算有人送来了台阶,他巴不得赶忙跳上去,他接过册子,假意翻了翻,眉目舒展,“嗯,的确是有理有据,千媒氏的判定并无过错!”
千禧听到这句话,紧绷已久的心松懈下来,她含着眼泪望向高梁生,高粱声朝她微微颔首。
心安定下来了……
朱娇娇拍了拍她的肩,还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声道,“别哭啊,哭了人家觉得你好欺负!”
千禧怎能忍住,方才她没有反驳的论据,慌乱无措,觉得天都要塌了,可他们一来,几句话便解决了。
她看着孙县丞手边的册子,那是每个媒氏都要写的手记,要记录每一个接触过的人,好事坏事,整理成册,这工作繁复又无趣。
她有时都不想写,却是在今日体会到了那手记的厉害之处。
身后的壮年男子仍有不服,嚷嚷道,“那今天把周大顺气死了怎么算?”
“周大顺就算劣迹斑斑,但你们金玉署说的是屡教不改者!若周大顺在死亡前已然悔改,却仍要受你们媒氏的恶意评判,这让人怎么活?”
“以后,我们岚县的人,见着媒氏要卑躬屈膝,曲意逢迎才行吗?若是不这样做,指不准他们就去姑娘面前说我们坏话,搅黄我们的婚事,最后还将责任归咎于我们,说我们是劣民!”
“我们绝不容忍!”
“对!绝不容忍,周大顺就是前车之鉴……”
……
他们开始齐喊口号,都是壮年男子,声势之大,县衙外侧门还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这般煽动的话语,加上一条人命,重量之重,难以估量。
他们好像不准备善罢甘休。
千禧心头害怕,紧张得腹部抽痛,却是见着从门边溜进一袭身影,青衣长衫,衣袖鼓风。
是江祈安。
他没朝这边看一眼,翩然走到了孙县丞的右侧的屏风后,屏风是月白色的轻薄绫纱,上面绣着荷花莲蓬,看不清面容,能看到人影。
千禧看着他朦胧身影坐上一把太师椅,身姿端正,手搭在扶手上,衙役给他端来一杯茶水,他摆手拒绝,而后对衙役耳语。
千禧觉得得救了,他那么聪明,总该知道如何解决现在的乱局。
她微微咬着下唇,牙关微颤,紧紧攥着衣衫,忍着想哭的冲动。
马上就能得救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