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一想到要见到马奉春,头都大了,可江祈安对她承诺,今日戏做足,马奉春必定收拾行李回京。
她将手伸给江祈安,手掌很大,指节瘦削修长,指尖冰凉。
莫名想起儿时,江祈安头一回到她家时,小小的手掌将她牵得很紧,睡觉也不敢放开。
那时的他就不说话,饿了痛了从不会喊叫,只是红着一双眼,死死咬住唇瓣,像受了欺负的小狗,成日黏着她。
怪可怜的。
千禧想起来就觉得心疼,在他掌心轻轻捏了捏。
江祈安身子一僵,凝眸望着她。
千禧朝他笑了,很寻常的笑意,却是万分强势地夺走了江祈安的呼吸。
他垂下头,耳根子阵阵发热,直到千禧下了马车,轻声催促,“祈安,走啊,马奉春看着呢。”
江祈安拉着千禧朝马奉春而去,始终没有再看她一眼,他对马奉春笑得冷淡,轻飘飘地开口,“马公公,这几日与夫人寻了个清静地方,可算明白了什么是新婚燕尔,人间惬意。”
马奉春听得眼角一抽,“怎的,见着我你们就不惬意了?”
江祈安微笑,千禧也微笑。
“哼!”马奉春宽袖一拂。
酒家客人不少,都是来赏花的。
千禧见着等候在此处的任家二老,露出狡黠笑意,她觉着好玩,老远就热情招手奔过去了,“爹爹,娘亲!”
她一把拥上了任夫人,回想着当初嫁人后头一次见到母亲,她多了不少真情实感,“阿娘啊,可想死女儿了!”
任夫人何尝不是呢,她的遥遥离家几日,杳无音信,找不着人,她每夜每夜都睡不着。
二人演得情真意切,江祈安和任堰看得一愣一愣的,却也配合着演戏。
马奉春今日是被江祈安邀请到此处的,一家人赏花时,他在一旁对江祈安冷嘲热讽,“今日请我来,就为了看你们阖家欢乐?”
江祈安迎风而立,青灰衣角翻飞,裹挟着杏花微微发涩的清香,“马公公,新朝初立,陛下都放过我了,你为何还不肯放过我?公主年幼,很多事情她看不清楚,你还看不清?还是你那一身前朝遗留的毛病始终改不了?”
“权势,并非万能的。”江祈安悠悠说道,面上是凉薄的笑意。
当今皇帝草莽出生,一朝得了权势,便以为这权势无所不能,可逼迫任何人就范,哪怕他不这么想,他身旁一起得道升天的人,一定会这么想。
既如此,改朝换代有何用?不过是又一轮回。
江祈安不喜,因此对马奉春并不客气,话里话外讥讽他是那前朝余孽。
马奉春闻言也只是轻嗤一声。
前朝留下的太监,在新朝处处局限,因此他谨小慎微,讨好公主,只求能在宫中安享晚年,却不想这个江祈安那么难对付,马奉春越发咬牙切齿。
今日天气极好,不少赏花的人来这酒家歇脚吃茶,店家生意极好,大堂内坐满了人。
几个寻常妇人见到江祈安笑呵呵迎了上来,“哎呀,县令大人!”
“刘夫人也来赏花?”江祈安自然而然应答。
“任二姑娘!”刘夫人也对并肩而立的千禧打招呼,“哟,瞧我这嘴,以后要唤江夫人了!”
千禧与他并肩而立,也露出客套礼貌的笑意,浅浅施礼,“许久不见刘夫人,越发有精神头了!”
刘夫人浅浅一笑,目光掠过任家二老,落到一旁的马奉春身上,“这位是?县令大人瞧我这记性,是县令大人家中亲眷?”
江祈安眸光一闪,“怎会!这位是马奉春马公公!”
刘夫人作惊讶状,“呀!马公公,岂不是京里来的人?”
话音一落,刘夫人周围的夫人脸色一变,皆捂嘴惊讶,看看千禧,又看看马奉春,而后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马奉春见状,只觉得她们议论的模样很是怪异,一股燥意油然而生,他尖着声音笑了笑,“各位夫人们这是议论什么?倒不如说与我听听!”
“不……不敢……”刘夫人眼神闪避,忙向他行礼,“马公公抱歉,是我们这些乡野村妇有眼不识泰山,不打扰县令大人赏花了!”
说完,刘夫人携一众女眷离去,临走时,仍有目光向马奉春投来。
这样怪异的氛围,勾起了马奉春强烈的好奇,他避开人,差遣手下侍卫去打听。
千禧也好奇,拉着江祈安去了角落,目光里满是好奇光彩,“你做了什么?瞧那马奉春,一刻也静不下来,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江祈安看她也差不多,小碎步直跺,目光柔和下来,“我昨夜放了个消息,说是公主逼婚。”
千禧眼珠子一转,“哦,我明白了,你和任家婚事已成,马奉春还赖着不走,岂不变成了公主觊觎别人家的郎君,坏的是公主的名声。”
江祈安微微点头,眸光又温和了几分。
却是后知后觉,他是不是应该夸她一句聪明……
等他反应过来,唇瓣微张时,千禧已然接着问道,“那这样就马奉春就会走?万一他还不死心呢?”
江祈安凤目微眯,“还有下文,见机行事。”
“啊?”千禧蹙眉,“你倒是给我说说你的计划,不然我该做什么?”
令马奉春焦灼的氛围还未完全烘托到位,此刻做些什么达不成预想的效果,他留有十足的耐心,要等待猎物自己露出马脚。
为此,他至少准备了三个法子,具体事情会发展到哪一步,他不清楚,但是哪一步,都必得成功。
由于情势不明朗,江祈安摇摇头,这让千禧摸不着头脑,眉头微蹙。
她莫名就担心起来,若是此举不能让马奉春离开,那她这个县令夫人还要扮多久!
之前是在他江祈安的宅子里,扮演他夫人没什么,至少他的下人不会多嘴,四处胡说。但今日见了那么多人,见了她的模样,难免七嘴八舌说漏嘴。
她是个有夫之妇,家里还有公婆,以后还要去金玉署任差,难免被人说三道四。
江祈安是她弟弟,她信他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影响深远,江祈安又不对她说计划,她总是安不下心。
酒家后厨。
一个戴着宽檐斗笠的男人,挑着一担黑炭进来,气喘吁吁将担子放下,双臂畸形,胳膊肘极短,他用那胳膊肘摘下斗笠,给自己扇了扇风。
“帮我码在那处……”后厨人指着一旁空出来的地方,抬眸又瞧见一张狰狞恐怖的脸,露出微微的嫌恶,“大哥,上次不跟你说了嘛,斗笠能不摘就不摘,我这里都是贵客,吓坏了咱们都担待不了。”
武长安闻言,露出憨厚笑容,忙戴上斗笠,“好嘞!小哥,炭钱结现在结一下么?”
武长安结完炭钱后,挑着两空箩筐走了,实在口渴,便在路边的小溪流处伏跪下身子,将脸沁入溪水大口大口饮水,饮到舒服时,他爽利抬起头,却是见到一抹熟悉的藕粉颜色。
不止颜色,裙边的绣花,样式,料子,他都觉得无比眼熟,他记得有段时间,他夫人天天都在为这条裙子纹绣,他再熟悉不过。
他又稍稍抬头,果真,那身粉裙子,不正是千禧嘛!
本以为她是在说亲事,想打个招呼,却是见她和身旁那男子行状亲密,举止亲昵,绝非是一般男女该有的距离。
一行人乌泱泱地走过来,武长安忙低下脑袋,装作继续喝水。
千禧一行人和酒家的客人准备去湖心岛上赏花,需要行船,这才往渡口而去。
昨夜下了濛濛细雨,石阶上青苔幽幽,十分湿滑。
江祈安抓住了她的胳膊,以确保千禧的安全,但千禧后知后觉,刚才溪边那伏着的人,好像她公爹。
猛地甩开江祈安的手,回头望去,那戴着斗笠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千禧四处张望着,心头惶恐不已。
“发生了何事?”江祈安长眉微蹙。
千禧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干笑着摇头,“没什么,认错人。”
而后江祈安再想拉着她胳膊前行,便被冷漠地拒绝了。
那恐惧萦绕于千禧心头,久久不能散去,直到一行约莫二十几人上了船,她仍旧想着那个伏在溪边喝水的身影。
她这一路没少跟江祈安拉拉扯扯,若真是她公爹该如何是好!
上了船,她便坐在船边,怏怏不乐。
江祈安看见了,也不敢问,只默默陪着她。
马奉春派去打听的侍卫得到了消息,小声回禀,“这群妇人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说是江祈安在岚县的官做不久,就因为公主要强迫江祈安休妻,抢婚!这两日传得沸沸扬扬……”
马奉春听完,大惊失色,他秘密而至,谁将此事传出去的!肯定又是江祈安做的手脚!
他再一次领教了江祈安的滑头,在角落朝江祈安默默投去阴狠眼神,现在他将这事闹得满城皆知,把公主名声高高架在那,这事若传到皇帝耳中,坏了皇室名声,他几条命都不够抵的!
船很快便行驶到了湖心岛,一行人下船登岸。
江祈安见马奉春脸色难看极了,便知计划已成,拉着千禧到一旁与她讲,下一步计划。
他附耳过去,甫一开口,在千禧耳边吐出温热气息,“千禧,一会儿你上小船,去摘荷花,而后……”
太近了!
千禧心头想着公爹就在附近,心绪纷乱,僵着身子使劲往后仰,以至于她没听清江祈安后面说的话。
“千禧,明白了吗?”江祈安问道。
千禧脑子一白,嘴巴瘪了起来,眸中莹润,“对不起祈安,你再说一遍。”
“嗯。”江祈安面色平静,又与她说了一遍,“一会儿你上小船,去摘荷花……”
刚说到摘荷花,一旁便有人大叫一声,“呀!那不是荷花嘛!”
荷花?
千禧猛地反应过来,春天哪来的荷花!
马奉春听见也好奇,忙走到渡口边上,正巧立在江祈安面前,二人的话便没能说下去。
二人神色担忧对望一眼。
千禧看出了他的情绪,对他笑了笑,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不就是摘荷花嘛!她可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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