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魔胎的眼睛不停转动着,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爷爷——!”它大喊一声,将母胎的宫壁石化起来,把自己和王松一道封锁在里头,这母胎的宫壁此刻就像个龟壳,替他们抵挡外头的风雨。
四周空气的味道变了,魔气被其他清澈的气味掩盖了起来。
朱槿低头,她明明是站在平原的高坡上,但有种脚下是无边湖泊的错觉,她听见了雨滴的声音,那声音坠落在湖面之上,滴答,滴答,滴答。
她甚至能想象出荡起涟漪的模样。
无雷之下,疾风骤雨。
风从她后方向前吹去,她脚下都站不稳,被龙井搂住了腰,这才稳住了脚跟。
这哪是她之前见过的风,这得比十七级台风好大,朱槿向龙井身前靠了靠,用他高大的身体替她挡住这凌厉杀伐暴虐的寒风。
她眯着眼睛,那些黑压压的魔蠕虫转瞬即逝,跟从未存在过一样。
她感知到,这回的风雨,和从前的都不同。
蕴含了四方神的神力,龙族的神力,魔胎沾上可蚀骨化髓。
瓢泼大雨落下,朱槿下意识伸出双手挡雨,龙井打了个响指,那雨便落不到朱槿身上了。
朱槿收回手,去看那魔胎,风雨的中心,便是那魔胎所在的地方。
她站在坡上,魔胎在地势最低处,雨水一点点汇聚,没一会儿,已变成一汪湖泊,石化的母胎浸泡在湖水之中,它身下的本体更是停止了运作,空气中有铁锈味,本体也被这雨水侵蚀着。
“扶我坐下。”龙井凑近朱槿的耳朵说,他的声音虚弱。
朱槿连忙敛回目光,侧脸瞧他,龙井面色煞白,透支了身体的力量。
在朱槿的搀扶下,龙井就地盘腿坐下,他合上双眼,开始打坐,他轻声说:“朱槿,以我现在的力量,我杀不了它,但我答应你,撑到破晓。”
“嗯。”她回应着,带了些哽咽。
风雨漂泊,万物萧条。
朱槿单膝跪在他身侧,直勾勾觑着他的面庞,心想着:你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了,那我也不能让你失望。外婆能完成的事情,她也能行。
龙井竖耳听着动静,不远处有呈围剿之势过来的人群,是受魔胎召唤而来的除魔师。
可他们的动作逐渐停滞,无人敢踏足他龙神降下的雨水湖泊,千里之内,虽然只有浅浅一汪,但他们若敢进来,那些受了魔胎宫液浸泡过的身体,会被雨水腐蚀,他们能扛住一时,不怕死爬过来,也必定没了手脚。
“啊——!你们快来啊——来啊!!!”
小魔胎躲在石化的母胎里,在那风雨漩涡中嘶吼,那样稚嫩的声音,若是个不知情的路人,怕是都有些不忍。
除魔师一个个被控制行为,动作了起来,接二连三开始试探。
先是双脚浸泡,接着双手浸泡,这湖泊像是化骨池,开始慢慢融去他们的双手双脚。
小魔胎不停喊着快来,朱槿环顾四周,她根本看不到人影,也不知正在发生什么。
“师父,怎么了?”她发问。
“无事。”龙井启唇回答她。
朱槿便也不再发问,和他一起,盘腿坐下,等待时间流逝。
耳畔魔物和风雨声此起彼伏,但她得静下心来,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肉眼可见小了不少。
魔胎喊叫的更为兴奋。
朱槿想明白了,魔胎在呼唤什么。
它能召唤的无非是那些被宫液洗脑过的除魔师,但那些除魔师也必定遇到了困难,无法立刻过来献祭自己成为魔胎的养分。
是她师父的力量在阻止他们靠近。
朱槿已然猜到。
她看着落下的雨水,感受着吹拂的寒风。
龙井的神力,在逐渐在衰弱。
*
等啊等,天空逐渐露出鱼肚白,雨水已只有淅淅沥沥大小。
朱槿站了起来,可当她能看清近处远处风景的时候,只觉毛骨悚然。
他们被包围了,被千人万人包围了。
她在的平原高处,四面八方全是乌压压的人,最前头的,没了手脚,还在用牙啃着草和土向他们行进。
龙井的咒术挡住了除魔师释放出西方星宿的力量,阻止那些力量靠近魔胎,不让魔胎吞噬星宿之力成长,可除魔师们得到的指令是义无反顾奉献自己,没法释放星宿之力,他们便要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养分,即便没了手脚,也要匍匐而来,将自己送入魔胎口中。
雨停,天空破晓。
湖泊消失,龙井的咒术也随之淡去。
小魔胎畅快万分:“还是我赢了!我等得起,你们却耗不起,你们人类的力量,怎么跟我比!”
石化的母胎宫壁“嘎啦”一声崩开,从中间向两侧裂开,里头已无宫液。
王松眯着眼,满头满脸的灰:“咳咳——”
“爷爷,你没事吧?”小魔胎还挺关心他。
朱槿注视着他怀里的小魔胎,魔胎长大了些,可她困惑,没有养分它如何生长?
王松背后有个人,他躺在地上。
阿勒没了双腿,腿部断裂处都是齿痕,这腿是被一口一口嚼碎吃掉的,他胸膛起伏,还留了口气。
朱槿洞悉,看来阿勒是被当了养分。
“快来,你们快点!”小魔胎的叫声回荡在平原,没了阻挡,那些除魔师全数向他们跑来,它急切诉说着自己的需求,“阵法!力量!快给我!”
接到指令,有部分除魔师停了下来,彼此啃食对方的脖颈,直到流出鲜血,让鲜血落在这土地上。
朱槿倒吸一口凉气,她必须要解了这禁制。
她不再迟疑,快速跑到身后高处的亭子内,她站在的神钟面前,神钟的四面雕刻着四方神,只有龙神那侧鲜活有生机。
天空朝阳迸现,朱槿祈祷:
“三神保佑,我既有了这天阳之力,你们也就助我一臂之力吧。”
这一夜她了许多,她想过用她外婆的法子,但魔胎进化了,先前的法子不一定能成,她要做到万无一失。
她将手腕上的龙骨镯摘下,掰开它的一角,割破自己的手掌,把鲜血抹在神钟之上。
他师父说过,如果他在,那杀了她家人的魔胎必定能被他了结。
此魔胎可吞噬星宿之力,甚至也能食用天阳之力。
可神力不行,四方神的神力它吃不了!
“王松!”朱槿高声喊他。
“怎么了?我的好孙女?”王松抹掉脸上的宫壁灰尘,他可怜她,觉得她已是强弩之末,他玩味地盯着她,到想要看看她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朱槿任由日光照拂她的面庞:“我就要让你亲眼看看,没了这控制人的禁制,你什么也不是!”
“你是想解禁制?”王松嘲讽她,心中有些不安,手忍不住摸上自己的扳指,“你如何解?你都用不了星宿之力,你能怎么解?”
他越是触摸扳指,小魔胎的眼睛就愈发猩红。
朱槿注视着龙井的背影,有了勇气,闭上了双眼。
她双手交叉卡主虎口,旋转拇指朝前,用力掌心朝天,拆分握拳相对,平行两掌相贴,滑掌四指含扣。
只结了这个龙神印。
通过鲜血,她感觉到了神钟产生了与她共鸣。
“爷爷!快阻止她!”
小魔胎预感到了什么,在王松怀中挣扎。
“怎么了?怎么了我的宝贝?”
“爷爷,快快快!”小魔胎似乎想起了记忆中的一些事情,“天阳之力,天阳之力啊爷爷——!!!曾经有人用这个困住过我!”
“天阳之力……”王松一怔,望着朱槿:“不可能……怎么可能……能操控数个星宿,还能运用朱乐的天阳之力,绝不可能!”
他不信朱槿有这力量,但言语间还是慌了神。
朱槿睁眼,双眸已是异色。
她的右眼金光闪闪,是天阳之力流转到极致的表现。
“阿弥陀佛……”她悲天悯人念着。
龙武庙的僧人慈悲,她也愿自己的慈悲能解了西方的土地的禁制。
她的双手继续动了起来,承接龙神印后的动作很简单,她合十的双掌,完成了这个新的印法。
空冥印,万般皆空。
她念:“金玉满堂真,玉宇琼楼昏,醉我不求生,返璞而归真。”
太阳升起,日光落下,降大地之上,降在这神钟之上。
“当——”
“当——”
“当——”
神钟响三声,浑厚洪亮。
虚弱的龙井睁开了双眼,扭头去看,仰望起神钟旁的朱槿,“朱槿……”
她沐浴着日光,佛性慈悲。
伴随着神钟的沉鸣,有无形的气韵从神钟之内荡漾而出,这气韵横穿千里万里,从西北边界,源源不断绵延至整个西方地界,日光不蛰,神力不散。
作为天阳之力和四方神力的媒介,朱槿七窍渗出血来,她余光能瞧见神钟的四面,全部鲜活了起来。
她笑了,看吧,神也站在她这侧。
“爷爷!!!爷爷!!!我难受!!!”小魔胎捂着自己的胸口,难以喘息。
王松还想触摸玉扳指,“啪嗒”,玉扳指从他手指裂开落地。
所有涌来的除魔师停止了动作,他们大脑放空,茫然起来,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好似有什么指令在他们脑袋里中断了。
小魔胎双眼煞红:“休想,你们休想!”
它仰头,看向王松,伸出双手就抓住他抱着自己的手臂,毫不留情啃食了起来。
“啊——啊——”王松疼得大喊。
“爷爷,你忍忍,你是血脉,你是源头,我吃了你,我就有力量了!”小魔胎没有停下咀嚼的动作。
龙井踉跄站了起来,他知道,错过了这个机会,这魔胎就除不掉了。
“朱槿,朱槿,朱槿。”他唤着她的名字,艰难向她走去,脑海中想了许多事情。
他复生时,对这个世界是失望的。
所以一开始他无所谓,对人的生死无所谓,对魔物的出现无所谓。
但四方神的本性让他无法彻底忽视这一切,朱槿的存在恰到好处,他就像个旁观者,看着她除魔,做了他想做的也不想做的事情,潜移默化,他的想法慢慢有了改变。
朱槿可以为了生命中重要的那几人拼命保住四方的安宁,那他也可以。
不为了众生,只为了他想守住的,那么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拼一次。
力量透支,朱槿双眼迷离,朦胧间能瞧见龙井向她走来,龙井做了个动作——指向自己心口。
她明白了。
不需要言语,他们都知道彼此想做什么。
小魔胎满嘴是血,它红着眼,对着离它最近的除魔师说:“他们已经没力气了!杀了他们!阻止他们!快!快啊!”
魔胎力量强盛起来,有些除魔师再次被控制了心神,将手中的除魔棍用力掷向朱槿和龙井,这力道能刺穿他们的身体,令他们毙命。
龙井与朱槿耳畔听不到其他,只是奋力走向彼此。
比除魔棍伤到他们快了一步,龙井伸出手,把朱槿抱在了怀里。
他面颊贴着她的脸侧,手掌轻抚她的发丝:“敢借用四方神的力量,你是头一个。”
朱槿强打起精神,嘴角上扬。
深渊龙吟,御风化龙。
那些即将触到他们的除魔棍被弹开。
狂风平地起,尘土飞扬。
“完了……完了……”小魔胎失神,张着嘴巴,满嘴血腥。
它猩红的双眼仰视空中银青色的巨龙。
王松亦是。
王松颤抖着身体,难以置信,已忘却身体被啃食的疼痛,他结巴:“神……四方神……”
小魔胎双手攥拳,发出最后尖锐的叫声,它还在尝试控制除魔师:“啊——啊——”
龙吟声再起,轻而易举覆盖了它的叫喊。
没有除魔师再被它控制了。
青龙俯视这土地,尸海成山,血腥一片,他勃然大怒,俯身冲向他们。
龙吟雀鸣,天光大作,无人敢闻。
“爷爷,怎么会有四方神,这世上怎么还会有神啊——”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魔胎在神力的强压下四分五裂,断肢残骸被天阳之力灼烧干净,泥土中生锈的本体碎裂,炙阳附着在碎片之上生生不灭。
最终毁天灭地的神力将魔胎本体摧烂成泥,消散于世间。
那光散去,王松双眼方可视物。
他筹划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醒了,散了。
“宝贝……我的宝贝……”他失魂落魄,看着空空如也的怀抱,人坐在寸草不生的平原之上,右手被啃食的血肉模糊。
身后有了动静,王松呆滞回头去看,小腹却忽然连中三刀。
“我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是失去双腿的阿勒,他神情扭曲,从怀里抽出了刀捅杀王松。
“是你把我妹妹变成那样,把我变成这样,把我的家人都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我要杀了你……”阿勒满脸是泪,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和难以言喻的痛苦。
青龙消失,龙井和朱槿的身形出现在了王松身旁。
朱槿坐在地上,腿上躺着的是昏迷的龙井。
王松倒地,老迈的双眼充血,他看着朱槿,单手艰难爬向她,身下拖出一道道长长的血痕。
他靠近朱槿,伸手去够朱槿的脚踝,嘴里念念有词:“那个……那个你们看见的白衣男人……他究竟说了什么……”
朱槿已无气力,她只能嫌弃地睨他一眼,她强打精神,抬脚踢开了他的手,“滚!”
她觉得他可笑至极,都要死的人了,还在惦记这个。
她嗓音干涩,几乎是用气音痛恨说:“你欲将魔物作神,死不足惜。”
“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那个白衣男人……他也是神……是我们的神……是白虎神对吗——”
王松吊着一口气,等待朱槿的回答。
朱槿冷冷看他,鄙夷万分:“是啊,他说,你们这样的人,永生永世,都下地狱去吧。”
王松气绝,死不瞑目。
朱槿轻抚怀中人的面颊,眼泪混着血流下,“结束了师父……”
历经风雨,劫后余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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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返璞归真还翼宿(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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