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站说他们不缺人。
付婷不死心，在手机地图上搜索，发现附近还有两家奶站，她准备草拟一份面试稿，再打电话过去。
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她百米冲刺回家。
孙雪萍做了两样肉菜，红烧鱼和红烧肉，其余素菜或汤水用于填满桌面使这顿饭看起来足够丰富。
付俊杰正是野猪精附身的年纪，付婷坐上餐桌的时候，红烧鱼姿势扭捏，腹肚两排镰刀肋骨外露，显然没有细刺的地方已经被搜刮干净。
孙雪萍要赶去上夜班，用青菜和豆腐汤匆忙扒了一碗饭就走了，走之前提醒付婷，等她爸下班回来的时候把两样肉菜热一热。
肉做咸了，豆腐汤做淡了，付婷被齁到，喝了很多汤，下了饭桌又喝了很多水，她洗完澡趴在床上冲着手机思考面试稿的时候，上上下下好多次，付俊杰骂她浪费水资源。
付家明到了下班点没有回家，也许加班，也许跟他的狐朋狗友在外面喝酒，他从不打电话报备。
付婷再一次下床上厕所的时候，把菜能并的并，罩上保鲜膜，塞进冰箱。
两个大人不在家，付俊杰自由了，他趴在床上，手机屏竖着，罕见地没有玩游戏。
付婷听到他手机里传来女生唱歌的声音，然后突然切入另一段不同的音乐，刷短视频会出现这种情况。
付婷攀在梯子上的时候，偷窥付俊杰的手机屏幕，她看到粉白粉白的全屏，有一个前凸后翘的女人在跳舞，两只手握成拳像小猫玩毛线球一样挥动，扭着屁股，突然张开嘴吐出舌头舔了一下空气，付俊杰很上道地骂了一句“我操这么骚”。
他进入新学校新环境，交到了新朋友，学到了新的东西。
付婷不再看了，她扑回床上，这不关她的事，但愿儿子不要跟老子有样学样，被人骗光钱就好。
付婷在手机备忘录里码好面试稿，给其它两个奶站打电话，打第一个电话的时候就打准了，说是刚好有个派送员准备辞职，奶站最近在招人，她对奶站的工作人员说，她会骑电瓶车，之前情人节七夕节的时候在鲜花店打零工，给人送过花。
但是奶站一句话把付婷给打懵了：“我们这边是不提供车的，要用你自己的电瓶车，两轮的或者三轮的都行。”
付婷说她再想想，挂掉了电话。
家里只有一辆电动车和一辆摩托车，付家明和孙雪萍的工作都需要倒夜班，所以家里的电瓶车不能用，只能再买一辆，孙雪萍的电瓶车当初买来是两千出头，半个月工资，但如果把奶站的工作拿下手，和奶茶店转正后的工资加一起，一个月有七千呢，三分之一的月薪，值！
付婷又码了一份草稿，从床上下来，到楼梯口给奶站拨电话，说她刚跟家里人商量了一下，现有的电瓶车不够两个人用，要再买一辆，问奶站那个快离职的派送员多久走人，不急的话把这个空缺给她留住。
奶站说会再给她回电话，明天或后天面谈。
隔天付婷一大早跑去电瓶车专卖店问价，老板以为她买电瓶车是为了通勤代步，净给她推荐些小巧轻便的，还贵。
付婷一直摇头，能用动作或表情表达清楚，她尽量不说话，免得露怯。
她看中一辆两千三的，性能怎么样她不懂，但大，脚踏大，后面的箱子大，能拆，方便放牛奶，牌子也耳熟，她觉得不会差到哪里去。
奶站在付婷上午上班时间打来电话，付婷还在培训阶段，什么活麻烦什么推给她干，像颗皮球被踢来踢去，半秒钟都走不开，而且手机在工作时间必须静音。
所以付婷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回复，奶站叫她明天凌晨三点半到仓库来，要带电瓶车，然后添加微信，给她发了一个定位，奶站门店和仓库不在一个地方。
凌晨三点半到七点之间有三个半小时，付婷下班后换了一家电瓶车专卖店，直接跟老板说要大脚踏大电池续航久的，老板给她推荐了一辆三千三的，付婷觉得太贵，换早上去的那家店，挑了一辆两千八的，便宜五百块钱，老板说充满电跑七八十公里没问题，当场成交，送了一个头盔。
付婷在外面吃了一顿蛋炒饭，把车开回家，还是停在那家水果店门口，哪知道拖延太久，撞上了正准备去上夜班的孙雪萍。
“车哪来的？”孙雪萍坐在自己的电瓶车上，她的眼珠在昏黄的路灯下变得很黑很大。
付婷嘴巴没动，手先往身后比划，“我，我去，那个，送送送牛奶，要，用……”
“多少钱！？”孙雪萍朝付婷的太阳穴猛推了一把，仿佛要折断她的脖子，付婷的身体倾斜的瞬间，孙雪萍又揪住了她的头发，把她拽向自己。
付婷觉得自己的头皮浮起来了，力量均分到每一根头发的囊孔，没有很痛，她急说：“店，店店里的车。”
“你骗哪个！？”孙雪萍的眼珠变小了，眼白的部分膨胀。
付婷重复自己说过的话，口齿流利起来：“是店里的车，店里的车，有人，辞职了，送牛奶，明天，要用。”
孙雪萍松开了付婷的头发，付婷的头发乱了。
“店里的车，真的啊？”孙雪萍看了眼车队里那辆崭新的灰色电瓶车，手在抚摸付婷的乱发，“头发乱了。”她的视线回来，钳着付婷的肩膀翻了个面，让她后脑朝她，脱下发绳，套在右手腕，手当木梳把乱的部分抓平，边扎边说：“厂里发来一盒月饼，你跟你弟弟分着吃。”
头发扎好了，付婷没回头，嗯了一声，咬白嘴唇，泪光在眼眶里打转，盛不住，淌下来。
孙雪萍离开，付婷回去。
付婷洗完澡，立刻躺上床，塞紧耳塞，戴上眼罩，睡不着也要睡，她明天三点就要起床。
付俊杰游走在通宵的边缘，他对时间的感知模糊，所以他的时间走得很快。
付婷醒来的时候，手机铃还没响，她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她闻到空气中也有一种黏糊糊的味道，一股腥味，她想起睡梦中有一望无际的海，她在船上颠簸，始终无法站稳。
打开手机，2:42
客厅里很黑，很安静，付婷关掉闹铃，蹑手蹑脚从床上下来，从厨房拿了牙具到卫生间，打着手机灯，放水轻，吐牙膏沫也轻，刷完牙就出了门。
过了白露，夜间的风开始有些凉意。
付婷骑电瓶车到奶站仓库，见到了老板和传说中即将离职的那名员工，员工和付婷加了微信，发给她一份单子，里面是详细地址和对应的鲜奶规格，老板让付婷今天跟着这名员工跑一趟，熟悉路径和流程，做交接。
玻璃瓶装的鲜奶放在蓝色塑料筐里，有格子间隔开，一筐筐从冷藏库搬出来，再拿空的塑料筐，照着单子捡出来，现在天气热，里面还要摊几个生物冰袋，最后连筐卡上电瓶车的脚踏或后座铁架，照着单子地址去送。
付婷跟着老员工交接。
老员工其实并不老，他在这里才上了不到一个月的班。
他说自己很倒霉，脑子有坑才想着大夏天来兼职送鲜奶，碰到傻逼客户下午才把牛奶从奶箱里拿出来，天热当然容易坏，明明群发微信提醒过的，那是客户自己的问题，结果还好意思投诉，三番四次发微信骂他，更他麻痹的是这种傻逼还不止一个，他白天有别的班要上，每天睡都睡不醒，还要挨骂，他不干了。
凌晨路上车很少，开一段路就要下车放奶，老员工把付婷当垃圾桶，骂天骂地骂空气。
付婷跟老员工跑了两天，摸熟了流程，但路还没记清，正式当起送奶工的时候，她买了夜间专用流量日包，忘了路就开导航，时间耗在七扭八拐的巷子和老小区里，新小区或公寓楼用数字标得清清楚楚，就要轻松很多。
5点37分，送完了大半，天蒙蒙亮，付婷来到新川公园小区，这里有三家客户，分布在两栋楼里，付婷先把两瓶一楼的解决掉，先苦后甜，再把这里的最后一瓶送上7栋5楼501。
付婷站在501门口，听到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打开奶箱的瞬间，门也打开了，她被吓得一个激灵，幸好瓶口有一圈凸起，没手滑打破。
门里走出来一个女人，穿着一身橄榄绿的运动装，背心短裤，身材丰满。
“比之前晚啊，我今天都晚了，你才来，之前我出门的时候，牛奶已经放在箱子里了。”
女人朝付婷伸出手，意思是让付婷把牛奶直接交给她，但付婷没会意，只是盯着女人看，她认得这张脸，两个月前她见过她穿蓝色旗袍的样子，这是他的妈妈，这里是他的家？
他此刻在做什么？已经开学了，他去上学了吗？
女人看起来完全没认出付婷，毕竟谁会记得两个月前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何况这里没有窗户，光线十分昏暗。她朝付婷手里的牛奶勾勾手，再次示意，她觉得这女孩有些笨。
付婷笨得超出她想象，把牛奶塞进了奶箱。
“你直接给我啊。”
“要，拍照。”付婷掏出手机，指着奶箱。
女人无奈：“那你拍吧，拍完给我。”
付婷拍完照，把牛奶拿出来顺便带上奶箱，递给女人，试探道：“你，现在，要，喝？”
“不用这么紧张，我看起来很吓人吗？”女人笑着接过牛奶，“不是我喝，给我家小孩订的，他还没起床，要放冰箱里，天热容易坏。”
付婷低头看门口的鞋架，那里没有小孩的鞋子，付婷觉得他应该是独生子女，她点了一下头，女人把牛奶拿回去带上门，付婷从即将闭合的门缝中窥见一只漂亮的长毛三花猫。
第二天，付婷在送达此处的鲜奶玻璃瓶身上贴了一张柠檬黄色的便利贴，上面写了一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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