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莱斯后半夜乏力,薰香燃尽之前还是把弥米尔逐出了卧房。补了个不算踏实的睡眠,天蒙蒙亮时被首都星一则讯息闹醒。
吡兔耳星系的皇帝陛下召见他,通讯中表明了首都星对阿迦佩同等族群的温情关怀,邀这些王公贵族一同见见帝麾下的功勋大臣或是得意皇子们。按时算来,首都星那边刚过年关,新一岁里程起步之际,并不适合让诸多星团、恒星系的渣渣角角全围过去。
从前这类似的事是朱利安代劳,用的话术是伯爵身体不适。今年成年礼摆在这,阿迦佩无法推拒。
事实上,他真的对这个星系相当陌生。
比起表面上这些有的没的,令西莱斯难以喘息的依然是整个雾霭星摁在表皮下的黑暗运作。他不清楚自己之前是怎么按照alpha的标准生活的,但现在要他继续戴着夺目的冠帽,像个没事人一般品一口茗茶都度日如年。
这同喝了一罐人血有什么区别?
朱利安的鬼头刀架在他脖子上,这只omega根本不具备同他血脉相连的悲悯之心,若不是阿迦佩五世死在了外面,不能再给朱利安的肚子填一子半崽,主君顺顺刀来毁掉一个不够格的棋子倒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不应该,这样的环境里不应当存在这种性情的omega。
朱利安像一支孤荷矗立在阿迦佩并不澄清的池塘中央,不论是身世、本家亦或者同五世的感情史都纳入了辛秘,他左翻右翻也没翻见几条有用的东西。
“喂喂!西莱斯蒂亚,你怎么频频走神,是上午的议会开得太疲惫吗?”亨利牵着黄犬跑得老远,右手戴着菲力球的硕大手套猛挥。
一人一狗在竞技场的红漆圈痕里蹦蹦跳跳。
“是有一些。”西莱斯顺着他的话,站起身来伸了伸腰,不想再陪这群孩子玩闹,扯下球帽褪去手套就往更衣室去。
伯爵的生活充实但无聊,上午有模有样逮着被过滤信息的军政要事转悠转悠,下午和同龄人打打球续续情,晚上参与个社交宴会亦或者宠爱一下小o,就这么混过一天。
他近日心事重重,既贴合表面日理万机的伯爵人设,又满足了朱利安想要吓吓他的恶趣味。
实际上他只要顾好吃喝就行。
西莱斯不常来这种运动场所,身体差是众人都清楚的事,没人真要同他比试什么,见他有离开的意图都左右打眼色准备收场。
毕竟都是少年人,一群alpha并不避讳在同一间房内换衣服。
威廉腋下夹着菲力球兴冲冲跑来捉人时,西莱斯已经冲洗好,换了单衣站在风机下烘头发了。
“您也太神秘了。”威廉无奈,把球放在地上推滚去角落,抹了把脸上的汗靠近他,“好不容易来一趟菲力馆,还没颠两下球就躲着大家。”
西莱斯捋不清打卷的长发,干脆圈成一团随便烤:“不喜欢吵闹。”
喜爱亮色的少年顶着橘红的头盔,眼见他这样造作自己的头发,忙不迭去掉护面,匆匆洗过手去够旁边的护洗用具:“我知道您不喜欢吵闹,但总待在庄园里迟早闷死。”
“别别别,今日没带侍从吗?”威廉阻止他试图瞎绑发丝的动作,直接上手握住西莱斯的手腕,“您太令人担忧了。”
少年人刚运动完的体温很热,烫得腕骨本能一收,但没能挣扎开。西莱斯几乎瞬间皱眉,转头警告:“威廉·斯宾塞。”
alpha并没有松手,甚至借力撬走了他指尖的发绳,口上顺从:“好好,我帮您整理,一小会儿。”
威廉的动作干脆利落,将黑发顺着卷纹理得一寸不乱,又弯腰低头来凑近西莱斯的面孔,调笑:“这可怎么是好,小阿迦佩大人,没带侍从就得靠可心的omega来收拾面容了,上次带回去的那只不惹您喜爱吗?”
“我听说您并没有标记他。”
西莱斯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半晌突然开口:“威廉,联邦秩律并不宽恕aa同性恋。”
威廉绿瞳幽深:“原来您觉得我们会是同性恋?”
西莱斯心跳骤升了一拍,又重重垂落下地,梗得他胸口闷痛,在不适还没转化成面色贴在脸皮前,威廉裹着一身汗味儿单膝跪了下去。
“我还以为情操高尚的伯爵大人不会用这样随意的词语来定义感情,对于我来说a或者o只是鉴别性别的一种格式,从来不是分类取向的标准。”威廉动作娴熟地拉高西莱斯堆在脚踝处的黑色丝袜,按紧上沿的皮扣,像对待易碎玻璃品,“您一直知道的,我的心意。”
大概是最近彻底代入了贵族身份,西莱斯对时不时就有人在面前跪一个的举动接受良好。
他垂着视线,睑帘前的睫羽长得碍眼,像察觉不到对方指腹在他膝弯带有暗示的摩擦,抽回脚来提步踹开他的手:“你像一颗从omega混素群里滚出来的粪球,味道熏得人发晕。”
伯爵的语气难得听出一些讽刺:“这是什么?轻浮的表白吗?斯宾塞少爷。”
“冤枉啊伯爵大人。”威廉举起双手,“这是百香调,我以为它独特的香气会引起您一点兴趣,近日只喷这一款。”
“不是谁都像您一样对信息素掌控自如的,我那劣质的味道不小心撒出来冒犯到您就罪过了。”
这话放在之前给西莱斯听,还觉得是alpha的挑衅,现在完完全全是**。他最讨厌处理这种失忆前疑似相处很密切的朋友,尤其还能牵扯到感情的。
“不要再说这种让我困扰的话了,威廉。”
伯爵的态度似有退让:“你并不缺玩伴,不用给自己风流浪子的名头上沾染点与众不同。你同是alpha,理应知道被另一个alpha深情表白是怎样倒胃口的事。”
威廉的绿色眼睛暗沉下去:“这不是玩笑,我也从未拿这件事情玩笑过。”
“我尊重您的任何选择与决定,我知道您的身体也会向往那些柔软温和的omega,我并不阻止这件事不是吗?”
不,他阻止。
他不是很能接受大房二房,“三妻四妾”。
更不能接受和o在一边生和a在一边爱。
“别令我厌恶,斯宾塞。”西莱斯不愿再跟他周旋,朱利安还不够他头疼的,这些小孩子们都往后放一放。
“您很介意这件事吗?”威廉站起身,发育良好且品阶优秀的alpha身材魁梧,高伯爵整一个头,“介意随便标记omega,介意我拥有过的o,实际上您讨厌他们任何人缠绕在我身上的味道。”
西莱斯几乎要为他的自恋鼓掌。
然而这句话划过耳槽激起了心底一阵不好的预感,到口的话转成:“你在把我当做什么?”
“借你斯宾塞一支舰队进首都星露了一次脸,就能肆意卸掉禁锢你偏畸嗜好的匝道了吗?你想要alpha,吡兔耳亦或者整个联邦都任你挑选,但你偏偏要啃咬阿迦佩的后颈。”
“……又或者你在无数次同omega余音迤逦的失神中,幻想的却是脸贴在伯爵府冰冷瓷壁上,撅高臀腚的冲滞?”
西莱斯的话刻薄且露骨,没有任意一只正常的alpha能够容忍这样的冒犯,哪怕是压着家族存亡。
但威廉没有反驳,他的蛇眼甚至消融阴毒,饱含一些西莱斯完全看不懂的柔和,根本不着调:
“您生气的样子真是……太难得了。”
刚沉稳的心跳又骤弹了个来回。
对方的影子几乎把他瘦削的身形完全裹挟在内,西莱斯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身为omega的致命弱态:
不是发情期、也不是令人失智的迷乱信息素,而是为了繁育子嗣而被建造得内核柔软却外表脆弱的身躯。先天失衡让身份差异同性别悬殊一拉再拉。
该让他一直跪着的。
“你们怎么了?”亨利放了狗,也洗换好衣衫凑过来,看见西莱斯担忧地问,“刚才父君给我发了信息,说朱利安大人这几天在寻找一味制药技术,军区那边的医生都借走了好几个,也没具体听清究竟是什么药。”
“西莱斯蒂亚,你生病了吗?”
他像拱着暖气的小太阳一下打散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早知道你生病,我们就不来玩儿什么菲力球了。”
西莱斯并不知情:“不算生病。”
亨利的打岔让话题自然终结。
伯爵的一众侍从在天黑前乌压压跟来球馆。西莱斯上了飞舰就开始头晕,也不知道朱利安的毒药需要杀死多少正常身体代谢细胞。
西莱斯那股萦绕在眉间的不详感一直散不去,他平躺在飞舰的温舱里,大脑逐帧回忆着斯宾塞那张脸的表情动向。
原来亨利所说的“十四岁一见钟情”竟然不是少年人的随口胡诌,威廉爱动手动脚的烂毛病肯定也不是一天两天被惯出来的。伯爵的帽子叠那么高,雾霭星畸形运作出来的伪贵族也敢上手掸两下帽沿金边了。
就算对朱利安地位的不屑,也不应该……
西莱斯猛地坐起来。
不详顺着思绪像利剑插穿脏器。
不对。
斯宾塞知道他是omega!
威廉·斯宾塞知道。
在他失去记忆前就知道。
不论伯爵再刻薄或冷淡,于他而言都是小猫抓痒。倘使伯爵府嫡系顶端站着一位强势的alpha,斯宾塞或许还会多忖度两番,可朱利安带着的三个孩子包括他自己全是omega。
因为性别,阿迦佩编织的任何脉络根系都显得脆弱不堪。随便挑出一个理由就能打散他们捏的盘:人际关系、贵族头衔、生产资源、百姓黎民,无一不因为头目是两只o而显得可笑。
没人会任凭这样大的摆弄。
什么地方出的问题?失忆前的什么事?
西莱斯一时间心乱如麻,朱利安一定不会允许这样的纰漏长期蛰伏在伯爵身畔,那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其发酵是唱的哪一出?
室温逐渐偏冷,他起身想让人调高温度。一则讯息窜出在飞舰银屏上疯狂弹跳,西莱斯那股烦躁被燃起星火。
侍从给他端了药,递来接踵塞满信息的端机。
西莱斯滑开最上方的窗口,用药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凝滞住。
飞舰深色视野的正中心,亨利银白色的姓名后跟着一排消息小字:
【威廉死了。】
接着弹出两条:
【身体还好吗,西莱斯蒂亚?】
【如果可以,请折返过来一趟吧,情况很糟糕。】
*
“是停驻在后斜山上的空载民舰失控,无人驾驶横冲直撞,坠毁在菲力球馆侧边的位置,斯宾塞少爷当时正在冲洗,机翼对剖他的身躯,高温灼烧了一半肉.体,只剩下半边残骸。”
“遇难者一共九人,一位alpha,四位beta和四位omega,均是机翼偏折压迫脏器当场死亡。”
“该民舰电子芯号N7Gui55,是四年前就已经停用的废机,外壳不是民舰专配,制式隶属吡兔耳首都星舰,我们没有权限盘查。”
“……”
“抱歉,请您不要激动,我们正在申请。”
“是的,阿迦佩伯爵的飞舰正在返途。”
“请节哀,斯宾塞大人。”
亨利登舰后喝了杯姜茶暖身,脸色难看地回忆:“你走后没多久,威廉还在洗浴区同新来的omega嘻嘻哈哈,我以为他今晚上又有什么逍遥地要去,不便询问,也准备离开。”
“唯一的异常是布鲁斯不听话,期间一直朝着后方狂吠不止,我呵斥了它几声,刚蹲下去想抓它的皮毛,就被一阵剧烈震荡波及,匆忙间回头,内侧就已经塌了。”
西莱斯抱着热球,目视窗外:“那之前没听到什么异声?”
亨利深感后怕:“是的,没听见任何机械发动声,也没听到什么岩石相磨的诡声,那架民舰像从后斜山上空投过来的。”
还好伯爵兴致不高走得早,许多贵族少年也跟着离开,否则压塌的那个片区里可全是alpha!
a的稀有度众所周知,斯宾塞整个家族也凑不齐几只,威廉是他们唯一正值青年的继承人。
舰屏外站在半个废墟里的斯宾塞父君痛哭流涕,扑倒在一团血肉模糊的石块上,像是要追威廉的魂,一个劲儿朝废墟钢筋里撞,旁边执法的beta拉了几次才拉住。
身为现家主的斯宾塞主君脸色阴沉,目光混沌,久久难以发声。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让家里的骑士先斩首那十多个图新鲜第一次来菲力球馆的omega。omega依仗的人没有什么权势,但激起了他作为alpha的本性,失智般现场与斯宾塞起了冲突。
“吸引斯宾塞少爷的omega数不胜数,您也清楚斯宾塞庄园里每个周要拖出去多少omega!您要斩首这群,怎么不连着勾引你儿子全世界的omega全斩首了去!”
“我说杀了就杀了,你算什么东西!今天就算是伯爵大人在这里,这十四只omega都必须给我头颅落地!”
西莱斯的飞舰调转后找了个小位置藏起来,并没有声张露面,但远处的情景被端机捕获放大,这几句话清晰地落入舰内所有人的耳中。
“伯爵大人……”站在后方的侍从紧了装束,向前一步请示。
西莱斯挥了挥手,宽恕道:“斯宾塞刚失去了威廉。”
他不介意,自然有人介意。
一架深灰色的军舰落在旁地,还没开舱就跳下一个身着银铠的骑士,快步过去几剑割断十多条人命,同他没有人面的盔甲般干脆冰冷。
两边人猛地噤声,就连啜泣的omega都藏住了腔调。骑士沾着血的佩剑贴在alpha的脖颈侧,将品阶不高的a当场吓跪。
朱利安来了。
阿迦佩主君身披黑袍从军舰上缓步下来,对着骑士挥了挥手,十指交叉:“我深感沉痛,斯宾塞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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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Gentleman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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