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师范学院毕业生分配名单公布那天，校园里一片喧哗。俞瑾站在布告栏前，目光扫过自己被分配到市图书馆的公示，表情平静如水。
"俞瑾！你太幸运了！"同学王丽挤过来，羡慕地抓住她的手臂，"市图书馆可是清闲又稳定的好单位！"
"是啊，真幸运。"俞瑾微笑附和，心里却想着抽屉里那份已经签好的辞职信——她压根没打算去报到。
宿舍楼下，顾修远倚在自行车旁等她。六月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他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三年来每月往返北京与省城的奔波，在他眼角刻下细纹，却掩不住眼中的神采。
"怎么样？"他接过俞瑾的书包。
"市图书馆，采编部。"俞瑾坐上自行车后座，自然地环住他的腰，"明天去递交辞职信。"
顾修远蹬车的动作顿了一下："确定了吗？国企铁饭碗..."
"我重生...我是说，我重来一次不是为了捧铁饭碗。"俞瑾将脸贴在他背上，闻着熟悉的松木香，"工作室材料都准备好了。"
自行车拐进一栋老式办公楼。三楼尽头的小办公室门上，崭新的铜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瑾和咨询"。
钥匙转动，二十平米的空间一览无余：靠窗摆着二手实木办公桌，墙上挂着省城地图，书架上整齐排列着经济学著作。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那台IBM电脑——顾修远送她的毕业礼物升级版。
"张建国帮忙布置的。"顾修远打开窗户，夏风挟着花香涌入，"营业执照下周下来。"
俞瑾抚摸着办公桌光滑的表面，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她第一个办公室是服装厂仓库隔间，铁皮桌摇摇晃晃，夏天热得像蒸笼。而现在，阳光透过蕾丝窗帘温柔地洒落，窗台上绿萝生机勃勃。
"喜欢吗？"顾修远从背后环住她。
"完美。"她转身，第一次主动吻了他的脸颊，"谢谢你。"
顾修远耳根泛红，却故作镇定地清清嗓子："咳咳，俞总，有客户预约了。"
"谁？"
"丽华服饰张建国，明天上午十点。"他变魔术般掏出一份文件，"财务报表和扩张计划。"
俞瑾接过文件，突然意识到：她的商业生涯，真的要开始了。
张建国比约定时间早到半小时，西装革履，腋下夹着鼓鼓的公文包。三年时间，这个曾经的地摊小贩已经拥有五家门店，员工四十余人。
"俞总！顾主任！"他热情地握手，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广州那边爆单了！港商要订一千套！"
俞瑾翻看着报表，内心波澜不惊。前世的商业经验让她对这些数字早已免疫，但表面上还是给予适当赞赏："不错，毛利率提高了三个点。"
"全是您的策略！"张建国掏出手帕擦汗，"那个...有件事..."
他推过来一份合同：股权确认书。按照当初约定，俞瑾占股30%，现在价值已超五十万元。
"我找律师拟的，绝对合法。"张建国压低声音，"用了个代持协议，外人查不到您。"
俞瑾扫了眼合同细节，暗暗点头。张建国虽然读书不多，做事却越来越规范。她签下名字，不经意地问："周媛的设计怎么样？"
"绝了！"张建国拍大腿，"那丫头毕业了，我按您说的，高薪聘为设计总监..."
谈话间，办公室门被敲响。周媛站在门外，一袭米色职业套装，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哭鼻子的女学生。看到俞瑾，她眼眶瞬间红了。
"俞姐..."声音哽咽。
俞瑾起身拥抱她："设计师要有范儿，别哭花妆。"
周媛带来的设计图让所有人眼前一亮——融合传统元素的现代职业装，正是九十年代即将兴起的风格。俞瑾指出几处细节修改，不经意间流露出前世与国际品牌交锋的经验。
"对了，"周媛临走前想起什么，"美院同学说有个服装论坛，主讲人是上海来的陈立峰..."
俞瑾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陈立峰——前世害她破产的竞争对手，这一世刚刚崭露头角。
"谢谢提醒。"她面色如常，"有空去听听。"
送走客人，顾修远关上门，若有所思："那个陈立峰..."
"小角色。"俞瑾轻描淡写，"不过我会留意。"
实际上，她早已在笔记本上标记了所有前世对手的出现时间。陈立峰本该在1995年才进入行业，现在提前六年现身，说明她的重生已经改变了某些时间线。
顾修远没有追问，只是递给她一份名单："省里组织的企业家座谈会，有兴趣吗？"
俞瑾摇头："工作室刚起步，低调为好。"
这正是她与前世的不同——不再急于建立人脉帝国，而是像蜘蛛织网般缓慢而稳固地布局。
七月流火，瑾和咨询迎来了第一个真正的外来客户——王桂芳。当年的百货商店主任，如今下海开了连锁超市。
"小瑾啊，不，俞总..."王桂芳搓着手，"想请你帮忙看看这个选址..."
俞瑾花了三天时间调研，给出专业建议。当王桂芳执意要付咨询费时，她只收了象征性的一元钱。
"当年您给我第一份工作，这是回报。"
送走王桂芳，顾修远从背后环住她："善良的资本家？"
"精明的生意人。"俞瑾转身，鼻尖几乎碰到他的，"她明年会成为省城零售业龙头，这份人情更值钱。"
顾修远大笑，笑声在办公室里回荡。阳光透过窗帘，为他镀上金边。俞瑾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已经像呼吸般自然地分享商业机密和生活空间。
八月的一天，俞瑾正在整理文件，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俞总吗？"陌生男声，"我是《经济日报》记者，想采访您对乡镇企业改制的看法..."
俞瑾握紧听筒："抱歉，您打错了，这里是服装设计工作室。"
挂断电话，她立刻给顾修远办公室打去。助理说他去北京开会了，下周才回。
不安如涟漪扩散。她从未公开参与经济讨论，记者怎么会找到她？唯一的可能是顾修远的研究报告中提到了她...
三天后谜底揭晓。顾修远风尘仆仆地归来，眼中带着罕见的兴奋："小瑾！钱老要见你！"
"钱老？"俞瑾手中的咖啡杯差点打翻。钱老是改革开放初期著名的经济智囊，虽已退居二线，影响力仍举足轻重。
"他看到我报告中引用的观点，坚持要见'Y.J.'。"顾修远握住她发凉的手，"我只说是'民间专家'..."
"你明知道我想低调！"俞瑾罕见地提高了声音。
"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的想法可以影响..."
"不。"俞瑾打断他，"前世...我是说，我研究过太多案例。学者可以畅所欲言，商人必须谨言慎行。"
沉默如墙横亘在两人之间。最终顾修远叹了口气："我尊重你的决定。但钱老明天下午到省城，住白云宾馆808..."
次日午后，白云宾馆808房门前，一位白发老者打开门，锐利的目光透过老花镜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子。
"钱老好。"俞瑾微笑，"我是顾修远的助理，他临时有事，让我送资料来。"
钱老失望地摇头："那小子躲我？"
资料袋里是顾修远连夜整理的"乡镇企业改制案例集"，其中三分之二观点来自俞瑾。她故意在其中夹了张纸条："Y.J.认为，产权明晰是关键..."
一周后，《经济日报》刊登了钱老的文章，重点提到"某民间研究者"的产权理论。同日，顾修远被破格提拔为政策研究室副主任。
"这下你更甩不掉我了。"庆功宴上，他举杯轻笑，"以后每月至少要在省城待三周。"
俞瑾抿了口红酒，任由他的手指与自己的交缠。这一世，她不再需要在事业与爱情间做选择。
九月，俞瑾25岁生日悄然而至。她本打算简单吃个饭，却被顾修远蒙上眼睛带到一个陌生公寓。
"惊喜。"他解开眼罩。
客厅里，一条时间线沿着墙壁蜿蜒：1985年的数学笔记本、深圳之行的车票、第一份商业预测手稿、张建国早期的账本复印件...十五年来的点点滴滴，被精心装裱在相框里。
"这是..."
"我们的历史。"顾修远从背后环住她，"从你十五岁开始，我就知道你不一般。"
最后一个相框空着，里面只放了张纸条："未来的某一天，这里放我们的结婚照。"
俞瑾转身，第一次主动吻上他的唇。阳光透过落地窗，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当晚，她带顾修远回了父母家。俞建国已经当上厂总工程师，王淑芬开了间小缝纫店，俞玲正在准备高考——这个前世因病致残的妹妹，如今目标是北京大学。
"小顾啊，"饭桌上，王淑芬给顾修远夹了只鸡腿，"你和小瑾的事..."
"妈！"俞玲起哄，"姐脸红了！"
顾修远正襟危坐："阿姨，我和小瑾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
俞瑾差点被汤呛到。前世她六十岁独身而终，从未想过婚姻可能。而现在，这个念头竟让她心头涌起陌生的暖流。
回家路上，顾修远突然问："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你帮我捡书本。"俞瑾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说漏嘴——那次"初见"对她而言是重生后的事，对顾修远却是十年前。
"不，"顾修远若有所思，"更早。你十二岁那年，我在你家楼下见过你。你蹲在路边喂流浪猫，眼神像看透世事的老者..."
俞瑾心跳加速。原来他们的缘分，比她知道得更早。
"那时我就想，"顾修远轻抚她的脸颊，"这个女孩的眼睛里，藏着故事。"
夜风拂过，带着初秋的凉意。俞瑾靠在他肩上，第一次认真考虑"永远"的可能性。这一世，她不必在事业巅峰孤独终老，不必用财富填补情感空洞。平衡的人生，或许才是重生的真谛。
回到公寓，书桌上摆着今天的报纸。某版角落有条不起眼的新闻：《新兴服装品牌丽华获风投青睐》。文中提到"神秘股东"眼光独到，却没人知道这个股东正坐在省城一间小办公室里，享受着比前世更丰盈的人生。
俞瑾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1993.9.15，工作室运营良好，感情稳定，家庭幸福。下一步：扩大隐形投资网络，帮助更多像周媛那样的人..."
写到这里，她停下笔，望向窗外的月光。前世此时，她正在为第一桶金拼命；而现在，她拥有的是金钱无法衡量的财富——爱，平衡，以及重来一次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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