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放在胸口上,闭着眼睛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几番呼吸后,心情平复下去了。她拨通110电话,离开走廊,气势汹汹地开口:“小偷,不许动,我已经报警了!”
然而并没有偷偷摸摸的小偷……
只有一个抱着双膝,惬意晒太阳的人。
青绿的头发倾泻而下,在阳光中像春天飞扬的细柳。皮肤白皙,又长又弯青绿睫毛轻轻翕动,如同蝴蝶的翅膀,鼻梁高挺,淡粉的唇色如同樱花的花瓣。他着一袭绿衣,如纱如缎,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宛若星河。看起来充满了活力和生机,就像是前来报信的春之使者,带来潮湿的春意。
明禾定住心神,开口道:“……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家?”
听到声音,他睁开眼睛,扭过头来。
明禾毫无防备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是烟灰蓝——很冷淡的颜色,像无波的湖面,比阴雨天里的城市独有的蓝色色调要灰上几分。
明禾一瞬间有些晃神。
然而下一秒,烟灰蓝的湖面被惊恐打碎了。
他像一只尖叫的土拨鼠:“啊!你怎么在这里。”
随即双手抱头紧紧捂住脸,蹲在原地,动也不动。青绿色的发丝在阳光中飞舞几下,随即轻轻搭在他的身上,将他围起来,如同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
手机里的接线员听到尖叫声,有些紧张:“同志,你怎么了?”
明禾说:“……家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很奇怪的人,头发是绿色的,眼睛是蓝色的,穿的衣服有点像古装剧里的衣服。”
“凭空?”
明禾看着捂住脑袋缩成一团的人,又看见旁边东倒西歪的花盆,一个很荒谬的结论闪过她的脑海。而她还来不及消化这个结论,便脱口而出:“可能是昨天晚上刚买的月季变成了人。”
“同志,我们要相信科学。110专线是给急需特别帮助的人提供的,不能用来开玩笑的。”接线员的声音明显十分无奈,“如果你占线了,可能会导致一些更需要帮忙的同志无法打进来。”
“可是我真的看见了……”明禾也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谬,可是事实就摆在了她的眼前。
隔着长长的电话线,明禾都能听见接线员的叹气声:“如果真是像你所说的,你应该拨打120。”
说完,接线员就挂断了电话。
明禾听着一连串急促的嘟嘟声,有看着阳台上缩成一团的“石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所以,现在,她该怎么办。
“喂……你是谁?从哪里来的?来这里干什么?”明禾见他半天没有攻击人的**,刚说了一个“喂”字,便觉得有些不礼貌,便放缓了语气,轻声细语地询问。
缩成一团的“石头”并没有马上抬头。透过发丝的缝隙,他观察到明禾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于是像只鹌鹑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好似一阵风都能将他吓回原样。
明禾心里五味陈杂。
明明面前的这个人是外来者。他这副做派倒显得是她在欺负他。
“阳台比较晒,要不到客厅里来待一待?”明禾尽力挤出一抹和善的微笑,“我们顺便来好好地了解了解彼此。”
他抖了抖身子,抬起头。但那双烟灰蓝的眼睛充满了委屈。
“我是行沐。是你带我进来的,我不是小偷。”行沐瘪着嘴,指了指旁边倒在地上的花盆,“我费劲好大的力气,才从这个花盆里逃出来的。”
他将手尽力地往两边延伸,以此来作证他费力的程度。
明禾沉默了一下,问:“所以你这是……花成精了?”
行沐“哼”了一声,仰起头,青色的发丝如同上好的丝线,在阳光下泛着华美的绸光。
他嘴角向上勾,有些骄傲的说:“我是吸收了日月精华,琼浆仙露,再靠着一定的机缘成功化形的仙株,才不是那些小小的精怪。”
明禾附和行沐,说:“好好好,仙株大人,你这么厉害,想必一定能使用仙术吧?”
她随手指着阳台其它枯萎的植物,说:“你把它们复活了,我就可以相信你。”
行沐面色一僵,尴尬地咳了几声,有些掩饰地说:“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命数,吾等不能强行插手,干预他们的因果。”
察觉到明禾的眼神变了,行沐连忙说:“但是,我能变出花。”
他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指上空无一物。在明禾狐疑的眼光下,淡淡的流光一转,一朵白绿色的花苞从他的掌心里钻出来。
白绿色的花苞慢慢生长,最后灿烂地绽放。花心处的烟灰蓝环绕着几星荧光,仙气飘飘。
不知是不是明禾的错觉,明禾只觉得那股类似柠檬清香的味道更加浓烈,隐隐约约透露着愉悦的感觉。
跟她昨天买的加百列大天使的花朵一模一样。
行沐见明禾一直保持沉默,有点着急,补了一句:“你猜猜为什么你养啥植物啥植物死?”
明禾换一只脚支撑身体,好整以暇地偏头问:“那你说说,是为什么?”
“这是因为,你上辈子是个仙人。”行沐扬起嘴角,声音提高了几分,像是为自己提高气势,“我是你上辈子养活的唯一一个仙株。你上辈子养死的其它仙株,在这辈子带着记忆转世了。它们知道你的具体消息了,所以这辈子会来找你报仇。”
“而我,得知仙人·养活我的恩人·你,将会遇到危险,特地下凡前来保护你,以此来报答你的养育之恩。”行沐得意地抬起头,像一只得意洋洋,等待夸奖的小猫。
明禾面无表情地看着行沐,在他期待发光的眼睛下,掏出手机拨打120。
她真是疯了,居然听精神病讲了这么久。
行沐看见她拨打电话,漂亮的烟灰蓝眼睛沾染上些许慌乱:“不是,等等,我不是精神病。”
明禾拨打电话的手指停下来了,分给行沐一个眼神:“精神病的人都会说自己不是精神病。”
“可是我说的都是实话。”行沐急得抓耳挠腮,也想不出有什么解决方法。
明禾沉吟片刻,开口:“要不,你变回原样,我才能相信你真的是……植物。”
“是仙株。”行沐纠正她。他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抚平刚刚坐在地上时压到衣服上的褶皱,衣摆一挥,转了个圈。
一股风卷住行沐。明禾下意识闭眼,单手横在眼前,来抵御莫名刮起的风。
当风停下的时候,行沐早已不见,地上只有一棵加百列大天使月季。墨绿色的叶子和几朵烟灰蓝色的花轻轻晃动。月牙白的根长长的,裸露在外。
明禾走上前,蹲在地上,戳了戳这棵苗,迟疑地开口问:“……行沐?”
明明没有风,但墨绿色的叶子动了动,像是在回应明禾的说法。
“你变回来吧。”
然而行沐保持植物的样子,一动不动。
明禾扭头看见倒在地上呕出一大半土的花盆,又看见花盆旁边黑漆漆的脚印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大概是魔幻了。
明禾双手撑腿,想站起来。但是脚一滑,没站稳,一不小心身体前倾,向前摔去。她双手手撑住地面,尝试刹住倒在地上的身体,但右手手指刚沾到地面,明禾便明锐地感觉到地上的花苗就在她的掌心之下。
电光火石之间,明禾的脑海里想过一万种可能。
如果手掌直接压下来,这根在她手里还不到24小时的苗可能就要当场夭折,从此论坛里关于明禾大佬的养花传说便又多了一条,植物杀手论坛多了一个镇坛之宝。
明禾想起昨晚王老板给她信任的眼光,又想起论坛人们的押注。一股无名的信念感突然注满了她的全身。
不行,她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
明禾将手立起成爪状,尝试只用双手手指的力量撑起整个身体。
如果能成功,她就完成了一个像是俯卧撑的动作。
但是明禾显然高估了自己,长久没有锻炼的她的手指力量和核心力量明显不够。
手指碰到坚硬的地面,两者相互作用。冲击力顺着手指通过神经传到大脑中枢。明禾吃痛地将撑开手,但理智立马占据高地,调配右脚曲起,撑在身体和地面之间。
“砰。”
明禾的膝盖狠狠地磕在地上。她的右手因此卸力,手掌轻轻落在苗的根上。
“啊啊啊啊啊啊!摔了摔了啊啊啊!”
一道整耳欲聋的尖叫声充斥满她的脑海。
啊?她什么时候在尖叫了?
又是幻听?
谁在尖叫?
总不可能是手下的这棵苗吧?
明禾来不及体会膝盖被磕碰的痛苦,就被吵得头都大了,心里泛起了一阵无语的涟漪。
若真是如此,摔的人是她,那这棵苗尖叫什么。
明禾左手将身体撑起来,移开右手。
尖叫声戛然而止。
明禾停住了,回头,视线落在那棵植物上,试探性将手盖在它的根部上。
尖叫声又开始了。
“啊啊啊我变不回去了完蛋了完蛋了……”
明禾移开手。
声音又消失了。
明禾摩挲下巴,换成左手盖在根部。
尖叫花又开始工作了。
“呜呜呜不要丢掉我……我真的不是骗子……”
明禾将手移开,手随着目光流连在叶子、花和枝干上。
没有任何声音。
明禾面无表情地拎起这颗苗,给它根部喷了点水,将旁边的土撒在这棵苗的根部。苗的根部被均匀地裹上土壤,就像是肯德劳里的炸鸡。重复这几个步骤后,苗的根部就变成一棵拳头般大小的土球。明禾再把它埋回花盆,收拾阳台上的残局。
整理完一切后,她打开手机,登陆论坛,又发了一个帖子。
【明禾:昨晚的苗好像能够变成一个人,离开花盆,自称是仙株,然后又变回植物。我竟然还听了它扯一大堆话,被自己可笑到了。后续是我把它塞回花盆里。】
明禾刷新几下,很快就有许多的评论涌入进来。
【一串乱码:明禾大佬你不会养不下去花,改行当网文写手了吧?】
【卡通图像:明禾大佬你不要改行呜呜呜,你是我的快乐源泉。】
【看到我请让我学□□你是不是今天就养死了它,然后故意编了一个超乎常理的理由吧?】
他们的话被一群人附和。
明禾不得不下场澄清,拍了一张图片。
【明禾:没有的事!它现在就好好的[图片]】
【蝴蝶结:大佬如果你真看见这么超乎常理的东西的话……额,要不你去医院看看?】
明禾看见蝴蝶结这句话,若有所思。她抬头看向阳台,那盆郁郁青青的加百列大天使月季在阳光下温柔,清爽。
明禾下定决心去医院看看。
明禾全副武装出门。
一个多小时后,明禾坐在医生旁边,拿到体检缴费单。
三个小时后,明禾完成体检,并拿到报告交给了医生。
医生戴了一双如硬币大小般的圆框眼睛,脑袋上有三分之一是反着智慧之光的海洋,三分之一是稀稀疏疏的平原,剩下的三分之一是两座顶天立地的大山。
“咳咳,明禾是吧?”圆框眼镜医生叫了几下明禾的名字,见到明禾的目光不再落到自己的头发上后,舒了口气。
圆框眼镜医生一目十行地扫完报告,连连点头,道:“还好还好,你来得比较早。”
明禾的心揪起来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镇定地说道:“没事,医生你说吧,我承受得起。”
圆框眼镜医生没有搭理明禾,而是径直地离开办公室。一会儿进来时,身后浩浩汤汤地跟着一大群目光清澈的医生们。
圆框眼镜医生扶了下不停往下滑的眼镜,环顾各个医生的面庞,比方才要严肃一些,问:“你们说说,从这份报告里面你们能看出什么病?”
医生们围在明禾体检报告面前,七嘴八舌地展开激烈的讨论。时不时,一些什么“癌症”“脑炎”之类的词,从他们嘴里蹦出来,跳进明禾的耳朵里。
明禾听着他们的话,只觉得心底发凉,像是凛冬深夜躺在自己温暖的被窝里睡觉时,突然被泼了一大桶冷水。
她只是怀疑自己可能有些什么病。
可没想到自己真的有点什么病。
明禾在心里盘算着治病的费用,又想起自己银行卡里的金额。
一股淡淡的死意涌上了心头。
果然,她遇到的那些都是幻觉。
明禾闭上眼睛,将一些胡思乱想抛出脑外。
圆框眼镜医生皱着眉头听着其他医生们的回答,没有说话,只是拨开人群,将在许多人头后面的保温杯拿出来,打开盖子欲喝水,余光瞟到明禾后,疑惑地问了一声:“你还在这?你家人呢?”
明禾脸色一白。
她听出这话背后的意思了。
只有在病人身患重病的时候才会通知家属。
所以,这大概是她,命不久矣了。
明禾深吸一口气,问圆框眼镜医生:“没事,医生你就直接说吧,我承受得起。”
她现在也算是形单影只,孑然一身,不过一个将死之人,总得死得明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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