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他……”
苏春稠怕她咬到舌头,接过话头,“他是这座观的观主。”
红发姑娘一囧,所以真有这种俗气满满的道人?
“他会不会画张符诅咒我啊?”姑娘欲哭无泪,眼睛泛着红血丝,快哭干了,“我死定了,梦中鬼还没解决,又惹恼了道士!”
苏春稠察觉到肩头一片濡湿,说不好是鼻涕还是眼泪,抱也不是,松开也不是,却暗自思量她的话。
梦中人梦中乡不难理解,梦中还有鬼,她是怎么分得清人和鬼的?
抓鬼这事儿不是她的专长,苏春稠半撑着这姑娘,向院里喊道:“小道爷啊,这是你的生意上门!”
这一声没有喊过来李道爷,把后院外菜地里闲得薅菜叶的飞光喊了过来。
估摸着李木叶又去漫山撒欢找他的兔子朋友松鼠同族了,飞光才会一个人在这儿。
他探出个脑袋,眼珠子左右东西看了看,实在是那边泪眼婆娑的红发太扎眼,一眼就能看到。他五指上还沾着泥,飞快地掐了个大概,霎时脸色煞白。
“大凶!”
吓得人家姑娘嚎啕大哭,然后他就挨了苏春稠和李不寻一人一记眼刀,立马缩回去菜园子,像只钻进土里的小泥鳅。
李不寻抓着铅笔没有往白纸上画一条线,虽然不是很想接这单生意,奈何手头拮据,穷啊,人穷志就短。
遂掷下铅笔,黑着脸道:“先说说怎么个事儿。”
红发姑娘拿袖口粗犷地抹了眼睛一把,苏春稠让她先坐,给她倒了杯温水。
“我叫展明月,二十一岁,就读于明州大学,学的是历史专业,今年大四。”
介绍过她自己之后,她其实还是有些纠结,唯恐被人当成精神病,但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他们,毕竟没人信她。
“大概一个多月前,我找了份实习工作,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租金便宜,就是设备有些老旧,是个老小区,住进去有七八天就开始做梦。”
“梦中有个长得……还挺好看的人……”
苏春稠挑眉,这怎么,荒凉怪诞中还有戚艳的感觉?
小道爷更是直白地戳破梦中幻想,“阴缘,阴桃花。”
展明月不懂阴缘是什么,单听了名字就吓得脸色煞白,继续说:“他催促着我去做什么事,因为是梦,一开始我没当回事,况且梦醒后连他的脸和名字都记不清,只依稀记得有这么场梦。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日日都梦到,一日比一日清晰,一日比一日记得清楚,我就记下了他说的。”
她重复着在梦中听到的话,“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与你同一栋楼,向上三层,左手进户的人家,门锁密码是122334,请你救救她。”
“我打开门之后,就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昏倒在门口,就把人送进了警局”
苏春稠想起来在什么地方有过一面之缘了,李道爷给人家放焰口被当作非法宣扬封建迷信进局子那次,确实恍一瞥到过,那个像烤番薯的姑娘。
原来那个抱着孩子脚步匆匆的人就是她。
“我跟警察叔叔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信我,嘴皮子说干了,才解释清楚我不是私闯民宅,更没有拐卖儿童,是梦中人告诉我的,差点被送去药检。”
展明月说起这一段经历,感觉脸色都沧桑了,她哭丧着脸道:“梦里那个大哥太会给人惹麻烦,就算是长得好看,也不能这样给人添麻烦啊!”
李木叶听得直皱眉,魂魄为人鬼,岂能随意入人梦中,那也太自由无拘束了!
所谓阴缘,关联性多少也得有前尘后事,沾染因果。
阴缘可怖之处就在不当寻上,寻而生孽。梦中递话请求阳世之人办事的,倘若是那被救小孩的血亲还能理解,但显然,展明月要是与那个孩子相识就不会把人送到警局,她们素不相识。
苏春稠阻止少女不知道是赞美还是痛恨梦中人的发言,“你听从梦中人的话救下了那个小女孩,此事已了,怎么还要找道士驱邪?”
“不,事情远没有结束,这只是开始。”
“自那之后,我每日入睡,梦中都会多一片浓重的黑雾,雾中辨不清楚身影,半梦半醒间,一直能感觉到雾气中有个凶恶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渺渺茫茫不是很真切,只能听到恶狠狠的‘多管闲事,杀了你’这样的话。”
她揉着眼底的乌青,生无可恋说:“我已经半个多月没有熟睡过一次了,偏偏警察找不到那小女孩的亲人,已经约我谈过好几次,甚至怀疑我是拐卖团伙,中途反水才知道房间密码,救下了人。”
“我解释不清房间密码的事,他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以为我发神经,还是有个老叔叔看不下去,让我来南山碰碰运气。”
苏春稠和李不寻相视一眼,各有思量。
展明月左看右看,不等他们想出个子丑寅卯,亟不可待诚恳道:“除邪灵这种事要是难办的话,你们要是认识什么神人仙人好歹救我一条小命,绝不会少了钱财,但能不能先想个办法,让我好好睡上一觉啊!”
“不让睡觉我快要困死了!”
李不寻不知道她梦中原委,更不会什么安魂睡眠的符篆咒语,思来想去,只好道:“抱歉……”
“镇邪安魂的宝贝你不是有吗?”菜园子的小门处突然探出一张脑袋,飞光满手泥,跑到屋里勾着一小书包在展明月眼前晃了晃。
红线穿着小铜钱像是一件普通的挂饰,就挂在李木叶的小背包拉链孔上。
“金玉满堂长命富贵铜钱,有些年头了,李木叶身魂安宁得很,也不招邪祟,在他这儿就是个摆设,你借给人家可就是能救命的东西,道爷,大功德啊!”
李不寻冷然看过去,淡声道:“那是李木叶来时就拿着的东西。”
换言之,那是小松鼠极珍贵的东西,他做不了主。
飞光一怔,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他还以为小铜钱道爷这当爹的送给小松鼠的好东西,如此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展明月瞥了这一脸凶相的道士一眼,虽然战战兢兢,但还是命重要。
“谁是李木叶,我去求他借给我。”
苏春稠笑了笑,道:“也不是非要借出去,而且就算借给你,也不一定对你有用。”
“那能怎么办?”
“这里是道观嘛,我们小观主也不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之流,当不会受邪祟侵扰。倘你信得过,可在这里稍作歇息,正好等再晚些入夜之后,我们再看看你那个梦境是怎么回事?”
南山已经地处明州市最南了,白日却不冷清,爬山爱好者和进香的善士不少,但晚上是另外一种凄诡的景致。
竹柏影森森,灯下摇曳的树影、月影都似魅影,一座山头的庙宇殿堂还有风中残烛,别说展明月一个小姑娘,就是彪形大汉也不可能没有丝毫顾虑就留在这样的山头。
苏春稠想她或许有很多顾虑,没想到竟然不假思索答应了。
“我身无长物,钱财都在手机里,劫财你们是劫不到的,至于劫色……”展明月悄悄看了这三人,倒不是说以貌取人什么的,这三个迎风而立,体迅飞凫,飘忽若神,恍若将飞尘寰出世。
真好看,但这是在道观,要心存敬畏。
她想了想,脑瓜子里曹子建的洛神与孔夫子的“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交替回响,本就模糊的神思更不清醒了。
“我定个闹钟,告诉亲友一声,如果在那之前没有和他们联系,就让他们报警,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苏春稠以为这是个好主意。
“那我就跟院子里睡?”
展明月看着那前后摇摆的藤椅,桐树叶飒飒,倒也不是不行。
苏春稠笑道:“那不能,去我那里,上回小道爷把柜子里的被褥全都晒过一遍,还拿了棉槌锤得可蓬松了,你安心睡。”
展明月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不多时就鼾声如雷,李不寻却愁眉不展。
他有点疑虑地看向苏春稠,“你跟人家说,知微观,不受邪祟侵扰?”
差点忘了这茬,堕入邪道的祖师爷,传闻中被人活活打死的祖师爷,没有通天的本领庇佑后世子孙。
苏春稠想了想,披着薄毯子重新坐回藤椅上,垂眸笑道:“这不是有你吗?小观主、小道爷?”
“神经!”
李不寻瞪了她一样,觉得她莫名其妙,等她说完闭上眼睛后却忍不住笑意,重新拿起铅笔画风筝纸样的手都忍不住雀跃。
飞光看得一脸怪异,李道爷,口是心非到这份儿上……也算个奇人。
泡桐叶疯长,桐木最引青鸟飞鸾。
苏春稠小憩一会儿,听得头顶青叶飒飒,宛如一本泛黄老旧的书页被风翻阅诵读。
她不记得自己读到了哪一页,回过头翻看,过去的篇章变成了一团晕开的墨色,墨迹已干涸。
是雨么,是泪么,真是倒霉啊,还是该说可怜呢?
翻过晕染模糊的字迹,图文都变得清晰可见了。
她定睛一看,看到这本书上墨迹未干的丹青幻身,传神地写了两个字——神经!
“这是什么?”她咕哝着,耳边声音嘈杂,仰头看到一缕晖光照透青,她坐起来,恰听到这一句。
“这是什么!唔……”
天晓得李木叶在说什么,惹得他的穷爹一边抱着他,一边捂着他的嘴。
已经醒了,捂嘴也没用了。
李木叶侧坐在李不寻腿上,抱着他爹的胳膊,口中还塞了一块粘牙的糖,而石桌上镇纸压着的风筝画草图已然画好了。
“这是什么?”
苏春稠看过来画得极浅淡的草图底稿,依稀能看出是现世不存的神鸟,有鸾凤之姿,如月中篁竹。
“鸟,青色的鸟。”
飞光坐在东屋门前打游戏,那边太阳还能照到,时不时张望那一家三口,眼中略有艳羡意,又常在心中冷哼,有什么大不了的!
屋舍中闹铃响了,展明月这一觉补不回来这段时间的虚乏,但能睡个安稳觉,说明她还有救。
心知有救,能活,那就万事不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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