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师父这样见外做甚么?”
林昶听了眉头不由蹙起,笑意缓慢地消逝,端望着人问道,望见脸上那道蜈蚣形状的丑陋疤痕,心上心疼怜惜泛涌起来,便也就直言坦承道,“圣上面前,师父不过说说而已,不会真因此事责罚你的。”。他总还不至于,分不清那些所谓的‘错误’,究竟是他人刻意刁难,还是他的徒弟真的失职失责。
“我只问,你近来瞒了我些什么?”
林昶深觉这孩子一定有事瞒着他,而且这事是他自己不能查探到的,就只有这般直接问询。
陆景宏只是低头不语。
林昶对身后想欲开口之人轻轻一摇首,继而又再看向身下的陆景宏道,“阿宏,头抬起来。”。
陆景宏咬咬唇,复又重复道,“奴婢侍奉东宫有失,愿受掌印任何责罚。”。
“你先抬起头来。”林昶道。
“师父——”陆景宏叫。自从那道深可及骨伤口痊愈后,他很快就更习惯了俯首低头的姿态。
林昶声色微沉,“阿宏,抬头。”。
陆景宏便再无法,只得抬头,眼神却又移开,不去看师父。
脸上其时不由自主带上的,因由自卑而导致的反恶,还是让林昶呼吸一滞,转即又再问,“阿宏,跟师父说实话,你身上可发生了什么事?不论任何事情,你都可以跟我——”。
“我有什么事,与你有何干?”正说至此处,却为陆景宏倏然回目,带冲的话语打断,说出口后也觉失言,又即稍微缓下口气,“我没什么事,师父不必问了,至若其他——”又再低下头去,“奴婢冒犯掌印,请掌印责罚。连带着失职的责罚,一并施下就是了——”,不若,又要留下话柄,以为多事者传说。
之后料想之中的尴尬沉默,使得他半晌才意识到,他那句之前冲口话语脱口而出后,似乎有人带着轻微的喝止语气叫他的名字,那是——
陆景宏猛然扭过头去时,便真就正在身后看到了,正也走至他身前的大师兄,身上带着非是他想象中,大病初愈的病弱苍白,而是意气轩昂的鲜亮明朗气息的大师兄,鼻腔中只是狠狠一酸,来不及多想地,回身将人抱住了,出口的呼唤不觉带上了哭音,“大师兄,我好想你——”。
“大师兄也想你。”程又直也伸了左手将人抱住,右手在人头顶发髻上轻抚着时,抬眼与林昶相视一笑。
陆景宏任着性子抱了程又直很久很久,才且不舍地松开,而后挺身跪直了,拿眼端详着大师兄半天,便就更加确信自己刚才的判断,“大师兄,你变了很多——”。
分明装束面容都没怎么改变,可不怎地,陆景宏就是感觉,他们中间隔了一道,一道鸿沟,深刻的鸿沟。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产生的,也不知道这产生的原因,就只觉得他们突然疏远了,疏远至,他忽然觉得,刚才行为,可能都有些冒犯唐突——
陆景宏随即下意识地向后退移了一步,脸上那道早即愈合的疤痕,忽然疼痛的让他面皮不住痉挛抽搐,遂就又再习惯性地低下头去,向这会儿也移转了方向位置的师父重复说了先才那句话。
林昶闻言又是一怔,但很快就即恢复如常,“无妨,起来罢。”。对那话语中的疏离也只作不见,只就伸出手想要将人拉起。却不想陆景宏并不伸手来握,反却更往后退移了一些,像是刻意避开他二人一般,因就满面困惑地与程又直对视了一眼,对方显然更不知道其中原由,就只能收回视线,心想着这幅样子,绝非是武力笞挞能够逼问出来的,还是温声细语循循善诱更可取一些,但这之先——
林昶想着便就走近一步,俯身伸手直接将人拉起,陆景宏因是并无这豫备,也就没能避让开,只为林昶握住两边臂膀,半抱半提起来,就是起身的这瞬刻,忽而发觉了异常——他分明没有用什么力气,可陆景宏竟是吃疼地叫哼出一声,很显然是碰到了伤处会有的反应,可他明明特意避开了他知道的这孩子唯一带伤的位置——右手手掌,“你还有哪里伤到了?”这实在不难推断出来。
林昶问罢,便又见其吃惊过后的掩避神色,心里也不指望陆景宏能跟他说实话了,反正环顾四顾,这院里此时也并没有外人,就也直接去扯陆景宏腰带衣袍。
陆景宏神色惶急地拼命挣扎,“你放开我!我不要你管!”。
但终究是争持不过林昶,还是为扯去了腰带,一时又气又急地只喊,“大师兄,你管管师父啊!”。
程又直也觉孩子大了,实在不该还在院中就给人扒了,刚才抬起一双手,林昶已然冷目瞪过来,“你敢?!”后边分明还跟着一句,‘你敢帮手,我连你一道扒了。’的话,程又直也就不敢帮手,只就无力地冲陆景宏笑笑,又在弯腰将扔在地上的腰带捡起来的时候,陆景宏外袍连同中衣都为林昶扒开了,精赤的上身到处都是错杂斑驳的鞭杖淤痕——
“先、先生,你怎——”
程又直本以为这已经足够让他吃惊了,直到看到右边肋骨腹侧上肉烂疮脓的景象,那分明是烫烙伤,惊骇地几乎就要背过气去,声线也开始发颤,“谁,是谁,是谁弄的?”鞭杖或许是先生气怒之下打出来的,但这烫烙伤决然不可能是先生,那是谁?他虽是问出来了,但却已经猜测到了,这宫城中,谁还能对他这样做——
林昶亦因为吃惊手上一发软,就为陆景宏挣开了,急手将衣服穿好了。
“怎么弄的?”林昶没有拦阻,只问出一句。
陆景宏只是从程又直手里抢过腰带,系好了腰带,继而抬头问,“失责和冒犯的罚,掌印还罚不罚了?要是不罚,我就会东宫当差去了——”。
林昶摇头。
“那我走了”
陆景宏说完,转身就走。
可却并没有走脱,他的师兄移步挡着了他,他的师父拉住了他,“怎么弄的?是谁弄的?”。
陆景宏并不想说,挣了几挣都挣不开后,一股怒气从心底冲冒了上来,“还不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近日想了很多次的事情,冲动之下说出了口,索性决定彻底落实做定了,“太子恨你入骨,却拿你无法,就拿我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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