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又”字,就用得很有灵性。
仲宇认识白莯十年,在他眼里,白莯和谁都笑脸相迎,能与任何人为友,但从不深交,所有热情都像是逢场作戏。
白莯是棋盘上不稳定的跳子。
他既有天赋,又不愿留在局里,那就只能“软监视”起来,随时了解白莯的动态,最好把他每天吃的菜谱都弄清楚。
至于交往的人,那更是要深入调查。
“你的朋友。”仲宇重复。
那个咖啡大赛他也跟着去了,如此不低调的样貌,他怎么会没见过?
仲宇瞪着眼前的男人,然而对方太高,这种瞪视变成了仰视。
至少一米九五吧。
而仲宇只有一米七零。
他正在心头腹诽,男人已俯身单手撑在桌台,凑近还在发呆的白莯:“今天请我喝什么?”
白莯缩了缩脖子:“热摩卡?”
“Espresso。”男人说,用的标准的意大利语腔调。
挺会装的。
白莯抿嘴忍笑:“好,你等下。”
刚刚说不招待人的咖啡店老板,现在又起身开机器了。男人站旁边安静地欣赏,仲宇按耐不住,只得又问一遍:“白莯,这是你朋友,不介绍一下吗?”
“乌渊,”旁边的男人答,“我的名字。”
他侧头瞥了眼仲宇,视线只停留了一秒,也没有回问对方的名字。
仲宇有种被轻视的感觉。
他心头不爽,正想着要如何套话,白莯投来一个灿烂的笑:“仲哥,你喝什么,我给你打包?”
这赶客的态度过于亲切,仲宇仿佛被塞了一团棉花在嘴里。
“算了,”他摇摇头:“我赶着回局里。”
他得回去查查这个乌渊。
“好哦,下次再来。”白莯对着大门招手。
店里安静下来,大门上了锁,白莯打出一小杯意式,附上两包砂糖端到窗边的座位,坐在乌渊的对面。
“乌渊?您自己想的名字?”
“这是我本来的名字。”
乌渊端起烫热的浓缩杯,没有动糖,放下时,里面已经空了。
“怎样?”白莯手背撑着下巴,“这豆子还行吧。”
“不错。”
他回答得惜字如金,看过来时,眼底闪过一抹暗红,如琉璃的光彩。
白莯以为自己花眼了。
先生好像变强了。
是因为“躯肢脱落”吗?
白莯能感知怪物的能力等级,这是他的天赋,也是长期训练出的能力。
而感知的方式比较灵活,除了视觉,也包括了——嗅觉。
“说吧,”乌渊注视着他,“‘猎人’是谁。”
“嗯......”白莯挪动身子往前凑,“在我说之前,能给我看看您的手吗。”
“看我的手?”
“对。”他摊开掌心置于桌上。
乌渊犹豫片刻,缓慢地伸出左手,搭上小动物的手掌。
温暖软热,完全不像猎人的手。
软得他指头都僵硬了。
“过来点。”
白莯感知到他的无所适从,便回握住他的掌心,往面前拉了几厘。
怪物的手指修长冰冷,骨节分明,若是剥掉那层鲜嫩的皮,应该和骷髅无异。
他倾身嗅闻,秀长的睫毛扑闪两下,鼻尖微微耸动。
他捕捉到怪物先生的气味。
是很淡的,像海水一样的味道,混了雪松味的香水,清冽高雅,和邪气毫不沾边。
至于能力,等级依然是D,甚至还没有D。
依然是能力弱小的怪物先生。
可惜了,等级越低,卖出的克价就越低。
白莯深感遗憾,他坐直身子,对上一双深邃复杂的眼。
“你这是......”乌渊的喉咙变得湿黏黏的,“在闻我的手?”
白莯:......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唐突了。
“嗯,”白莯挤出一个无害的笑,“这是人类采集信息的方式。您不会介意吧?”
“采集信息?人类有这样的行为?”
“没错,是人类社交行为的一种。”白莯点头。
乌渊眉心微蹙,陷入思索。
“您吃点什么?我给您拿个蛋糕。”
没等对方回答,白莯就起身离开,只要走得够快,尴尬就追不上他。
他在冰柜前挑选,最后决定先拿个提拉米苏出来,而就在他背后,一个拉长的黑影压了过来。
这声音潮湿低哑,宛如从深海中爬出的黏腻怪物,轻轻覆上他的后颈——
“你闻了我,我也要闻闻你。”
白莯只觉背脊发寒,他迅速转身,刚好制住对方即将攀上来的一只手。
“先生?”
乌渊手臂滞在半空,腕骨被对方牢牢捉住。
小动物力气很大,完全不似正常的人类。
“您要采集我的气味,得先征得我的同意,”白莯耐心解释,“不要突然靠近,很吓人的。”
他刚才差点就拔刀了。
乌渊似是听进去了。他又恢复了冷淡无攻击性的模样,靠在桌沿上整理袖口。
“抱歉,我不太懂人类的规则。”
“没事,”白莯端出一盘草莓味的提拉米苏,“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给你闻闻。”
乌渊审视着那盘蛋糕,神色凝重。
“你不是说,你的躯体掉落后还会再生。那以后掉落的,还能再送我吗?”
“为什么要这个,”乌渊转动眼珠,视线回到小动物身上,“猎人让你要的?”
“不是,我又不认识猎人。我只是打探到猎人的消息,”白莯说,“你把触手送我,我会好好珍藏。”
“打听到什么消息。”
“你送给我,我就跟你说。”白莯摇晃手中的小盘子,“还附送一盘甜点哦。”
“甜点就不用了,”乌渊撇开头,“你说吧。”
小动物失落地耷拉下眉毛:“真的不试试?这可是我专门为您准备的。”
乌渊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句“好”。
“好!”白莯开心了,把蛋糕端正地放到桌台上,用刀切成一块块,分盘装好。
乌渊安静地双手揣兜,等着白莯继续。
“我问了前同事,猎人前几天,在溪月街附近出现过。”
溪月街离这里五公里开外,常发生异常磁场,云城最大的地下交易所就在那儿,也是论坛里讨论的“背上钻出触手的鬼怪”的出没地。
“他去那边交货,然后就没了踪影。”
这是真事。毕竟前几天他一直在溪月街那边的巷子晃悠,只是没有去找交易人,也没见到怪物。
他这么说,是想诈一下乌渊。
“我知道的就这些,”白莯说,“你最好离那边远点,万一碰到猎人就惨了。”
乌渊不语,他抬起右手臂,袖管里鼓囊囊地蠕动。
有触手要出来了。
小动物悄无声息地放下刀,用期待的眼神等待投喂。
“谢谢。”他虔诚地摊开双手,捧到乌渊的胸前。
乌渊:“......”
一条暗粉色的小触手爬了出来,贴着轮廓清晰的腕骨,一直绕到指背上,然后啪叽一声,它的根部断了,尖端还勾在指头上,晃悠着往下掉。
乌渊把它接住,放到白莯的手心。
“仅此一个,用作这次交易。”
那根触手探出尖端,在白莯的指尖点了点,然后拱动着爬了上来。
白莯屏住了呼吸。
无数个小吸盘贴着掌心蠕动,缠着他的指根转圈,想找个舒适的位置盘上。
是真的......很可爱。
而且......
“真好啊。”
真好的货头啊。
又胖又重,无论外观还是肉质,都是上乘。
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他目光追逐着擦肩走过的乌渊:“那你......要怎么采集我的气味?”
乌渊在桌上挑挑拣拣,端起最小的那盘蛋糕。
“已经采集了。”
他留下这句话,然后走向门边。而白莯对着手上的小触腕研究良久,突然意识到——
这条触手上的吸盘,正在“品尝”他的皮肤。
[它们,就是我。]
在触手彻底死亡前,它们还能与乌渊共感。
白莯见过类似的怪物,只不过那些怪物不像乌渊一样有人形。
这就是乌渊的“采集”方式。
“有点过分啊......”
白莯甩了甩手腕,触手纹丝不动地绑着他。
这是真·粘人了。
“我得先走了,”乌渊靠在门框上,黑发遮住半个额头,透出带笑的眼尾,“你可以握久一点。”
“握什么?”
叮铃,乌渊推门走了,与此同时,白莯手上的小触手用力抱缩了一下。
“叽——”
还发出奇怪的叫声。
好家伙,难道是让他握这个?
所以他现在是在和乌渊“隔空牵手”??
还有,那盘蛋糕,他什么时候吃完的?
小触手抱着他不放,白莯只好用单手操控洗碗机,把盘子杯子洗干净,然后锁上店门。
今天他不打算营业。
把乌渊请到店里来,不止是为了达成“触手交易”,更是为了观察。
根据黑豆提供的消息,乌渊住在一个市中心的小区里,那里面都是别墅和洋楼。
再观察乌渊的衣着,他品味不凡,两天穿着不重样,今天甚至换了块名表,对侦查员毫无惧意,可见身份做得很丰满,不怕查。
有资金,有底气,有目标,却只是个D级怪物。
这意味着他除了外貌一无所有,是个浑身掉落吉祥物的,没有精神异能的废物。
明明处于怪物链的底层,却敢来打探猎人。
背后肯定有别的势力。
白莯在纸上写写画画,用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符号记下线索。
天色渐暗,小触手也死了,它如漏气的玩具一样逐渐干瘪,滑进白莯的标本液罐子。
地下室里光线明亮,装饰着喜暗的花草,白莯对着镜子开始易容。
这是猎人的必修课,伪装成另一个人,还得变声说话。
白莯很擅长这个科目。
他戴上一张面具,材料是怪物皮仿制的人皮,严丝合缝,与真脸无异。
再加上一对浑浊的美瞳,立即变身成长着大众脸的小年轻。
然后他从瓶子里拿出一条透明的软虫子,挂在耳后,头发刚好能遮住。
这条虫长得像透明的瘦蚕,它吸食了各种声音,是没有自我意识的E级混沌生物。
“帮我换一个声音,”白莯闭上眼,“一,二......”
几分钟后,他感觉喉咙痒痒的,嗓子从清亮变得呆板。
“做得很棒。”白莯称赞小虫。
他喷上混淆气味的无味香水,后脑勺扎上小辫子,一身宽松黑皮衣,换了个防追踪手机,刀和杀怪的自制枪藏在衣服里,背上双肩包,戴上薄手套。
没人认得出他。
黑豆还在窝里睡觉,它耳朵动了动,后门传来的摩托车发动的声响。
白莯出门了。
现在已是晚上11点,夜里的云城高楼迷幻,月溪街处于郊区与市区的交界之处,各种不知用途的小店和酒吧,是云城的灰色地带。
白莯的摩托停在路边,他的车动静不小,是那群机车族爱开的类型。
不过注意他的人不多,这条街上有个车友会,这样的年轻人很多。
白莯在街上游走,左腕的磁场探测表震动着,他随着指针的方向,走进一间位于街尾的酒吧。
这里不是那种闹腾的店,台上吹着萨克斯,台下的人细声交谈,雅致、昂贵。
他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服务生留下个酒单就走了,并且友情提示他低消是两千五。
这简直是抢钱啊。
他是绝对不会买的。
他手里拿着酒单,眼睛盯看着舞台上,那里正传来强烈的异常信号。
这才是他进这家店的原因。
歇单一年,终于有鬼怪出现了!
乌渊真是他的幸运星。
一曲完毕,演员提着萨克斯谢幕,寥寥无几的掌声中,他转身下台,表盘上的指针也随之移动。
就是他了。
白莯如闻到味儿的猎犬,几步就跟了过去。
他在人群间鱼贯穿梭,见目标坐到一旁的休息椅上,他也找了个最近的椅子坐下,膝盖碰到了水晶灯帘。它晃动着,惊动了隔壁桌的人,几道实质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白莯回头想道歉,忽地闻到股熟悉的香水味。
一双交叠的长腿撞入眼帘,那双男士皮靴,他今早才见过。
白莯咬咬唇,一种不祥又兴奋的预感直冲而来。
他做出怯怯的表情,乌渊的视线轻蔑地扫过他头顶,明显没把他认出来。
猎人的伪装是完美的。
然而不止一位。乌渊左右围了三男两女,都身穿深色礼服,画着高雅浓妆,相貌出众,有个男人的头发是白金色,比灯泡还亮。
白莯草草略过,以腼腆的笑容表达歉意,并且稍稍一探——
草了,整整一桌怪物。
乌渊这是上了直钩,带着同类全体出动了?
白莯做出起身离开的样子,准备先溜到旁边,观察形势。
而就在这时,帘子撩起,那个金头发的男人端起杯红酒,在一旁的空高脚杯上清脆地撞了一下。
这是邀请的意思。
“一个人?”他对着白莯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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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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