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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寻踪(三)

刹那间,云锦感到两股冰凉的液体,从太阳穴源源不断地,注入了四肢百骸。她越来越冷,渐渐的,神智亦变得模糊了起来......

突然,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哐啷”的巨响,云锦猛地被惊醒,她立即强打起精神,从身体中循声望出去,只见观音庙的屋顶,被砸穿了一个大洞,落日的余晖倾洒而入,照出一位身形矫健的黑衣男子,手执一条,游动着金光的黑色长鞭,如天神一般,徐徐地向下飘落。

奇怪的是,他的身上竟然也是有颜色的!

只见他一头暗红色的长发,如海浪般垂在腰间,肆意深开的领口下,健硕的肌肤泛着惨白的光,他的面孔也白得像纸,衬得一对剑眉格外黑浓,他五官坚毅,两片薄唇,好似刚饮过鲜血,一双鹤眼犹如深潭,叫人难以窥测,又仿佛流淌着淡淡的忧伤。

烛熙!云锦忍不住欢呼道,虽然明知他听不见。

“呸,妖精,吃我龙堃鞭!”烛熙不及落地,便向着蜘蛛精,甩出了黑色的长鞭,直击它的天灵盖而去。

这边厢,蜘蛛精正抱着身体,贪婪地吸食着其中的仙魂,猛然间被巨声打扰,开始,它还不愿放开嘴边的美味,不过随即却听到鞭风卷到,它只好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子,不管不顾地,向前疯狂地喷吐出了蛛丝。

云锦原以为,这点小招术,根本对付不了烛熙,没料到,劈头盖脑的蛛丝,如狂风暴雪一般,竟在眨眼间,将烛熙裹成了硕大的一团,还挂到了一旁的墙壁上,好似一个大布袋似的,一动也不动。

见状,云锦的心不由猛地一沉,她又着急又紧张,只恨自己帮不上半点忙。

此时的蜘蛛精,已停止了喷吐蛛丝,它迫不及待地爬到了烛熙旁,先是用它那几条,竹竿一样的尖腿,不住地试探着什么,突然就举起了巨颚,对着那团“大布袋”的某处,狠狠地咬了下去,顿时一片殷红,便在雪白的蛛网上弥漫了开来。

是血吗?烛熙的血?云锦紧张得快要晕厥过去了,突然,蛛丝下金光滚动,紧接着几道电光,便如利箭般激射而出,尽数打在了蜘蛛精的身上......

顿时,蜘蛛精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如同厉鬼般的哀嚎,它那庞大的身躯,开始在观音庙中痛苦地翻滚、冲撞,简直快要把整座庙给拆了。

而就在这当头,烛熙已从“大布袋”中跳了出来,但见他一跃而起,举起龙堃鞭朝着蜘蛛精,兜头又是“啪啪”几鞭,下一刻,只听“嘭”一声巨响,蜘蛛精的躯壳,在瞬间炸裂了开来,乳白色的浓液,像海水的泡沫,从它身体里喷涌而出,直向云锦这边淹来。

云锦来不及慌张,烛熙已纵身飞到了她身旁,举手甩出一团蓝色火焰,顷刻将缠住身体的蛛丝,都尽数焚去了,然后一把揽住了身体,双脚轻一点地,便从观音庙头顶那个破洞中窜了出去,同时扬起龙堃鞭,朝头顶灰白的天空一划,就听“啪”地一声,天幕顿时被“割”开了一只湛蓝的巨眼,他抱着她,头也不回地跳入了“眼”中。

终于,云锦又重新看到湛蓝的天空,花红柳绿的田野,还有那金灿灿的太阳。而更令她开心的是,一离开了那个幻境,她的灵魂与躯壳,又瞬间合为了一体。

不过来不及高兴,她感到丹田处,似有些隐隐作痛,但终于见到了烛熙,她还是立即忽略了这些不适。

“烛熙,真的是你么?”云锦不敢相信地,用双手紧捧起,眼前这张俊秀的脸庞问,一时竟忘了,一直来她都坚持的,成婚前男女授受不亲。

“你说呢?”烛熙宠溺地望着她,温柔地反问道。

云锦忽觉浑身燥热,她不敢再看他,那双深如幽潭的眼眸,怕一不小心陷入了,于是忙道:“为何光门会不见,你到底去了哪里?知不知道,我,我找得你好苦。”说着,心中不禁涌起万千委屈,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见云锦哭得梨花带雨,烛熙顿时慌了手脚,忙哄道:“锦儿,别,别哭,是是是,都怪我不好,我这便带你回去。”说着,“叭”地一声,将龙堃鞭抖了抖,正待再劈出一道光门时,不料眼前突然一花,一个人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喂,这可是我斩千野的女人,快把她放下!”

一听到这个声音,云锦顿觉脑袋嗡嗡作响,抬眼看去,果然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妖王。

但见他依旧是那副鬼样子,双手抱着胸,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此时正站在一头青背红腹,睡莲大小的巨龟身上。

这巨龟看上去有些奇怪,只因它长着一颗毛茸茸,金灿灿的弥猴脑袋,但四条腿却像是鸭蹼,不停扇动着,把它托在半空,犹如一片浮云。

不知为何,云锦觉得这猴面龟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此时,她没有心情纠结这些,只因这斩千野,竟然当着烛熙的面,声称自己是他的女人,气得她简直要吐血,当场便要反驳,不料,此时丹田猛地涌起一股燥热,引得她好一阵狂咳,硬是堵住了要说话的嘴。

烛熙忙伸手轻抚她的后背,一边冷冷地开了口,道:“阁下竟能驾驭得了上古神兽玄螭,看来,定是召遥谷的妖主大人了。只是不知,锦儿何时成了你的女人?”

“哼,那你该问这小丫头才是,昨夜在地牢,她那么主动......”斩千野口没遮拦地道。

“咳咳咳,咳咳咳咳......”云锦一时无法说话,又怕这斩千野说出亲嘴的事来,立即大声咳嗽起来,总算压住了他的声音,不过很快,自己也是累得头晕目眩,靠在了烛熙的怀中。

烛熙忙用手轻抚她的背,片刻后,她突然想起,自己曾在地牢见过这猴面灵龟,只是当时它还只有手掌大小,不错,它正是割开自己身上尘丝的,那块圆形的“石头”。

想到这里,云锦激动地,立即用颤抖的手,使劲地指着灵龟,她想说,当时就是它告诉自己那样做的,但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是,是我叫你这么做的,不过当时那么危险,只有这个法子了。”灵龟心虚地不打自招,声音奶声奶气的,一张黄毛脸,竟瞬间涨得通红。

斩千野见状,心中顿时也明白了几分,不由怒笑道,“小螭,原来是你出的鬼主意?你还真是热心。”

闻言,神兽可不干了,它圆滚滚的眼睛中,顿时泛起了委屈的泪光,瘪着嘴道:“不这样,能瞬间提升你的妖力么?能招唤出妖骨刀中的噬骨精,打赢黑罗刹么?”

“要你多事,好好冬你的眠就是了!”

“当时我刚醒来,若非灵力还未恢复,我自己就......”

但斩千野立即便怼了回去,一来二往,他竟忘记了正事,跟小螭斗上了嘴。

云锦被他们吵得心烦,突然,只觉丹田处那股燥热,竟变成了一团熊熊烈火,痛得她“哎呦”叫出了声,忍不住一把掐住了烛熙手臂上的肉,以缓解痛苦,嘴里颤声道:“我,快,快不行了,别,别跟他纠缠,带我走。”

烛熙被拧得直咧嘴,但他硬是没有哼一声,看到云锦脸色苍白冷汗淋漓,知她所言不虚,忙悄悄扬起龙堃鞭,朝着身后就是用力一甩,当即劈开了道,巨眼一般的光门,他抱紧云锦,便要往里跳去,斩千野却突然注意到了他们,眨眼间,便已气势汹汹地追到,大有一起进入光门的意思。

烛熙的眼中杀意顿现,但怀中云锦的一声呻吟,令他顿时英雄气短,知道此时不能恋战。情急之下,他的目光看向斩千野的身后,突然故作惊讶地道:“咦,斩宁儿,你怎么来了?正好,来见一见你弟弟的女人。”

没想到,烛熙此言一出,斩千野竟顿时阵脚大乱,连妖骨刀都险些脱手而落,但见他猛地掉转脑袋,一个劲地小声催促小螭道:“快走快走。”说话间,早已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趁此良机,烛熙赶紧抱着云锦,纵身跳入了光门。

云锦忽觉眼前一黑,但随即,烛熙将手中龙堃鞭一扔,它顿时便化作了一条,身上流动着金光的黑色巨龙,托着他们,无声地飞行在,一片黑幽幽的森林之上。

靠在烛熙宽阔而结实的胸膛,此时的云锦,略觉得好受些了,她看着脚下飞过的景物,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此处绝非虬龙潭,那可是个美丽的仙境,目光所及之处,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就算是到了夜晚,也是星月交辉,景色简直如梦似幻。

可是此处的天空,黑沉沉好似乌云压境一般,脚下的树木也十分诡异,枝干像是一具具发黑的干尸,叶子就犹如干尸的手掌......

不知是不是感到了恶心,云锦的胸腹间,突然一阵翻江倒海,接着便“哇哇”地,呕出了几大口黑血,吓得烛熙也顾不上安稳了,连连催促黑龙快飞,不多时,前方便出现了一座黑黢黢的大山,方圆足有数百里,山顶的形状,好似一只巨蟒的头骨。

很快,黑龙便在蛇骨山前趴了下来,云锦终于坚持不住,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云锦悠悠地醒转过来,眼睛还未睁开,她便感觉到,身体的痛楚已消失了大半,她想起了在蜃魇珠中,发生的一切,猛地睁开了双眸,看见坐在对面,正为自己施法疗伤的烛熙,激动地道:“原来当年,是你从蜘蛛精的口中救下了我,为何你从不提起?”

“别说话,再有一炷香就好了。”烛熙双手结印,神色凝重地道,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珠。

云锦知道运功施法时最忌分心,否则会走火入魔,不得已,她只好闭上嘴不说话,趁此间隙,环顾了一遍四周。

这是个不大的山洞,最远的两头,大概也只有八、九步远,洞壁没有火把,但整个洞中,却弥漫着淡淡的白光,她一抬头,赦然看到有个碗口大小的雾球,正悬在他们头顶上方,那温和的白光,正是从这雾球中散发出来的,其中有一束光,好似薄纱帷帐般,将她和烛熙轻柔地笼罩其中。

云锦正待看个仔细时,忽然听到烛熙,发出一声幽幽地长叹,忙关切地看向了他,见他正收回了功法,用袖子擦拭额头。

“你还好么?”云锦问道,但不等他回答,她已迫不及待地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当年你只是将我带到虬龙潭中疗伤,没想到,你还从蜘蛛精口中救了我,烛熙,我似乎失去了这段记忆,但为何你不告诉我?”

烛熙见无法回避,只好摇了摇头,然后略显疲惫地道:“当年,你被蜘蛛精咬伤后,每日魂不守舍,夜夜被恶梦惊醒,总是活在被蜘蛛精生吞的恐惧之中,于是我便略施法术,将那段记忆封存,只盼你从此不再被其所扰,没想到,唉,幻境其实是你记忆的重现,你终究还是知道了。”

看着此时,因给她疗伤,而元气大耗的烛熙,云锦对他的爱意,又加深了几分,更感动于他,竟如此为自己着想。随即,她又感到心疼不已,只因他自己的身世,都那般凄苦了,却还总在顾念她的感受。

她不会忘记那一天,当时,她还在虬龙潭养伤。

这一日,虬龙潭中下着好大的雪,铺天盖地的,他们缩在屋中,守着红通通的篝火,在炭网上煮着一锡壶的酒。

他喝醉了,红着眼说了许多自己的事: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和母亲就被父亲赶出了家门,不久后,母亲便含恨九泉舍他而去了,从此,他开始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人世间,尝尽了百般苦楚,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敢来欺负他,很多次,都差点要了他的命。好不容易活到成年,六界之中,又没有一个族类肯收留他,这才偷偷躲到虬龙潭勤修苦练,期望有朝一日,能得道成仙化为真龙。

云锦相信他的话,因为,他那忧郁的眼神骗不了人。她想: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自己对他有了异样的感觉吧。

还记得,当时他刚为她疗伤不久,元气大伤,正是需要修养之时。某日,只因她太过无聊,随口提了一嘴,想要尝尝人间皇帝喝的美酒,他二话不说,当晚便为她偷来了两坛极品贡酒,自己却咳了半天的血,却无半句怨言。

后来,她又等不及身子好利落,吵着要返回天庭去,全不管他只是个下界的龙妖,根本不能突破两界的屏障,而他硬是取出心头热血,洒在龙堃鞭所化之黑龙身上,耗费自身近半条命的妖力,将她送到了南天门外......

回到天庭后,云锦常会记得这个黑龙妖,想起他为她所做的种种,想来想去,忽然间发觉,原来在这六界之中,竟无一人,能比得上他对自己的好。因为,他总是无条件地包容她,支持她,从不会否定她。这种感觉令她倍感温暖,于是,便常常偷溜下凡找他玩耍,他也是有求必应,将她捧在手心。

有一天,云锦忍不住好奇,问烛熙道:“为何有时候,你明知道我在做傻事,却不提醒我不管我,而只是陪在我身边,跟我一道犯傻?”

他憨然一笑道:“我只是,不想你不开心。”顿了顿,他忽然眼神坚毅地看着她,又道,“我能够保护你的。”

想到这里,云锦不由柔肠百结,突然,她探过身子,在烛熙的脸上,飞快地轻啄了一口,立即羞涩地坐了回去。

而烛熙,已在刹那僵住了。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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