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仪式完毕,“起驾!回宫!”仍是那造作嘶哑的声音,来时华丽规整,送时浩浩荡荡,离去的身后是以林方丈为首的僧人们跪地俯下:“恭送皇帝!”
“吴公公,情况如何了?”
“陛下,暗卫说没有搜查到可疑的人物。”吴公公紧贴着马车旁,捂着嘴道。
皇帝本闭目养神,听见吴公公的回话,睁开了眼睛,那瞳孔竟像红棕琥珀,无人直视。
“小禅子,醒醒。”林响禅惊了一下,动了动早已发麻的手臂:“宽师兄,我可以出来了吗?”“出来罢,都结束了,太阳快落山了。”“宽师兄,我好像又做了很奇怪的梦,我梦见无人弹奏琴曲,然后漫天竹叶。”“我看你是想风玉曦想魔怔了。林方丈说待会晚课你不必参加了,用斋后回自己的房间坐禅罢。”
林禅寺的夜晚总是有无数的星星在眨眼睛,就连雨天,星星也不缺席,正是初夏,已有微弱的蝉鸣。无事时林响禅便爬上屋舍顶,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有时捡一些小石头,往天上扔,挑战扔到后院的林子里,觉得自己酷极了,有一次,无意砸中下山归来的师兄,被臭骂了一顿,后来再被风玉曦或者师兄看到,少不得数落让他赶紧下来,林响禅偏不,这可是他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于是风玉曦便有样学样,也捡了小石子往屋顶砸,林响禅不得不下来,“瞧你,衣服都脏了。在屋顶多不安全。”林响禅仿佛听到风玉曦的关切。
突然,一颗小石子砸中他的脚,他往下一瞧,是李薰。
“喊你半天啦。”“姑姑,我没听到。”林响禅跳下来,从屋里搬来小凳子,与李薰在门口排排坐。“姑姑,你的簪子。”
“这簪子不必归还给我,就当作是我送给你的,等你束发,一定要戴在头上。”“这是女娃娃戴的,我戴的话会被笑话。”
林响禅将簪子把玩在手中,簪子青色,如玉润般,通体很标准,只是簪子一头做了一个羽毛的形状,羽毛微微向上扬起,雕刻精致细腻,若不细看,羽毛的中心镶嵌一颗翠绿的宝珠。转一下角度便能被宝珠的光彩吸引,再转一个角度,光彩就能被遮住。
“记住,戴在头上的时候,羽毛朝下,把宝珠藏起来。”
“姑姑,为什么突然送我簪子,你又要去哪里?”林响禅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很是不安。
“我不去哪里,我就在这陪你,直到你束发成年。簪子保管好哦,要是被我发现弄丢了,少不了惩罚。”
“那我束发成年后呢?”
“你束发成年后,我也会陪你,给你找一个好媳妇。”
林响禅呲个大牙笑了起来。
距离皇帝前来祈福,已过去三天,一切如常,早起、领活、扫地、诵经念佛、吃斋、坐禅日复一日地进行着,区别之一是少了风玉曦的陪伴,多了李薰在身边。李薰会轻轻地拍醒他,她知道林响禅容易被声音惊醒;在用斋的时候,盯着林响禅一粒不剩的吃完,苦口婆心地让他多吃点;也会教他认字,得知风玉曦已然教会他几百个字,很是高兴,于是同意林响禅的偷懒请求。日子很单调,却让人安心。
这天,没有太阳,林响禅睁开眼,天还是乌蒙蒙的,醒来即卯时,天边响起沉闷的雷声,应是阴雨天气,说不定一会儿该下雨了,不着急起床。
空气中弥漫了一丝血腥气,林响禅再次睁开眼,是被李薰摇醒的:“出事了,山贼来了。”林响禅面色一惊,密密麻麻的冷汗爬上背脊。“莫慌。你不要出去,我去看看情况。”
一道闪电划过,一行身披蓑衣戴斗笠的人,约莫十几人,神情皆藏于斗笠下,穿戴泥泞不堪,所散发出的凶煞警醒门前扫地的僧人,来者不善,山贼**不离十。
“各位何许人也?报上名号来。”“下雨,躲雨”这时,林方丈拄着拐杖,一摇一摆走上前来,为首的山贼也往前一步:“老人家,我们来躲雨,避一避这风头。”雨势越来越大,轰隆隆的雷声罩住林禅寺。
“对不住了各位,本寺有规定,不收留没有名号的来者。”为首的山贼一怒,就要有所动作,旁边一人按下了他的手,和气道:“想必您就是林方丈,在下柳山亭吴子号,这位是我们的头儿,我们一伙都是柳山亭的。现下赶路途中遇上暴雨,您也瞧见了,真的是暂时避一避。”
“是避雨,还是避难啊?”宽师兄领着一众僧人到场,林方丈回头警告了一眼,示意让路:“请。”“多谢方丈。”
林响禅一个人在屋舍里走来走去,一会儿趴在门上侧耳,一会儿打开窗户一个小缝隙。山贼,应是动真刀的存在,万一真见血,怎么办。就要开门,可是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帮得上什么忙呢。遂又退回屋中。
天依旧是蒙蒙的,比方才更黑,刺人的风穿过,吹翻了众人的蓑衣,几人没反应过来,斗笠落在地上,此时一道闪电,照亮了他们脸上的疤痕,惨白可怖。
僧人们在林方丈的指挥下,各回忙活,稍加注意,可察觉出他们都时刻关注山贼的动作。雨势爆炸,原本挤在凉亭下的山贼们接连跑进偏殿里,偏殿正中一尊金铜色菩萨像,僧人们则不动声色向偏殿靠拢。
突然,天闪了一下,“圣旨到——”一位小太监跑了上来,一手撑伞,一手紧紧抱着诏令,目及所见使他定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把刀飞了过去,小太监就地倒下。
“镇守!”林方丈率先应激,拐杖震地,不远处的树枝落地,偏殿的地板都动了一动。山贼挥出大刀,一下子刀光闪烁,僧人们紧握扫帚,或是伞柄,不知从哪抓来的鞭子,以防为攻。在大刀砍过来时,只见一僧人屏住呼吸,以刚柔并济之势,稳稳接住刀气,身姿一转,伏低,一个横扫,那山贼反应不迟,避开扫堂腿,但重心已然不稳,扫帚内化了僧人的功力,化为一根坚硬的竹剑,直击山贼胸膛。
倒下一个,一个再起,幸好身后有无数同门并肩作战,就在偷袭欲成之际,宽师兄就地起跳,一腿踹开袭击的山贼,紧接着,伞柄风速般攻破,山贼已被打趴下两三个。僧人虽常练内功,但山贼作战丰富,不久,我方局势明显下滑,不少僧人负了重伤。
就在小太监被杀之前,李薰迅速藏在菩萨像底下,直觉告诉她,太平了十几年,皇帝的突然造访必有变故。手无寸铁的长公主在菩萨像的庇护底下,紧闭双眼默默念经祈祷,希望响禅好好的在后院屋舍里。那菩萨像同样紧闭双眼,底下刀影相间,嘴角微笑的弧度像是在观赏一出好戏。
另一边,独自一人远离刀剑的林响禅,听见了一阵树林晃动的震音,握紧拳头,一鼓作气冲了出去,大家千万不要有事。
“小禅子——”林响禅腿一软,一动不动看着大刀越来越近,对死亡的恐惧限制了他。宽师兄大吼一声,使尽全力抵挡住那骇人的刀气,“躲起来!”林响禅满眼都是师兄嘴角一抹鲜血,眼泪一滴滴落下,一双手抱走了他,是李薰。
“一群不要命的贼人,胆敢对小毛孩下手!”那中气十足的怒吼将在场所有人震住了,是林方丈,只一秒,四下尘土骤起,他双手合十,拐杖架于双掌之间,双腿做起跳之势,只是立定不动,气势也一阵一阵的荡起。
山贼头儿大喊一声:“压住这老头!”还未动身,林方丈大手一扬,那拐杖好似仙剑一般,左右横扫,上下抵挡,在刀影之间游刃有余,他平日里腿脚不便的身姿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潇洒自如的剑客。
“林方丈!小心!”他早已感知到背后的杀意,拐杖驻地,一躲,再一个旋转,双手积蓄了功力,打出一个手掌印,那山贼飞出去十米远,撞倒在佛像上,四下是畏惧的眼神,无人动作,那林方丈一脚踢起拐杖接住,站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林响禅眼睛不眨一下,所发生的一切都大为震撼,那恐惧久久未消散,他还颤抖着,李薰不停地安抚他。
“还有谁要来挑战老衲。”“不愧是林方丈,身怀林禅绝技。”自称吴子号的山贼吐了一口血,嗤笑道:“我们这就走,今天一切就当没发生过。”宽师兄也吐了一口血:“由不得你。你们杀了皇家的太监,还能活多久?”山贼头儿在手下的搀扶下,站定身姿:“太监可是死在了你们这。”
林方丈眉头突地紧皱,侧耳的李薰同样是一脸不妙。
宽师兄护住林方丈,摆出了赶客的态度。“走。”
李薰揽着林响禅走了出来,“林方丈,恐怕躲不过了。”林响禅抬起头,看看林方丈,又看向宽师兄。“老衲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再佛祖面前放肆不成!”气氛一时沉重,每个人脸上写满了惶恐。“无论如何,我即刻出发皇城,向皇帝如实禀告。”“大宽,你负责护送长公主。”
林响禅将头埋进了李薰的怀里,紧紧抱住她,他听不懂这一切,也不想听懂,他只想与唯一的亲人平平安安。僧人们各自搀扶,围着长公主和她的侄子,沉默不语,只有那挨了一下的佛像慈悲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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