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闲来无事，我将长命锁的碎片取出，散落在桌上。
油灯的光微弱，不及秘境中的夜明珠明亮。
虽不会修补，但我知谢未清待会儿要来，便循着记忆，自个儿试着拼凑。
不多时，敲门声传入我耳中，顿挫的三声不多不少。
来的人确是谢未清。
我佯装些许惊讶，抬起头看他：“找我有何事？”
谢未清神情不自然，走到桌旁坐下，拿起茶壶想倒杯水，却发现是空的。
“这茶杯我用不惯，便没让添水。”我还在努力拼凑长命锁。
他略有窘迫，似乎没留意到我的动作，向屋内的四周看去，瞥到了那两支桃花，距买下已经过了好几日，我没扔，用从秘境里带出的圣水养着，但这花毕竟不如秘境中的，今儿又见衰败的苗头。
“你还留着？”他不解的问。
我撑起一个笑：“因为开心，谢未清，你看，三个下品灵石就能买我的开心。”
说这些话故意膈应他，他为成萧萧付出那么多，乐此不疲，却对我这个救命恩人隐瞒溯归镜的用法。
他果然蹙起了眉，神情微妙。
我没意料到，手臂一颤，刚拼好的一块又碎了。
“其实白日，我……”他眉头皱得愈加紧，罕见地对自己的话产生动摇，“我好像会用，但留给我的只有看不清的残影，然后……”
我以为他还会接着说下去，却见再未听到话声，待我察觉时，他额上沁处豆大的汗滴从高耸的鼻梁上滚落，五官都痛得变样。
几时见过他这样，神器的威力是常人无法承受的，更何况还是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他。我没有可用的法子，准备去找成萧萧和沈雨霖，却被他一把拦下，“别，别出去。”
“那你等着痛死罢。”我毫不留情地讲，我和他不过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他只要不痛到死掉，我都无碍。
话音未落，他痛得晕在了我身上，头倒在我肩上，先前那样刚强，如今却流露出这样虚弱姿态。
我心中些许微妙，竟出奇的没推开他。
料峭疾风撞开窗户，吹起帘上水晶珠串，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我拿出溯归镜，施咒将它封存，如此他便感应不到了。
次日，我先谢未清一步出门，正碰上成萧萧正从屋里出来，少女换了身藕色袄裙，亮晶晶的眸子里尽是暖意。
她眸子里带着暖意，含笑喊我：“沐姐姐，明日该是今年的初雪，一起去吗？”
我怔了下：“雪？什么模样？”秘境里四季都开满鲜花，凡间的雪，我从未见过。
少女弯起眼，看出了我的兴趣，便主动邀请：“明日一起去湖心亭，沐姐姐便知了。”
因梦中的预见，我本能地对她无好感，尽管知道她是个心善的好姑娘，可我打心眼里喜欢不起。
甚至，心中更多的是疏离感。
沈雨霖这几日不在，芳湖洞的事没有结束，他回了宗门找些弟子过来帮忙。
成萧萧不知为何，这次没同沈雨霖一道回去，反而留下来整日陪着我。
她一次又一次地邀请，我难却盛意地应了。
成萧萧拍了下手掌，难掩喜色，朝着谢未清过来的方向道：“我就知道沐姐姐会答应的。”
而我记得，沈雨霖在小舟上，提到过北国飘雪，谢未清听到后，主动坐的离我们远了些，他这人话本就不多，那日说出的话可说是寥寥无几。
到了初雪这日，谢未清神色罕见地不好。
成萧萧附在我耳边低声道：“未清的母亲，初雪没的。”
我侧过身去看他，只见他回了屋内，将自己一人关起来。
成萧萧热情地拉我去湖心亭看雪，故作严肃地道：“答应过我的，可不能失约。”
我点了点头，就随她去了。
只是，这雪还未下，就出了事。
芳湖洞的灵器被我拿走，背后操控那物的人陡然出现，功力深厚，我和成萧萧实在不是其对手。
狂风席卷，我将近窒息，卷起的风雪近乎将我们二人吹散。
我费力去喊她：“成萧萧，抓住我的手！”
我抽出藤曼，缠住了她的手腕，被卷到了一个山洞里，从洞口径直滚下。
那藏在后面的人追了过来，毫不费力地扯过我缠在她手上的藤曼，扼上成萧萧的喉咙，狂笑道：“听说，你们还想对付我？”
他像个多年未出世的老怪物，褐色长须将面部都遮掩了，只剩额前深一道浅一道的沟壑。
这些伤都是旧的，一刀一刀划上去，用了丹药使其深深刻进皮肉，深入骨血。
像是被封印在这里很久了。
成萧萧拼力挣扎，边骂道：“就是你取了那些人的魂魄？”
老怪物狞笑，“可不止，我还会要了你们的魂魄。”
千钧一发，我破空划去，一剑深入那老怪物的心脏，却像捅到棉花般绵软，殷红的血溅了我一身，他没有丝毫痛苦神情。
我突然意识到……他杀不死！血窟窿奇迹般地填上，蚀火补进了他的胸膛。
老怪物目光扫过我的脸，怒声骂道：“找死。”
可当他抓住我的那刻，却面上一滞，深邃的眼眸里露出惊诧：“你怎地竟无魂魄？”
我什么话都没听进去，将成萧萧从他手中夺下，趁着他愣住的空隙，仓惶躲进其中一个山洞中。
成萧萧疲惫至极，方死里逃生，瘫倒在岩壁上。
我冷声问她：“你知晓那人会出现？”
我突然明白了她今日叫我来湖心亭看雪的用意，原是来抓人的，可她想的太少，再来百人都不是这老怪物的对手。
成萧萧语塞，低下头：“对不起，我以为我们能捉住他。”
我冷笑了一声：“捉住？你可知方才我们差点丧生！”
方才那老怪物身上有蚀火，或许蚀火花就在这洞内，蚀火花通过宿主用血孕养，反哺以源源不断地修复能力。
若将其拔掉，断了花的生长提供给他的力量，或许能从这洞中逃出。
成萧萧懊恼地快要哭出来。
我看向成萧萧，顾不上责备她，沉心安慰，“如今我们只能奋力一搏了。”
成萧萧乖巧地点头。
蚀火花就在这周围，并不难找。拨开枯草从，山洞里散发出微弱的火光，蚀火花很小的一簇，很不显眼。
成萧萧仍在犹豫，迟疑地看向我：“传闻触摸魔物蚀火花有反噬，我们要不试个别的法子？”
“换，没时间了。”我没管顾其他，径直拔起，却见这花以荼蘼之态散尽，一瞬进了我体内，与我相融。
霎时，烈火焚心，我猛地吐了口血，眼前发晕，喊了她一声：“就是此刻，走！”
老怪物无法取我的魂魄，没了蚀火花，他的伤口并不能极快地愈合。
打斗间，我刺了他一剑，同时受了他一掌。
幸有蚀火花在体内，我不至于经脉尽断，但苦痛却是实打实的。
我撑着口气，拽过成萧萧，正欲离开，却见那老怪物手上躺着的是我放在锦囊里的长命锁碎片。
他出奇地问了句，黝黑的眸里是旁的神色，声音颤了颤：“这是你的？”
我猛地抬头，已经没了伸手去夺的精力，等来他发愣的时机不容易，人命哪有这些物件重要。
我直接选择放弃，在成萧萧迟疑之际，御剑离开此地。
逃出山洞时，我比上次还要狼狈。
成萧萧先我几步，时不时驻足等我。
我体力将要丧尽，跌跌撞撞地踩在雪地上，眼前一片的白，仿佛要将我吞没了。
原来，雪是这样。
模糊间，我看到远处有个人影，眼前已经出现重影，看起来像好几个人朝这边奔来。
鞋子踩在雪上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却突然停住了。
他们都奔向了成萧萧。
我揉了揉眼，才看清楚，是谢未清长时间未等到人回来，找了过来。
他一把扶住将要倒地的成萧萧，熟练地将她背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剑插入雪中，支撑着我睁了睁眼，努力让自己维持着神智。
半晌后，谢未清好像才反应过……这里，还有个人。
他僵直了背，缓缓转过身看我。
风雪簌簌，他离我仅五步之远，我却看不清他的眼。
我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继而别过眼去。
那一刻，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多余过。
今日，雪下的可真大，大到一个人都看不清。
脑中轰鸣声震耳欲聋，我几乎要失去知觉。
在我即将倒地的那一刻，天地间仿佛都失去了声音，寂静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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