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鲜红的灯笼，灯笼做工不精致，像是草草扎成，糊灯笼的纸也不似寻常，很薄，很脆，有点眼熟，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最显眼的还是灯笼上的一个囍字。
“贵宅近期有什么喜事吗？”
李知元本是随口一问，不成想赵夫人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精神一下就变得萎靡，眼神四处飘忽坐立难安。
有事。
随口一问还问出端倪来了，李知元大振，他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否则赵夫人这根弦崩了，他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听闻府上有闹鬼的传闻，不知道方不方便详细说说呢。”李知元心善地转移话题，明知道不可能是冤魂作祟，但是事出寻常问一问总会有点收获。
却见赵夫人听到李知元的这一问，当场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李知元：……
宅子里能当家做主的人，死的死，晕的晕，下人们不知道该做什么，赵员外的尸体还在院子当中摆着，烈日炎炎，怕是要臭掉。
李知元叹气，让他们把人装进棺材，先别封棺，抬到阴凉的地方去。
小厮恭敬道：“李大人，抬到祠堂去行吗，那里最凉快了。”
李知元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这就是刚才想要控制住他的人之一，眼周还有被打出来的乌青，李知元心说我还是喜欢你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点点头让他们动手。
“少侠，你怎么看。”李知元有自知之明，他生前不过是一个新上任的大学生村官，处理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写写报告还行，处理刑事案件可不是他的专长。
少年郎顿顿，摇摇头。
李知元狐疑，刚才还听你说得头头是道呢，怎么现在跟个锯嘴葫芦似的。
赵夫人这边已经叫了大夫过来给开了药，说是悲伤惊惧过度，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李知元知道守在这里也得不到什么信息了，就跟少年郎商量着去赵氏祠堂瞧瞧。
*
赵家原本是佳丰村最兴旺的一支大家族，祠堂自然也最气派，只是赵家接连出事，如此气派的祠堂变得格外讽刺。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发生的诡异的事情太多了，大白天的即使祠堂里面烛火通明，还是阴气森森。小厮们也被接二连三的事情吓怕了，放下赵员外的棺材转头就跑。
李知元倒是没心没肺，不惧神鬼，少年郎也神情淡定。两人就在祠堂里面逛起来。
赵家果然兴旺，祠堂里面满满当当摆了二三十个牌位。这个数字对于世家豪门来说不过尔耳，对于乡村农户来说已经是惊人的数字了——当然，对于李知元这个连自己的太爷爷叫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来说更是立刻肃然起敬。
祠堂正厅一共有六排灵位，最上面的是赵家先祖的牌位，往下是一代一代的儿孙，倒数第二排有一块被黑布遮住的，偷偷掀开看一眼，是赵员外的牌位，上面的金漆还没有干，应该是得到消息紧急赶制的，因着没有发丧，先蒙着，只等着下葬以后正式供奉。
最下面一排并排放着三块牌位，中间那块写着赵富贵之子——赵文。赵富贵就是赵员外的名字，赵文就是村民口中那个早亡的赵小郎。
左边是赵富安之子——赵邦，看灵牌背后生平赵邦是跟赵小郎一个辈分，是赵员外的侄子，年十六，一个月前才去世的。
“你说赵员外月前重修祠堂是不是就是为了他这个侄子？”李知元问道：“赵小郎是赵员外的独子，死于一年前，赵夫人仅此一子，再无所出，赵家这种大家族，应该会过继旁支作为承继香火的子嗣，所以赵邦的牌位才能与本家的赵小郎放在同一排。”
少年郎点点头，表示李知元推测得很道理。
李知元不懂宗祠的规矩，少年郎作为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大约他点头那就是**不离十。
见少年郎没有说话，定定地站着不动，李知元问他在看什么。
少年郎指指右边的一块崭新的牌位，赵文之妻——赵王氏。
“赵小郎已经娶亲了？”李知元大惊，赵小郎去世的时候也就将满十六岁，成亲时间不会太久，怎的夫妻两个都没了。看看牌后生平，也是在前不久，比赵邦早不了几天。
赵小郎、赵王氏、赵邦、赵员外，赵员外显然是遇害，其他三位不知因何而亡。其中关窍也只剩赵夫人清楚了。
赵家出了这样大的事，不知是天灾还是**，在赵夫人清醒以前，他们留在赵家也得不到其他有用信息，商量一下打算先回里衙叫几个帮手去赵员外的案发地，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一出祠堂，就有一个黑瘦的汉子瑟缩地站在门口，李知元吓了一跳，这两天被打怕了，本能做出防御的姿势。
少年郎侧身站在他身前，问道：“你是何人？”
黑瘦汉子有点局促，看了一眼李知元，表情很奇怪，道：“李大人，您不记得我了？”
啊？还是个熟人？李知元心虚，里子已经换掉了，得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最近受了点伤，眼神不济，劳烦您知会一声。”李知元眯着眼睛，作势认真看。
黑瘦汉子表情里满是愧疚，道：“李大人，都是我，都是我连累了你被赵员外……我……我……”
“你莫不是周大哥？”
李知元上任时间不长，所接手的案子仅有一个，能说出连累这种话的，也只有祠堂征地案的另一个当事人——赵夫人口中的万恶之源姓周的。
“是我，都怪我非要守在这里等我儿子，李大人要不是为了替我做主，也不会落得一身伤。”原本还算高大的汉子佝偻得跟一只大虾一样，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无妨，保护村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是我的职责和使命。”
周大哥愣了一下，少年郎也侧头看了他一眼，李知元忽然意识到自己秃噜嘴了，咳了一声问道：“你儿子哪里去了？”
“我儿子一年前就失踪了，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报到里衙，又没有钱打点，没有人愿意管这庄差事，我只好一边找，一边守在这里，就怕万一有一天我儿子回来了却找不到家。”
周大哥声泪俱下，脸上每一道沧桑的皱纹都是对儿子深深的思念，就连李知元也不免动容。
“已经上报里衙了吗，我回去看看，有什么进展我会通知你的。”
周大哥千恩万谢送走了二人，李知元疑惑，小小的村庄，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案件，就算不是法治社会，也不该这般频发啊。
李知元看向少年郎，试探问道：“你对佳年村了解多少？”其实他想问的是“你对当今社会了解多少”，但是这么问的话太宽泛了，又怕打草惊蛇。
少年郎皱皱眉头，眼中泛起厌恶的神情，道：“虎狼之穴，水极深。”
李知元咂摸着这两句评价，记得昏迷的时候听到有人说原来的李知元是探花郎，因得罪圣上才被贬到佳年村做里长。如果真如少年郎所说，佳年村是龙潭虎穴，那么圣上的安排就很玩味了。
*
所谓里衙，就是两间民房凑成的办公场所，相当于现在的村委会，李知元这个新官不在，手下的人都乐得清闲，躲在树荫里喝酒打牌。
看见李知元进来，打牌的人惊讶但并不慌张，一个瘦高个问道：“大人怎么不在家养伤，近日闲来无事，也无甚可忙。”
闲来无事？赵家都快被灭门了，他还在这闲来无事，珍珠港那两个倒霉蛋都比他们谨慎负责，李知元都被气笑了。
“其他人呢？”李知元并没有理会瘦高个。
瘦高个莫名地紧张起来，扔了手里的牌，他感觉里长和以前不一样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冷脸的少年，看起来像是书里说的手起刀落的剑客。
“就我们几个啊，没有其他人了。”
李知元看着站成一遛的瘦高个、矮胖墩和小鸡仔，眼神清澈且愚蠢，扶额叹气。
李知元指着瘦高个，“赵员外遇害，今早在山里找到，你去赵家叫个知道路的人来，跟我一起去案发地看看。”又指向矮胖墩，“周大哥儿子失踪，他曾上报过里衙，你去把相关文书找来。对了，赵家人接二连三出事，你去查查除了赵员外有没有其他人的报案记录。”最后指向小鸡仔，“你去……你成年了吗你？”
“啊？”“啊？”“啊？”
三脸懵逼。
“啊个屁啊，还不快去。”李知元气不打一处来，小小里衙能同时集齐卧龙凤雏实属不易。
“你，过来。”李知元叫来小鸡仔，“你多大了？”
“回，回大人的话，我今年十三了。”小鸡仔怯生生地答。
天杀的，才十三岁，才是上初中的年纪吧。
“你怎么不读书？”
“家里穷，而且，也没有教书先生，就，就送我来这里干活儿。”
李知元听了没再问话，道：“你去赵家门口盯着点，赵夫人醒了给我回话，我还有话要问她。”又叮嘱一句，“能明白吗？”
“嗯！”小鸡仔用力点头，转身就跑。
小鸡仔走后，矮胖墩灰头土脸地搬来一卷文书，“大人，赵家其他人都是意外身亡，没有报案过。周家的失踪案在这记录着呢。”
展开竹简，里面寥寥数字。
“章和二年五月末，周启年之子周放失踪，遍寻无果。”
“没了？”
“没了。”
就这么几个字？活儿干得够糙的。李知元撇嘴，刚要合上，看见这条下面记录着另一条失踪，是两个多月前的事。
“怎么这里失踪的人很多吗？”李知元问。
矮胖墩探头看了一眼，知道李知元问的是那个叫莺莺的女孩，道：“哦，这个女孩后来找到了。”时间发生得不长，矮胖墩还有印象，“中途她爹还来报案说有人欺负了他女儿，还是上任里长亲自接待的，不知为什么又不了了之了，连案件都没记录。”
“对，叫什么赵，赵邦的。”
“什么时候！”李知元和少年郎对视一眼，脸色齐齐一变。
矮胖墩被李知元疾言厉色吓了一大跳，磕磕巴巴道：“就，就是一个月前。”
赵邦，赵员外的侄子，死于一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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