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长安的喇嘛忽然多了起来,在街头巷尾熙熙攘攘,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吐蕃国的转世佛陀来大唐讲经,过几日便会路过长安,这些喇嘛都是特意赶来朝圣的。
我这个修道之人实在有些不合时宜,这几天只好收了摊子,换成襦裙,扮成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香儿很喜欢穿襦裙,一面认认真真替我编发辫,一面问我说:“师父,什么是转世佛陀啊?”
我的头皮被她揪得生疼,有些呲牙咧嘴地说:“就是佛祖释迦牟尼转世成人。”
香儿扯了根细发带,咬着一端,把另一端编进发辫里,又问道:“佛祖为什么要到人间来?”
我揉着头皮,回答道:“为了普度众生,解救受苦受难的人们。”
香儿拎起编好的发辫,在我头上绕了几绕,盘上个小髻,用小簪子扎紧,又问道:“那佛祖来了,咱们就再也不会受苦受难了吗?”
我苦着脸答道:“不知道……哎呀呀,香儿,疼啊……”
高僧谁都见过,不过这转世佛陀可没人见过,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转眼间,爱看热闹的长安人甭管男女老少,都挤在长安街头等着佛陀到来。
听说佛陀的队伍要经过朱雀大街,长安人便都挤了过去,把个朱雀大街塞了个水泄不通。朝廷没有办法,只得派出千牛卫将混乱的人群分开,为佛陀开出一条道来。
千牛卫被老百姓挤得狼狈,却也不好发作,只得一边大喊:“不要推挤!”一边帮着拎起不知谁家挤倒的小孩。
我和香儿也在这人群当中,杨公子嫌人多,宁愿留在家里喝酒,我好不容易梳好的发辫被人挤松,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懒鬼真是明智。
等人群站定,总算能松一口气的时候,我们隐隐听见远处传来阵阵浑厚的铜钦悠响,接着就是几声铜钹嘣击之声。
“佛陀来啦!”人群中有人喊道。
摩肩接踵的人们都情不自禁地像前涌去,我和香儿夹在人群中,身量太小,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铜钦声,铜钹声,碰铃声,转经声,吟诵声越来越近。
忽然,前排的人群不知看到了什么传来阵阵赞叹,香儿再也按耐不住,凭借着身型矮小,从人缝中向前挤去。
“香儿!香儿!”我连忙喊道。
她在人群中挤了过去,三两下我就看不见她了。
我又气又急,这么混乱的状况,她若是摔倒被人伤了可怎么办,若是碰见拐子可怎么是好。
我越想越怕,也顾不上看什么转世佛陀,只得顺着她的方向挤过去。只走了几步路,周围就不停传来喝骂声和惊叫声,我厚着脸皮,只当作没听见,继续向前找去。
就这么稀里糊涂,竟被我一路挤到了最前排,正好见到转世佛陀的莲花塑像经过。那莲花紧闭,下面有一高台,高台被十六个喇嘛抬着。远远看去,仿佛一盏莲花灯。随着队伍前进,那灯上的莲花缓缓开启,露出一个金身佛像,那佛像高不过两尺,通体金碧辉煌,乃是一个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婴孩形态,待到莲花花瓣完全张开,花瓣中竟出现九个金色龙头,那龙头吐出水来,恰恰浇在幼童身上。
“九龙灌浴……”人群中发出阵阵赞叹声。
我被这精巧的装置震撼得目瞪口呆,一时把香儿都忘了。
队伍走到怀德坊的慈恩寺前停下,只见那莲花台下面开启一道门,一个人从那门中走了出来。
随着那门的开启,我似乎听见一声痛苦的尖叫从里面传了出来,一股浓浓的黑烟顺着门缝涌了出来,我揉揉眼睛,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有一个面容清秀,神情沉静的幼童,举止沉着地从那莲花台中出来。
人们忘了惊叹,纷纷屏住呼吸,十分敬畏地看着这孩子。
只见那孩子缓步走到一个妇人面前,轻轻把手放在她的小腹,柔声说道:“你的丈夫会好起来的,你的孩子也会平安出生。”
那妇人顿时热泪盈眶,扑通跪倒,大声喊道:“佛祖保佑!”
人们如梦初醒,尽皆跪倒,大呼:“佛祖保佑!”
等人潮散去,我才从恍惚中醒来,一个军官大声喊着:“哎?谁家孩子丢了?有没有人认领?”
我连忙扭头去看,果然见香儿脏兮兮似刚被人捡起来似的,被一个骑马的年轻军官放在身前。
“我!我!我家孩子!”我连忙跑过去,从那军官手中接过香儿,那军官如获大赦,匆匆赶回去交差了。
“呦!回来啦!好玩吗?”
我怒气冲冲地揪着香儿回家的时候,杨公子正坐在大杨树上吃酒,见我一脸怒容,立刻识趣的闭上嘴。
可怜的香儿因为乱跑被我狠狠骂了一路,一回到家,我就罚她去抄“劝学”,不抄完十遍不许吃饭。
我甚少发脾气,她被我吓得抽抽嗒嗒,小小的手笨拙地抄写,字都认不大全的她几次想要向我撒娇耍赖,都被我一戒尺吓了回去。
看她终于老老实实抄书,我放下戒尺,到厨房开始生火做饭。刚把水烧热,杨公子慢悠悠晃了进来,试探性用扇子戳了戳我的肩膀,商量似的说:“孩子还小,别生气啦!”
我没理他。
“那劝学挺长,抄一遍得啦……”
“我家的事你少管!”
他被我一句话撅了回去,只得蹑手蹑脚地把自己缩到那棵大杨树枝子上去。
其实我也不完全是在生香儿的气,在那莲花座看到的景象,让我有种不安的预感,可人家是转世佛陀,怎么会有邪祟呢?就算真的有邪祟,怎么敢进慈恩寺呢?
我实在想不明白。
晚饭的时候,香儿果然只勉强抄完了一遍劝学,她可怜巴巴地拿来给我检查,我见她那劝学抄得还算认真,便假装勉为其难的原谅了她。
晚上,香儿耍赖钻进我的被窝,抱着我不撒手,撒娇说:“师父,香儿以后一定不乱跑了,你别生香儿的气,香儿最喜欢师父了。”
她的小脸蛋儿软软的,我忍不住亲了一口,笑答:“好好好,你这小鬼就会哄我。”
她又问道:“师父,你看到那个佛了吗?他可真厉害,那个莲花台是他变出来的吗?”
我愕然,果然还是应该让香儿多读些书,少听些奇谭。
“不是啦,那个莲花台是巧手的匠人做出来的。”
香儿想了想,失望地说:“哦,那转世佛究竟会什么法术?”
“转世佛为什么要会法术?他是人啊……”
“不会法术,怎么普度众生?”
我觉得既然成了人,多半是不会法术的,不过后来的情况表明,是我想错了。
不出三日,转世佛陀无相有救世之能的传说传遍了长安的街头巷尾,听闻连武后都亲自听他讲经说法。想找他祈福治病的人更是无可计数,排队的人从慈恩寺一直排到了城外的落马坡。后来还是慈恩寺的慧觉和尚有办法,每天发放三百个号码牌,让人们不用一直站在门外傻等。
结果很快就有人一大早堵在了寺门等牌子,抢到牌子了再去黑市上高价卖掉……
香儿排不上号码牌,闹着要去寺里进香,被我以修道者不踏佛门为由严辞拒绝,于是香儿偷溜出去,又垂头丧气地回来告诉我庙里人山人海,香油钱都涨了。
不过无相法师确实了不起,听闻有沉溺赌博的人被他点化,再不碰骰盅;也有打家劫舍的强盗受他感召,皈依佛门;还有身患绝症的病患被他医好。
我想着那个莲花台里走出的幼童竟有这般能耐,也不得不承认这绝对是转世的佛祖才有这般功力。
晚上,我们仨在院子里吃完了饭,仰望着天上的一弯新月,杨公子摇着手中折扇,忽然问道:白姑娘如果见到佛祖,想许什么愿望?”
还未等我答话,香儿直起身子抢道:“我知道!我知道师父的愿望!”
我有些纳闷的看着香儿,因为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我有什么愿望。
只见香儿一本正经地说道:“师父想攒钱买头猪!”
我听了不由哈哈大笑,杨公子摇扇子的手顿了顿,露出了个无言以对的表情,半晌才悠悠说道:“白姑娘的愿望若仍是杀大蟒,撵蛇精,杨某倒是可以如愿。”
我听了微微一怔,疑道:“真的,这么说你要走了?”
杨公子飞快的撇了我一眼,似乎在打量我的神色。
我一脸防备,滴水不漏。
哼!蛇精,要走就走,难道我还留你?!
杨公子与我僵持半晌,最后他败下阵来,冷着脸化做一阵狂风,把自己卷回了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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