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不是霎时间暗下来的。
起初不过是三两片稀疏的雪花，在瑟瑟的寒风里回旋着荡到地上，王庭外头还有少年少女穿着厚厚的袄子，瞧着这连雪仗都打不起来的细雪连声抱怨。
不知是从何时起，如柳似絮的雪渐渐就成了如今这般厚重的模样，似乎是南面的矮山上传来了几声虎啸之前，又似乎是东面天降惊雷之后。
总之突如其来的暴雪直直地往草原上砸去。
玩闹的少年少女都躲回了毡帐之中，大人们说着今年的冬日来得凶，也不知会冻死多少牛羊，又说还好右贤王不顾汗王的劝阻执意带兵西去，应该能从党项带回不少牛羊。
直到风雪终于过了，众人口中的右贤王方才带着残部回了王庭，吃食与玩乐的物件不见影踪，只有一道来自中原皇帝的旨意：
辽国败于党项，向中原大殷求援，大殷皇帝宅心仁厚，派兵援辽，但辽国需得奉上宝马牛羊不计其数，除此之外，还需要把他们的王女嫁去大殷做三皇子侧妃，以结两国百年之好。
辽国有不止一位王女。
但他们要不已为人妇，要不就尚还年幼，是以能嫁去大殷的，也只有那位三王女娜荷芽罢了。
至于她与右大当户次子的婚事，便如已经退却的风雪一般，只能在背阴的地方留下一个浅浅的水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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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不明白，右贤王执意西征，为何最终是我的女儿远嫁去京城。”
娜荷芽甫一进王庭的毡帐，迎面而来的不是暖乎乎的热气，而是阿娘与诸位大臣争论之声。她远远望着，便见阿娘身前那几人似乎面色不善，父汗却在边上愣愣站着做个甩手掌柜，忙大步冲上前去，想要将阿娘挡在身后。因她步子迈得大，头上的发饰发出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一众人便都转身望向毡帐门口明眸善睐的少女。
娜荷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她本是二十一世纪华国一个名为姜青棠的普通社畜，在连续加班数日后的一个晚上，因为头晕，从家门口的台阶上跌下，醒来便成了辽国刚出生的王女，之后便在草原上策马弯弓数十年，还以为自己会在草原上结束这一生。
未曾想还会发生和亲这般事情。
娜荷芽自从十五年前穿越后便养成了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君不见前世她日日加班，最后非但没享到半分福，反而丢了性命。
如今和亲之事板上钉钉，她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尽量为自己和性子柔顺的阿娘讨些好处。
汗王见娜荷芽冲到自己身前，暗道不好，他这女儿从小就被大阏氏娇养着长大，怕是不乐意嫁往千里之外的京城。只是，这可由不得她，汗王思及殷朝皇帝派使臣送来的诏书，端出一副痛心疾首地模样：“娜荷芽，你因着王女的身份，野了这么多年，如今辽国有难，你忍心眼睁睁看着党项人的铁骑踏上你自幼纵马高歌的草原吗？”
娜荷芽在心中想着，这演技，放在现代，高低得换一个影帝的奖杯。面上却是不显，只见她先是不动声色地将大阏氏往自己身后拽了拽，再笑道：“我才刚入毡帐，何时说过我不愿嫁？”
正如汗王所言，她确实是受了草原人多年的供养，临阵逃脱，非她本性。况且京中富贵，她嫁的还是皇子，稍稍用些手段，未必不能继续醉心玩乐，只盼她那夫君别对她有些什么不切实际的要求便是。
她可不是什么手握原著剧情、能改天换命的穿越女，在草原疯玩多年，她便是连玻璃也做不出来的。
“你能这样想便最好，你要嫁的那位三皇子听闻也是风流倜傥的人物，不会委屈了你。”
那又如何？
殷朝京城离辽国王都足有千里之远，三皇子就算是个神仙人物，也改变不了娜荷芽将远离故土、此生难回且还为人妾室的事实。她自我安慰是一回事，汗王把她要受的苦轻轻揭过那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娜荷芽道：“阿娘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如今我远嫁中原为人侧室，父汗是否该给阿娘一些说法？况且辽国与党项向来相安无事，此次事端乃是右贤王一人挑起。我嫁可以，但父汗是否应该惩治右贤王才是？”
言罢，见汗王未曾回答，娜荷芽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右侧高大的男子道：“右贤王自己觉得呢？”
右贤王乃是汗王的叔父，年轻时骁勇善战，有过不少功绩，在辽国地位超然，隐隐有盖过汗王的迹象，上了年纪之后却有些刚愎自用，给辽国惹了不少麻烦。娜荷芽心里清楚，汗王早便不想忍这人了。
汗王饶有兴味地望着娜荷芽道：“娜荷芽想如何惩治右贤王？”
如今娜荷芽即将远嫁和亲，右贤王奈何不了她，汗王自然是把她当成了一把好刀。
娜荷芽腹诽道：“这汗王哪有半分父亲的样子，整日里只想着压榨尽女儿的最后一滴用处。”
还好，这么些年相处下来，她也渐渐学会只把汗王当作一把刀。
虽则因着和亲事发突然，大阏氏如今心中大乱，却也本能地不愿见娜荷芽与这些人起冲突，柔声道：“军国大事，如何能交由娜荷芽决定？”
娜荷芽知大阏氏是为了维护自己，心中一暖，脚下却寸步不退，冷声提起一遭旧事：“旁的事情还请父汗自己决定，只是之前右贤王误伤了母亲，母亲右手尚还留着一道疤痕，右贤王是否该补偿一二？我瞧着右贤王前日里得来那片牧场不错，不若就交由母亲打理吧。”
大阏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手手臂，这已是六年前的旧事，那道伤疤也只留有一个浅浅的月牙印了，娜荷芽居然还记在心中……
其实汗王也还记得这一桩旧事，彼时右贤王还未惹出那么些糟心事，汗王自然而然地委屈了自己的妻子。如今右贤王吃了个大败仗，大阏氏膝下唯一的女儿也被迫远嫁，若是让他受些苦处，倒是也说得过去。
帐中一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看着正在思考的汗王，好半天方才听得汗王道：“那便依娜荷芽所言。”
右贤王自知理亏，深深看了娜荷芽一眼，转身便出了王帐。他猛地掀起门帘，寒风霎时间灌了进来。
汗王打了个寒颤，不是已经快三月了，怎还是这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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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我想吃你亲手炖的羊肉。”看着在毡帐里踱步的大阏氏，娜荷芽暗暗叹了口气，扯了扯她的衣袖撒娇道。左右和亲是躲不过的，倒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再好好享受一番草原上的美食。
只盼着这三皇子最好也是个无甚大志向的，她可不想卷入殷朝皇室夺嫡纷争。
大阏氏一早便知道女儿远嫁的事情已成定局，先前追去王帐也不过是想发泄一番，回想起方才娜荷芽先前维护她的模样，心中酸楚更盛，强忍着眼泪：“我再给你做些奶皮子，既是要嫁去殷朝，你这些天也别光顾着疯玩，去你父汗那寻些汉人的书来看看。”
殷朝繁荣强盛，周围这些部族国家都在学殷朝的典籍制度，辽国也不例外。
殷朝与华国古代相差不多，汗王那的殷朝书娜荷芽连蒙带猜也能读个大概，只是她嫌这些典籍枯燥，更爱读偷偷唤人从边城集市里买来的话本子。
若是从话本中来看，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背后，是还算得上开放的民风——当然，比起草原上，还是会多许多的束缚。
“算了，不说这些，”大阏氏抬手将眼角的泪珠抹去，想着也就这十来日，要学中原的规矩也来不急了，倒不如让娜荷芽再痛痛快快玩上一场，“我方才问过汗王，殷朝迎亲的使节尚还在兴兰河边上，等到你出嫁，少说还有十来天，我挨着把你喜欢的菜都做上一遍。只是可惜了你与哈达巴尔的婚事。”
哈达巴尔便是那位右大当户次子。
娜荷芽对他没什么感情，又或者说她对男女之情都不甚在意，当初知晓婚约的时候，也只是当自己这条咸鱼要换一方池塘罢了。她唯一可惜的是，听闻哈达巴尔家的烤羊排格外的好吃，似乎是在腌制时用了什么秘方。她嫁去中原，便吃不到了。
想到这，娜荷芽便道：“阿娘，明日吃烤羊排吧？”
“也不知殷朝人可吃羊肉？”大阏氏低声叹了口气，唤来侍女去将炖羊肉要用到的食材都准备好，还特意交代了要选上好的羊腿肉，如此炖煮出来的羊肉汤方才能肉质不柴、汤汁鲜醇。
“想来也是有的，不然这次也不会让咱们要连续五年都往他们京城送宝马之外、还得再添牛羊数头了，”大阏氏苦中作乐，“到时候你还能吃到草原上的羊肉，说不定便是你方才为我讨要来的那片牧场里养出来的。”
“趁着还未到饭点，要不我去帮你收拾收拾东西，”大阏氏如今心头乱得很，便想着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你的弓箭可都要带上？再带些咱们草原上的香料……如今天太冷了，不然我定要唤人去摘些花来，晒干后让你带走。是了，麻麻花①干还有不少，你走的时候装上些，去那边也能用来炖肉或是拌菜都成。”
大阏氏怕女儿在千里之外吃不到家乡的味道，便想着这些天定要多给娜荷芽准备些草原上的吃食才是：“还有风干的肉干，到时候你也都装上。我问过你父汗了，因着此次不只是迎亲，还要将第一批的进贡的东西带去中原，使臣带了不少随从的人，你多带些东西去也是使得的。”
娜荷芽站在边上，瞧着大阏氏强打起来的笑颜，又想起之前右贤王执意出兵西征时信誓旦旦说的那些定能拿下的话，冷笑一声，低声用汉话道：“遣妾一身安社稷，天下何处用将军②。”
也不知十几日后右贤王见了殷朝使臣与要送往殷朝的牛羊宝马，可会羞愧万分？
“嗯？”大阏氏只能听懂些简单的汉话，如今娜荷芽念的诗，在她听来便与草原上的鸟鸣马啸无甚区别，“还好你在汉话上颇有天分，我以前还想着，你一辈子在草原上，汉话说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如今才明白，原是长生天早有安排。”
穿越前的事情娜荷芽无从与大阏氏说起，只得岔开话题，讲起自己曾在话本中见过的大殷。
从达官显贵的玩乐说到寻常百姓的吃食，样样都新奇得很，见大阏氏听得认真，脸上的愁苦去了大半，便又混着自己在现代的所见所闻，说起中原人其实也食羊肉，只是吃法与草原不太相同：“我在书上见过一道葱爆羊肉，油润爽滑，葱香与肉香裹在一起，只看字便让人馋得慌。”
母女二人如此闲聊了好些时候，直到日色渐沉，已被娜荷芽哄得眉开眼笑的大阏氏方才转身去将羊肉炖上。
等到大阏氏转过身去，沉稳了一整日的娜荷芽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几分慌张与担忧：
殷朝当真是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吗？
①即细叶韭
②《代崇徽公主意》
依旧是架空，私设多
想要练习一下上一本没太写的感情线，本质是一个契约夫妻双向救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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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是南面为殷朝，北境西部为党项，东部为辽国。辽国曾繁荣一时，如今在走下坡路。
发出去发现未婚夫的名字被口口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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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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