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勾勾地盯着江慎衍，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里是极强的怨念。随后朝江慎衍伸出手，道：“师兄，请将这艘船返还于我。”
江慎衍面上仍是一片冰冷，闻言吐出两个字：“不给。”
又似乎觉得这样他不太能听得懂，复又补充道：“我探查过你的库房，里面最坚固的一艘船便是这艘了。”
“所以，也不换。”
慕云柒刚要说出口的话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面色发青地瞪着江慎衍，企图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丝心虚和愧疚。
然而并没有。
“这艘船我才刚刚完工，还不知道它会不会出故障，若是出了问题岂不耽搁师兄你们的路程，前往飞花门是十万火急的事，切不可因为船的问题延误了时机。”
七师兄年龄虽小，但语气颇为老练，企图以退为进，晓之以理说服江慎衍。可江慎衍是何等人物，宋疏意领教过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那叫一个无人可与之匹敌。
她抱臂望着慕云柒，用怜悯的眼神看了他好几眼。
但慕云柒丝毫不觉，对于宋疏意莫名其妙的目光只是皱了皱眉头，随后无畏地望着江慎衍，毫不退让。
谁料江慎衍嘴角一弯，眉眼间的那股森寒之气顿时褪去，摆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原来师弟是怕这个，那好了，师弟不妨同我们一同前去，若是船出了问题，还能修一修。”
慕云柒大概是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面色变了又变，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刚才他为了要回自己的船，已经在众人面前谎称自己的船并未修建完成，江慎衍提出邀他同去的理由正当合理，但他只会制造机械，压根不会打架，去了险象丛生的飞花门，不仅帮不了任何忙，还是白白送死。
可他绞尽脑汁都找不出合理拒绝的理由，要不假装自己有病？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装晕，从江慎衍的身后突然钻出一个蓝衣少女。是刚才一直望着他的那人，面容有些熟悉，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七师兄制造器械的水平一流，想必随我们一同前去，也能增添不少助力。”
宋疏意面带笑容道。
这话又让慕云柒的脸色白了几分。与此同时，四周传来弟子的讨论声。
“对啊，机关之术不受灵力和魔气控制，七师兄去的话能成为我们的后手。”
“而且七师兄精通机关之术，想必也能保全自身。”
“七师兄去的话，我们的胜算更大了，而且七师兄作为掌门座下弟子，应该会奋不顾身去营救掌门的吧？”
下一刻，弟子们饱含期待和钦佩的目光就那么齐刷刷地涌向他。
慕云柒：“……”
要不他还是装晕吧。
而就在他白眼一翻，狠下心往后倒时，宋疏意轻轻拂过他的后颈，顿时，一股奇怪的麻痹感从脊柱往身体各处蔓延，慕云柒瞪大了眼睛，被钉在了原地。
“看样子七师兄答应了，那咱们即刻起程吧。”宋疏意笑眯眯地轻触慕云柒带着婴儿肥的脸，道。
不……不是这样的！
慕云柒想说话，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宋疏意又在他脸颊上捏了几把，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松手。
“手感不错。”
她感叹道。
慕云柒：“？？？”
不知为何，当她的手离开自己的脸时，慕云柒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往四周一看，正好看见江慎衍收回去的目光。
他疑惑地皱了皱眉。
在旁边观看了全程的上官祝余忍住笑，安慰地拍了拍这个不常出门，一出门就被两人连环坑骗的七师弟，道：“别太难过，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接受吧。”
慕云柒：“……不，他不接受。”奈何不能说话，更不能动作，他只能绝望地站在原地，祈祷这次去飞花门自己不会运气差到死掉。
另一边的赵聆拔出初阳剑，使出一道剑诀，原本平静的船板突然震动起来。
船正式启动了。
慕云柒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偏偏赵聆最见不得弟子这样，当即收剑嘲讽地扫了满眼泪光的慕云柒一眼，道：“怎么一副死样。”
慕云柒的眼泪立马就憋不住了，哗啦一下就流了下来。
宋疏意装作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当即就挡在慕云柒身前，对着赵聆大声道：“二师兄这是什么话，七师兄已经为我们做的够多了，师父如今下落不明，他不能哭一下吗？”
说罢转身，无比诚恳地握起他放在身侧的双手，继续道：“我说的对吗？七师兄？”
不，不是这样的。
泪眼朦胧中，慕云柒想摇头，却怎么都动作不了，一层又一层委屈飞流而下，化作源源不断的眼泪，顿时糊了满脸。
“呀，你看，七师兄多么想念师父啊，这眼泪流得更凶了，是我不好，非要提起师父，七师兄，我已知晓你对协同我们剿灭此次魔患的决心！”
宋疏意越说越激动，昂扬的情绪很快感染了周围的弟子，大家望向慕云柒的眼神充满了希望。
慕云柒大惊失色，眼睛瞪得快要撑破眼眶。从未见过有人能像宋疏意一样，把事实歪曲成这样。
简直是前所未闻，骇人听闻，惊世骇俗。
“我们一定会把师父救出来的！”
“对！七师兄你不必担心，我们一定能够会把掌门救出来的！”
慕云柒心如死灰地低下了头，自暴自弃地想：“还救师父，我自身都难保。”
青鸾门距离飞花门还算远的，慕云柒的船飞行速度已经算很快了，但也需要一天时间才能到。
夜幕降临，弟子们陆陆续续地进了船舱去休息，空荡荡的甲板上，宋疏意孤零零地靠在围栏旁，望着天边缓缓升起的明月。
“你在那边做什么呢？”
身后传来赵聆的声音。他刚布置好防御阵法，借着甲板上抄近路正要回去大厅，结果看见宋疏意一个人在这边站着，于是快步而来。
宋疏意转身，神情淡淡，甚至眼神里还带着微微的疏离。
她怎么了？赵聆皱眉。
“二师兄怎么也在？”宋疏意并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问道。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闻言，宋疏意微微抿唇，眼睛弯起，笑意很快冲淡了眼底的那份冷漠，道：“只是有感而发，觉得大家聚在一起，又回到了当年的时候。”
是啊，回到青鸾门的这几天，真让她有了从前在青鸾门生活的错觉，大家都在一起，她没有被关入水牢，后面那些事情也没有发生。
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
赵聆一向直来直去，有话就说，但这次却罕见地沉默了许久。
夜风带着凉意，吹开赵聆高马尾上绑着的白色发带，他剑眉入鬓，天生的一副正义凛然之相，丹凤眼微微眯起，薄唇微动：“我有问题想要问你……”
还未说完，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一股熟悉的剑气随之漫开，他骤然住了嘴，捏紧了右手边的初阳剑。
“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匆忙低下头，与走向这边的江慎衍擦肩而过，往船舱里走去。
宋疏意只来得及哎一声，那道白色的身影便消失了。
一道浅淡的月光横在江慎衍和宋疏意之间，像一道隐在暗处的深渊。
一双布鞋毫不在意地踩过那道深渊，在她身前停下。
宋疏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望向江慎衍：“你来干什么？”
“赏月。”
他把手背在身后，摆出一副悠闲的样子，煞有介事道。
此时的月亮明明还隐在云层中，正常人谁出来赏月。
宋疏意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又过了一会儿，江慎衍突然道：“你们刚才的对话，我听见了。”
所以呢？宋疏意实在想不出他来这找她有什么目的，索性敷衍地嗯了一声。
然后江慎衍的声音顿了顿，随即有些磕巴：“能感受到以前的轻松是好的……呃……”
江慎衍这话有些没话找话了，宋疏意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从他的眼睛，到鼻梁，最后到了嘴唇。
脑子里突然闪过昨日见到的画面。
言遗思吻上上官祝余的那一刹那，唇和唇相碰的那一瞬间。
啪——
宋疏意一个没站稳，后背狠狠撞上了坚硬的栏杆，疼地她顿时回神。
江慎衍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法子找话题，骤然见她摔倒，立即出手，可是在触碰到她胳膊前的那一刻，宋疏意自己站稳了。
望着他脸上怔愣的表情，她不好意思道：“没站稳。”
江慎衍垂下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
“对了，你讲到哪里了，继续呗。”
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耳朵尖莫名其妙地红了，就连眼神也开始闪躲，仔细看去，她还在刻意拉开自己与江慎衍之间的距离。
宋疏意以为自己的动作足够隐秘，可怎么可能逃过江慎衍的眼睛。
“讲完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说完抬眼看她，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你没有在听吧？”
这饱含控诉的质问一下救戳中了宋疏意的心，她下意识就想否定，但却僵在了原地。
宋疏意不擅长在江慎衍面前撒谎，她刚才确实没听。
“对不起啊……”
她才说完几个字，就看见江慎衍呼了一口气，黑色的瞳孔望向天边，倒映出月亮的影子。
“之前的事情，是我的错。”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那些在水牢度过的暗无天日的日子，深深地刻在了宋疏意的灵魂中，尽管她无数次地想要遗忘，但总会在某些时刻，记起那蚀骨的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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