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柴火还未燃尽，天上又开始下起了雨。
风不问被迫睁眼时，柳还青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带他转移去避雨的地方。
可半山腰除了坑洞就是碎石，他们寻了许久都不见山洞，彼时雨已经变大，二人浑身都已湿透。
柳还青一手紧紧扶着风不问，看他一身单薄纱衣紧贴身上，不由担心：“冷么？”
“冷倒是其次，再这么泡下去，我要烂了。”风不问连着几日泡在水里，又没有足够的时间晒太阳，感觉整个人变得浮肿软烂。
柳还青摸了摸他的脸，很紧致：“没烂。”
“表象罢了。”只要停下脚步，风不问便似没有骨头般倒在柳还青身上，全靠对方揽着自己才不会滑倒。
柳还青对他的花妖习性感受愈发深刻，不由好奇：“若是我不在，遇到这般情况你该如何？”
没有修为，没有人照看，还困在不认识的荒郊野岭。
“还能如何，死就死了呗。”风不问有气无力道。
柳还青狠狠皱眉：“不许胡说。”他俯身将人背了起来，毫不犹豫道：“左右找不到避雨的地方，不如继续赶路。”
风不问无力耷拉着脑袋，点点头。
“我感觉周围有东西跟着，你小心些。”
“嗯。”柳还青心口一暖，抬头看了眼四周。
周遭光线昏暗，放眼望去是一片被雨水洗刷模糊的墨绿，几乎分辨不出方向。
风不问意识模糊，给不了什么建议，柳还青只能凭感觉走。
只要地势是往上走的，不论如何总能到山顶。
然而在他翻过一个小山坡后，发现竟然又回到原点。
柳还青抬手将脸上的雨水抹去，正打算往另一个方向去，在满篇的墨绿里，他忽然瞥见一点红。
那点红小到微不可查，但在这般幽暗的环境下格外显眼。
柳还青有一种预感，于是向着那红点所在的方向走。
一路上，无论柳还青速度快还是慢，那红点永远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在原地踏步。
但柳还青没有停下，跟着红点一直走，直到他迎头冲出一片灌木，面前视野顿时开阔。
天上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雨停住了。
从高耸的山顶放眼望，雪白滚动的流云如瀑布般沿着崖壁下落。
在柳还青所立之处生起一道彩色的虹光，从头顶一路延伸向远处的山崖，流云散去后，两端山崖之间露出一条石桥。
柳还青双眸微睁，唤了声背上的人。
风不问吃力地抬起头，在看到长虹的那一刻，他一下子精神了许多：“你寻到出口了。”
柳还青转过身去寻那抹红色的身影，远远的，只见一朵红色的野花藏在草丛里。
风不问笑着道：“我早说了，天骄就是天骄。”
柳还青偏过头，看着他上扬的嘴角，道：“那你呢？”
“我么。”风不问玩笑道：“是绑架了天骄的反派。”
柳还青轻笑一声，转身踏上石桥：“那你最好永远别放我走。”
·
离了断虹崖，二人一直往南走。
为免多生事端，他们途径御兽宗时行为格外收敛，尤其是风不问。
他被柳还青要求换上寻常人的衣服，足足三层不透风的上衣，外头还要套一件紫色直襟长袍，腰间用宽腰带束紧，还装模作样挂了枚玉佩。
风不问感觉自己足足重了三倍，浑身闷得慌。
柳还青给他手里塞了把折扇，安慰道：“你原先那身实在显眼，先忍忍，等出了城再换。”
二人寻了处茶馆歇脚，风不问身上难受，只能对着折扇出气，不断合上打开、打开合上，握在手里搓来搓去。
“你乖乖待着，我很快回来。”柳还青准备上街采买路上所需，叮嘱风不问等他，不要离开茶馆。
风不问拿着扇子扇了他两下：“去便去，何时变得这般啰嗦。”
柳还青两鬓的碎发被风吹得炸开，他无奈看着风不问，后者笑了一声，冲他挥挥手：“快去快去。”
在他的目送下，柳还青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茶馆。
天下第一御兽宗名为吼月，二人所在的城便是吼月城。
在吼月城，人们对动物的感情比别处更为深厚，也更为宽容，路边随处可见吃得圆滚滚、袒露着肚皮的猫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充了气的皮囊。
柳还青经过时，看到不止一人把多余的饭菜放到它们面前，一碗接着一碗，那些猫狗头也不抬。
街上，吼月宗修士或乘坐骑、或牵灵兽，自街市两头迎面遇上。
本以为只是寻常的相遇，谁知坐骑与灵兽互相看不顺眼，登时便咬到了一起，两方修士就地吵了起来：
“你家的鸡故意扑我的崽崽！”
“苍天呐，明明是你的灵兽勾引我家阿凤，谁家灵蛇长得跟个蜈蚣似的那么多腿！”
“那是磨损的蛇蜕！我家崽崽还在长身体！你们连没成年的灵蛇都不放过，真是黑了心了！我要告到宗主那儿去！”
“......”
看热闹的人很快在事发之地围了一圈，柳还青对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干粮摊主道：“劳驾，将这个袋子装满。”
“来了来了。”摊主被迫回神，一边给他装干粮，一边望着人群，不住笑道：“他家的鸡把人家的蛇当成了蜈蚣，你说这好不好笑。”
柳还青回头看了眼人群，忽然间，他看到了一张眼熟的面孔。
人群里，一个模样端正的修士正望向这边，在柳还青目光到来时，他走出人群，径直来到柳还青面前：“柳师弟，好久不见，可否借一步说话。”
何轩怎么会在这儿？
柳还青默默吃了一惊。
但见对方没有张扬出去的意思，他也不动声色道：“稍等。”
卖干粮的摊主手脚不甚利索，柳还青静静等着，待干粮装好后，结完账，他才跟着何轩去到无人的小巷。
等确认周围无人后，何轩上下打量柳还青好几眼，诧异道：“若非亲眼所见，我简直不敢相信真的是你——你居然还没死。”
柳还青无甚表情看着他：“何师兄，巧遇。”
何轩笑了一声：“你我可不是巧遇。”
柳还青抬了抬眸：“师兄这话是何意？”
“你和那妖孽厮混的时候，我可看得一清二楚。”何轩向他走近一步，一双三角眼紧紧盯着他：“柳师弟，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师弟愚钝，听不懂师兄是何意。”柳还青道。
“还装。”何轩语气瞬间变冷。
“你明明都猜到了，从你们出现在吼月城的一刻，我便一直跟着你们，却还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何轩冷冷一笑，咬牙切齿道：“你自入了宗门以来就是这副德行，装得有多无辜多高贵，把长老们唬得团团转，偏偏宗主什么都向着你。我真的不懂，你这样装腔作势虚伪的人，究竟有什么好的？”
柳还青无动于衷：“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站住！”何轩立即拦在他身前，一脸怨恨道：“你且先把话说明白，你不是被那妖孽劫走虐待了么？为何又好端端出现，又为何与那妖孽打情骂俏，你莫不是背弃了宗主背弃了修真界，要与那妖魔为伍！”
柳还青垂眸瞥了他一眼，道：“是又如何。”
“你！”
何轩一双眼瞪得老大，他想过柳还青也许会狡辩，却没想到他竟承认得这般干脆：“我还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现在见到了，可以滚了。”柳还青直视他道。
何轩被他气笑了，眼红脖子粗道：“想得美！宗主命我来带你走，我必须押你回去谢罪！”
“明渊派你来的，他为何知晓我在此？”柳还青问道。
“你简直大胆，敢直呼自己师尊名讳！”何轩再一次被他的“叛变”震惊，从前便是柳还青再如何装无辜，起码基本的礼仪不曾僭越，现在算是彻底撕破脸。
“难怪宗主只悄悄唤了我一人，难怪宗主莫名与我提起阿冉的死......”何轩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他死死盯着柳还青：“原来宗主已经发现了你的真面目，你说，阿冉的死，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柳还青毫不犹豫道：“是明渊杀的。”
“哈哈哈哈哈！”何轩笑得狰狞，他一把抓住柳还青的衣领，用力压到墙上：“事到如今你不仅狡辩，居然还敢诬陷宗主！你罪该万死！”
“信不信由你。”柳还青仰着下巴，盯着他道：“想杀我，可以试试。”
“呵。”何轩挑高了眉瞪着他道：“你以为我不敢么？若不是宗主吩咐要我活捉了你带去青蝠山，我宰了你给阿冉报仇！既然暂时动不了你，我便先去杀了那妖孽！”
提到风不问，柳还青脸色登时一变，何轩笑得猖狂：“果然，那妖孽看上去对你很重要。”
他见柳还青眸色变冷，知道戳中了他的心事，便愈发得意道：
“宗主说你被那妖孽废了修为，起初我还不信，眼下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玉玄心法的气息，真难为你被妖孽这般对待，居然还能和他混在一处。”
“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既然落到了我手里，你是无论如何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让我想想该怎么对你才好。你这般干净的模样可不像被摧残的样子，先把你捆了，绑在马车后，一路先拖个十天半个月。至于那妖孽，瞧着也有些姿色，我早就在他茶里下了毒，等他死了先睡他个几天，再大卸八块......”
一道清脆的“咔嚓”声骤然在巷子里响起，何轩瞪着双眼，还保持着方才的神情，瞳孔变得涣散。
柳还青松了手，下一秒何轩直直往身后倒下。
街市上两名修士吵到开始互拽头发，阿凤咕咕叫着飞上了天，灵蛇呲溜一下钻进了小巷。
柳还青看到了那只黑乎乎的脑袋，默默把何轩衣服扒了，把人扔给灵蛇。
灵蛇还未完全开智，见到有吃的毫不犹豫一口吞了下去，餍足地趴在一旁。
柳还青将衣服烧了，默默赶回茶馆。
风不问正歪在椅子上摆弄折扇，面前放着壶沏好的茶。
柳还青赶忙跑到他面前，看了眼壶里的茶水：“你喝了吗？”
风不问眼也未抬：“没有，看着就难喝。”
柳还青什么也没说，拎着茶壶出去把茶水倒了，回来时换了干净的水。
风不问倒了一杯喝，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见他毫无防备地喝了自己取的水，柳还青唇角微微扬起。
他果然喜欢我。
柳还青掩了掩笑意，道：“外头有人吵架。”
“哦？”风不问好奇道。
柳还青把那鸡和蛇的事与他一说，风不问笑道：“这倒是有趣。”
“他们后来还互相扯头发，瞧着更有意思。”柳还青喜欢看风不问笑，他笑起来时微弯的眼眸格外好看，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不仅是他这么认为，大堂里的其他茶客早就注意到了风不问，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一边交头接耳。
风不问也注意到他们的目光。
那些人没什么恶意，只敢看不敢上前，虽说不影响什么，但风不问无聊，对着他们眨了眨眼。
对面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气，纷纷红着脸低下头。
风不问不禁勾唇。
这一幕清晰落在柳还青眼里，他当即冷了脸，唇角抿得平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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